第2章 纸人纸马,障目之术
也得亏余琛两世记忆,加上罪户身份之压,久而久之,心性异于常人。
否则见這深夜饿鬼与度人经,怕是早就吓尿了裤子,难以动弹!
但即便如此,他仍旧愣了好一会儿,望着那画卷上烟熏般的文字,怔怔出神。
紧接着,无尽记忆,再度涌进脑海。
恍惚间,走马灯一般的画面,出现在余琛眼前。
一甲子前,旱灾爆发,渭水百姓,食不果腹。
一贫苦人家在這灾难中,父母饿死,只剩下幼年孩童,乞讨度日。
一晃数十年過去,孩童长大,却因当年灾祸,四肢佝偻,神智迷糊,只能在旱桥下讨口。
某日,州城一千金小姐行至渭水,见此惨状,于心不忍,于春风酒楼买来一條桂鳕鱼,交由乞丐。
乞丐欣喜若狂,不住磕头,直到小姐身影不在,地上血迹斑斑,方才停歇,打开食盒,有如狼吞虎咽之势,将桂鳕鱼吃得一干二净。
就连那无法下肚的脊骨,都舔舐了一天一夜,直至尝不出一点儿味道,方才罢休。
至此,乞丐再也难以忘怀這般滋味儿。
唯一愿望便是临死之前,凑得钱财,再尝一番那桂鳕鱼之味儿。
就此,又是三年過去。
乞丐比以往更加卖力地讨钱,终于即将攒够,却因一场大风雪,冻毙于旱桥之下。
走马灯之画,到此终结。
余琛也从那悲凉的一生中,回過神来。
那求而不得的情绪,被他深切感知。
他望向画卷中,黄泉旁,匍匐的饿鬼之影,心中已无畏惧,只有……叹息。
“罢了,不管是为這书中所說的好处,還是为了你這不休执念,我明日就下山去,为你买一條那桂鳕鱼。”
說罢,他把画卷一关,塞进枕下,倒头就睡。
翌日清晨。
余琛从睡梦中苏醒。
昨日经历,犹然在目,宛如梦一场。
他将手往枕头下一摸,度人经卷不在,再一闭眼,却又看到那内景之中,书卷沉浮。
其上烟熏一般的灰字,如此真切。
不是做梦。
余琛深吸了一口气,爬起来煮了一碗白粥,咕噜咕噜喝完以后,揣上這些年攒下钱财,下了山。
自打他当了這清风陵守墓人以来,每月官府会发些银钱,加上余琛平日裡会扎一些纸人卖给祭拜先人的百姓,也能存下一些铜板儿。
不過哪怕有钱,也是省吃俭用,为的就是在半年后的流放路上,有些個盘缠能孝敬差吏,不至于成了流放路上的一缕冤魂。
两世为人,又听县裡那些江湖人各种吹嘘,這些点人情世故,他還是懂的。
下了山,鹅毛大雪依旧,放眼望去,一片素白。
或因天气恶劣,哪怕日上三竿,县城裡也沒什么人在。
余琛裹紧身上老旧的大袄,直奔春风楼而去。
春风酒楼,渭水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乃是县内最大,最豪华的酒楼。
无论是达官贵人,還是商贾大富,每逢重要日子,都要在這春风楼摆上一桌。
跨過门槛儿,踏进春风楼,立刻有机灵小二迎上前来。
见是余琛,小二当即一愣。
他认得余琛。
渭水两座坟,清风明月陵,清风任狗啃,明月照贵人。
如這俚语所言,清风陵便埋的是穷苦百姓,作为同样身在底层百姓,但凡近些年在清风陵祭拜過先人,都会对眼前這個年轻的看坟人有点印象。
更不要說,当初第一次见這少年的时候,小二心头就有一种感觉。
那同样是一個大雪天,万籁俱寂。
小二与余琛一面之缘。
那一刻,小二只觉得這個少年,比无声的陵墓,比土裡的尸骨,比那寒天冻地,還要来得死寂。
那是沒有任何一点期望的颜色。
那個时候,他就记住了余琛。
“客官,吃点儿啥?”毕竟是春风楼的侍者,职业素养所至,小二很快回過神,笑着问道。
“一盒桂鳕鱼,带走。”余琛掏出一串铜钱,交在小二手上。
但尽管面儿上平静,心头却也是一阵肉疼。
春风楼的桂鳕鱼不是什么硬菜,但既然在春风楼,也绝不便宜,价钱要余琛两個月才能攒下来。
小二也是微愣,他打听過這個看坟人罪户的身份,心想這是要在“临走”前吃一顿好的嗎?
不過尽管心头所想,小二還是热情应是,接過钱来,吩咐后厨下去了。
不多时,一個紫木食盒装的桂鳕鱼就被小二提了上来,交给余琛,点头哈腰,“客官慢走,有空再来。”
余琛接過,出门,在稀稀疏疏的几個百姓注视下,飞快跑上了清风陵。
回到那土屋中,紧闭门窗后,他将度人经取出来,又将那食盒打开。
霎時間,一阵浓烈的香味铺满整個屋子,鱼肉的清香混杂着香料的刺激,点缀些许葱花的余味,让余琛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他长這么大,還未尝過桂鳕鱼的滋味儿,甚至倘若不是因为乞丐的记忆,他甚至都不知道春风楼有卖桂鳕鱼的。
但這种香味并沒有持续太久。
度人经便自顾自地打开,一道金光摄出,将食盒吸进其中。
陡然间,画卷一变。
只见那匍匐鬼影,大口吞咽着食盒中的桂鳕鱼,一脸满足。
不多时,一條鱼最后的鱼骨,都被吞吃殆尽,他甚至连食盒都舔舐了好多遍,才依依不舍地放下。
哪怕隔着书卷,余琛都能感觉到,那股满足之意,
紧接着,那鬼影站起身来,向着卷轴外的方向,深深一鞠躬后,踏进那滚滚黄河裡。
在他的脚踩进河水的时候,一艘小船凭空出现,一道背对着余琛的的瘦小身影划动小船,载着心满意足的鬼魂,驶入迷雾当中。
再也看不见身影。
余琛怔怔地望着這一切,仿佛感受到鬼影那股满足的情绪,他也有了些许满足。
但鬼影的一生结束了,余琛的,才刚刚开始。
在鬼影乘船摆渡而去的那一刻,度人经骤然金光大放!
那烟熏一般的灰字变了。
【九品凡愿成,九品凡魂度,赐宝书《纸人纸马要术》】
余琛還未反应過来,便见那画卷世界中,一本斑驳的黑书飞出来,落在手心。
余琛下意识将其翻开,刹那之间,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只听一阵虚无缥缈之音回荡耳畔,迷迷糊糊之间,他仿佛来到一個未知之地,手上是竹條、黄纸、笔墨,扎着各种各样的事物——男女老少,飞禽野兽,虫鱼花草……无数的事物在他手中编织出来。
這個過程中,余琛仿佛不知饥饿,不知疲倦,如此往复,岁月变迁。
仿佛是一瞬间,又仿佛過了无数年。
余琛惊醒過来。
脑海中,一阵明悟。
這所谓的纸人纸马乃是一种奇术,能以精神操控扎出来的物件儿,无论是人也好,精怪也罢。甚至倘若拥有一种名为“炁”的事物施加在上面,還能当真拥有所扎之物的威能!
比如扎一條猛虎,以炁加身,便真能演化那大虫之凶!
只可惜如今的余琛沒有那所谓法力,扎出来的东西也只是徒有其型,虚幻罢了。
但据明悟中所见,哪怕徒有其型,也是栩栩如生!
话不多說,余琛立刻一试。
——他除了看坟以外,本就平时還扎一些纸人卖给祭拜的百姓,因此屋中自然是不缺材料。
取一叠黄纸,一捆竹條,一只纸笔,便开始扎起来。
不多时,一枚一尺高低,脸色青白,模样俊俏的纸人儿便在他手中成型。余琛心领神会,往纸人儿上一吹气儿,顿时幽光大作,一個与他一模一样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上到发丝,下到衣着,除了那眼眸紧闭之外,简直一模一样,分不出真假!
见此一幕,哪怕是性子极静的余琛,也不由惊叹!
——真乃奇术也!
紧接着,他又扎了各种各样的事物,虫鱼鸟兽,不一而足。
直到天色渐黑,屋子裡已是一片奇诡之景!
原本空荡荡房间裡,男女老少,高矮胖瘦,美丑俊畸,皆而有之,一道道身影垂首而立,阴森诡异!
而余琛,也感到一阵疲惫!
他明悟過来,這纸人之术要迷人眼,本就消耗精神,哪怕以他两世为人的精魄,扎了一整天也撑不住了。
于是他念头一动,霎時間那些身影都变作了一個個纸人儿,落在地上。
余琛也踱步上床,倒头就睡。
只是闭眼之前,他脑子裡冒出一個念头来。
倘若掌握了這纸人之术,那到流放之时,是否可以扎一個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纸人儿,鱼目混珠了去?
但這念头一生,由“上辈子”的记忆形成的反骨便诞生了另一個想法。
——若有了那宝书中所谓的“炁”,能将无数神异之力施加在這纸人之上,拥有那书中记载的神通伟力,谁流放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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