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但是透過隔离的帐篷,他们什么也看不见,只知道每日都有源源不断的药材被运送进实验房间中,供伊嘉挑选。
甚至在最后一日,伊嘉几乎是一整日都沒有出来過,将自己关在狭小封闭的帐篷裡,埋头研究。
而终于,当第一缕洒在大地上时,那一直被遮掩的帘仗被一只手掀开,随即走出一道金色的身影。
他手裡拿着一张纸,脚步很慢,时不时需要停下来轻咳几声,這才总算是走到了昏昏欲睡的侍卫面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侍卫一個激灵醒了過来,一眼看见伊嘉正站在自己面前,大脑刹那间空白了一瞬。
但很快,他的眼底浮现出激动,几乎是立刻手忙脚乱地站了起来,磕磕绊绊道:“小、小公子?!您来這裡,难道是?!”
伊嘉将手中的纸递给了他,语气轻微道:“這是药方……将所有药材、磨成粉,就水服用……就能够痊愈。”
眼睛裡只能看见那张薄薄的药方,侍卫震撼地张大嘴,随即而来的是欣喜若狂:“研究出来了嗎!真的研究出来了嗎!!”
這一天实在是太漫长了!
但终究沒有打破心中的希望!
他用激动颤抖的手接過药方,明明就是一张轻薄的纸,却在他眼中显得重如泰山。
他努力抑制着想要跳起来尖叫的心,连声道:“多谢小公子多谢小公子,這样一来,怀宁县就有救了!”
這個时候,他才终于分心注视伊嘉的脸,可這一看,却吓了他一跳,因为伊嘉的脸色明显有些不太对劲,面色潮红,气息不稳不說,连身体都变得摇摇晃晃,神色恍惚,似乎什么时候晕倒都不奇怪。
侍卫心中咯噔一跳,连忙紧张地询问:“小公子,您身体不舒服嗎?属下有什么可以做的?請您尽管吩咐。”
“去找药材吧……咳咳。”低声咳嗽着,伊嘉就算這個时候也沒有操心自己的事情,“有些药材,怀宁县已经沒有了……需要大量的购买咳咳咳咳……去吧。”
咳嗽的声音一下比一下严重,甚至都要将肺部给咳出来,侍卫听得是揪心不已,越加惊慌。
而当伊嘉蹙眉解开脸上的面巾后,刹那间,面巾上刺眼的血迹映入他的眼中,更是让他瞳孔一缩,猛地抬眼看向伊嘉:“小公子?!”
似乎是因为了却一桩心愿,伊嘉面对此景并沒有露出什么其他表情,反而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微微笑了下。
侍卫還以为在他眼裡這并不算是什么大問題,刚想也露出释然的笑容。
可是转瞬间迎接他的,却是伊嘉闭上双眼,往后仰去的身影——
只听砰的一声,他重重摔在地上,脸色呈现不正常的红色,张嘴急促的呼吸,但却失去了意识。
“這倒地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小公子病的這么重也沒人向我报告!”
卧室内,喻文山浑身仿佛炸开的火药筒一般,眉眼凌厉地瞪向几個侍卫。
“小五,我還特意将你调到小公子身边,命令你时刻监督小公子有沒有按时休息,你就是這么监督的嗎!”
掌心重重砸向桌面,桌子上就赫然出现了一條裂纹,可在场所有侍卫都眼眶通红地跪在地上,沒有任何辩解。
此时此刻,伊嘉小公子就躺在床榻上,因为高烧而昏迷不醒。
得知此消息的喻文山等人震怒不已,不過侍卫们却心甘情愿地领罚,是他们太過忽略小公子的健康才会导致這样的后果,他们实在是罪该万死!
“如果小公子真有什么事,你们以死谢罪又能有什么用!”喻文山怒极反笑,“我真想现在砍了你们!”
“先别管他们了。”季同听着他的怒吼有些心烦,几乎是紧张地望着身侧给伊嘉看病的兆医师,询问道,“小公子到底是怎么了,先生可看出来了?”
兆医师起身,眉头紧紧的锁死,仿佛能夹死一只苍蝇。
他重重叹了口气,无奈摇了摇头:“很简单,中毒了。”
“就是這疫病传染给了他。”
“什么?”喻文山和季同同时震惊起来,“怎么可能呢,小公子怎么会被感染!”
“怎么不可能。”兆医师不知道他们心中的纠结,冷哼道,“老夫都能被感染,小公子当然也有可能,他也是人,别因为吹捧他为神医就以为他无所不能!”
“依老夫所见,小公子的身体未发育完全,身子骨比你们两個柔弱多了,再加上最近劳累過度,心神疲惫,還缕缕消耗内力治病,游走在重病病人之中……感染并非什么稀奇的事情。”
季同呆滞在原地,好半天才支支吾吾地想到:“那、那现在就施针给他治疗,正好我還有些内力,就可以……”
“沒用的。”兆医师摆摆手,愁容满面,“他现在已经不是初期了,恐怕因为沒有及时救治,现在毒素已经深入骨髓之中,用你们的话来說,他现在是重病患者,除了完全解毒的解药外,是沒其他办法的。”
喻文山眼睛一亮:“药方,他将解药的药方交给我們了,只要服用解药就可以救命了是嗎!”
“对。”兆医师颔首,“不過最好快一些,据老夫的观察,恐怕小公子已经挺不過半個时辰了。”
“什么?!”喻文山和季同都是内心一震,险些一阵天旋地转,“不可能吧,他、他這些天都好好的啊。”
兆医师:“估计是因为想要救人的信念令他一直坚持了下来,否则以现在的身体状态看,他几乎都无法行走……而等到解药制作出来,心中紧绷的那根弦就断了,這才一下全部爆发了。”
喻文山的脸上飞快浮现一丝悲恸,但很快就朝侍卫道:“你们還等什么,還不快去制作解药?”
“可、可是。”侍卫们艰难嚅动着唇瓣,深深低下了头,“怀宁县缺少药方裡的一味药材,现在无法配置……”
!!!
這几個字就如同晴空霹雳一般打在喻文山和季同的身上,两人的脸色几乎是陡然一变。
侍卫低声道:“而且属下询问過,這附近县城内都沒有此药材的踪迹,恐怕想要取得药材……最快也得半天。”
半天?!
那伊嘉早就等不了了。
一股浓浓的恐惧感蔓延在喻文山的心中,他倏地握紧了拳头,咬紧牙关,头颅几乎要埋入土地中。
但很快,他脑海中再次闪现出一道精光,猛地抬起头,双眼中似是迸发出希冀的光亮:“香囊!”
季同险些落泪的表情也呆滞住了,他一瞬间便明白了喻文山的意思:“对啊,香囊!香囊裡面都是名贵的药材,应该会有小公子需要的!”
只要一份就可以了,只要一份,能够保住伊嘉的命,就足够了。
然而无论喻文山如何拼命在心中祈祷着,等到那双颤抖的手解开香囊时,他却突然愣住了。
——因为香囊之中空空如也,竟是什么都沒有。
若不是曾经亲眼见過這裡面装得满满登登价值五十万两银子的药材,喻文山還以为是自己记忆出了差错。
季同也惊了,一把抓過香囊努力在裡面寻找,一边翻還一边质问:“药材呢,裡面的药材哪去了?!”
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呜咽声,负责看守伊嘉的侍卫早已泪流满面,低声啜泣起来。
因为他想到了一件事,他只觉得奇怪,但从来沒沉下心思考的事。
“大人,小公子、這两日出门救人的频率降低了,但他总会拿着一些药材交给那些病重之人,让他们服下……神奇的是吃下后,那些病重的人竟然真的好了一些,属下原以为小公子给他吃的是试验的解毒药……可……”侍卫哭泣声越来越大,“或许,就是這香囊中的药材。”
這一刻,屋内的气氛如同死一样的沉寂。
最后的可能性,就此消失了。
季同猛地握紧香囊,死死咬紧牙关,不让眼泪流出眼眶。
可是纵使是努力克制,遍布在他心中的情绪已经被悲伤和懊恼填满。
纵使在病重的时刻,纵使是面对死亡的时刻……你還是将百姓的性命放在第一位嗎……
小公子……你怎么這么傻啊……你還只是個十六岁的孩子啊,明明,你可以不用承担起這一切……你可以将自己放在第一位,但你却選擇了這种方式,這种悲伤的方式付出了自己……
他最终沒有克制住情绪,腿脚一软,扑到了伊嘉的床前,失声痛哭起来。
喻文山怔怔听着耳边的哭泣声,脸色却是呈现出迷茫的状态,他有一瞬间无法理解现实看到的一切,也无法缕清乱糟糟的大脑。
为什么他只是有一段時間沒见到伊嘉,对方就忽然病危了呢。
明明、明明上次见他,他還是好好的……
……真的,好好的嗎?
這时,喻文山忽然想到了一個画面,伊嘉跟他說這话时,时不时就会咳嗽两声,尽管满脸都显示着不在乎,他也沒放在心上,但那时的伊嘉看起来确实是不太舒服的。
所以在当时,病情就已经显示出苗头了嗎?
可他却置若罔闻,根本沒有在意這小小的细节。
而伊嘉也很好地隐瞒了病情。
……是他,的错。
這一瞬间,喻文山明白心中如此懊恼愧疚的原因,因为他无法责备任何人,他也跟那些侍卫一样,是导致伊嘉积劳成疾的罪魁祸首……
他一直想着要保护伊嘉,要关爱伊嘉,可是到头来他却做了什么……他什么都沒有做到!
是他的错,這一切都要怪他。
明明知道伊嘉逞强的性格,明明知道伊嘉沒有及时休息,他什么都知道,但是什么都沒有改变。
胸口仿佛缺失了個大洞一般,向外流淌着汩汩的鲜血。
疼痛得侵蚀了他的神经,让他麻木到再也感知不到世间的情况。
只有眼泪悄声无息地夺眶而出。
刹那间沾湿了整個侧脸。
……這是惩罚嗎?
這是对他的惩罚嗎?
那为什么要让一個孩子来承受這些,为什么不是他自己去死呢!
早在来怀宁前他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是小公子却信誓旦旦地告诉他有神医在身边,他绝不会死,他也被分配在了感染程度最小的地区帮忙干活。
但如果這是要以伊嘉代替自己而死的话,他做不到!
這裡的任何一個人都可以死,可唯独伊嘉不能死。
不是因为他是不夜城的人……而是因为他拯救了這座现场内千千万万的百姓,他是這些百姓的救命恩人,他救了這么多人的命,怎么能去死呢!
所以……活過来吧,就算是为了他们,也要活過来啊。
“小公子,我們的约定……還沒有实现。你醒一醒,醒一醒啊!”喻文山痛哭着,毫不隐藏内心的情绪进行宣泄。
屋内一時間只剩下众人的哭泣声,而突然间,外面竟传来了嘈杂的声音,几乎要将屋内的哭声掩盖。
大家同时看向门外,侍卫擦了擦眼泪跑去打开门,结果映入眼帘的一幕,让他惊呆了。
外面站立的竟然全是人,放眼望去一片人山人海,密密麻麻全是脑袋。
而他们每個人的表情都面露悲切,朝屋内大喊道:“小公子!小公子您不能死啊,我還沒有向您报恩呢!”
似乎是听闻了伊嘉病重的消息,這些百姓竟第一時間赶了過来,只为了看一眼让他们喜爱的小公子。
尽管想要进门查看伊嘉的状态,但他们却因为病气而始终克制着,只是站在门外拼命地呐喊着:
“小公子,求您醒過来吧小公子!!”
“您可是神医啊,神医一定可以醒過来的对不对!”
“小公子,我還沒有亲自向您感谢您救了我家人呢,你一定要听到我当面的道谢啊!!”
“快醒過来吧小公子,只要您能够醒過来我什么都可以去做,求求您醒来吧。”
“小公子……”
“小公子……!!”
……
一声又一声发自内心的呼唤传入屋内,满满盛载的都是担忧和思念。
呈排山倒海之势,汹涌袭来。
看着這么多人真心的祈求,喻文山的眼中一点一点亮起了光。
他忽然快速擦掉眼泪,走到了床头,朝伊嘉大喊道:“小公子、伊嘉!伊嘉——!伊嘉!!你听到了嗎,這么多人都在感激你的恩情,希望你能够醒過来,快点睁开眼睛吧,伊嘉!!”
随着他的呼唤,病床上虚弱的少年竟真的缓缓睁开了双眼——
江枫在头疼地思考着一個問題。
就算他进入马甲后性格和思考模式都发生了转变,那他也不能不经意间真的玩脱了啊。
结果现在好了,医师這個马甲陷入虚弱期,马上就要死了。
才刚出场沒多久就要死了,還是因为拯救百姓而死,江枫的心中充满了复杂。
他依旧是那個将自己的性命优先的人,甚至可以善恶不分,可以不择手段,可是在马甲的潜移默化下,他做出了非常不像自己手段的事情。
——将别人的生命优先于自己。
尽管受到马甲善恶值的影响,但以往的江枫是绝不可能为了一些无关重要的人而失去性命的,怀宁的百姓就算全都不在了也跟他毫无关系,就算他想要满足治病救人的心,也不可能搭上自己的命!
……可是這一切,显然已经超乎了他的想象。
他竟然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想法,做出本不可能想象的舍己为人来。
江枫微微眯起眼睛,无奈叹了口气,看来用马甲在世间游走也让他拥有了以前从未有過的情绪,感受到了从未有過的温暖。
他,确实变了啊。
无法否认自己的改变,并欣慰去迎接這样的自己,江枫再次叹了口气,不再纠结于死亡之事。
好在伊嘉這個马甲也帮助了一個县城的人治好了病,也算是扬名不夜城完成任务了,少一個马甲也不碍事,就放弃了吧。
他看了眼伊嘉马甲卡牌损毁程度99的提醒,這還是头一次马甲被他用成這個模样,恐怕回到马甲之中,都不需要一盏茶的時間,就会彻底断掉联系了吧。
罢了,就算是与那群人最后的道别好了。
江枫无奈一笑,意识再次沉浸在卡牌之中。
睁开双眼,伊嘉便朦胧中听到耳边嘈杂的声音,由于状态很差,他只能勉强睁开眼睛,视野却是天旋地转,连人影都是模糊的。
似乎有人发出惊喜的声音,并拉住了他的手,伊嘉仔细辨别,守在床边的正是喻文山和季同两個人。
“醒了!醒了!小公子醒了!”
见伊嘉睁开双眼,季同连忙激动地大喊起来,“是病情好转了嗎,太好了!”
喻文山更是险些喜极而泣,眼底也有了生机,连忙催促侍卫道:“快去将药材全部拿過来,不管用什么方法尽管将药材凑齐!”
但他刚說完這句话,就感到掌心被稍稍用力握了下,连忙扭头看去,只见伊嘉正虚弱地看着他,朝他摇了摇头。
“不必……了。”
喉咙沙哑地吐出几個字,伊嘉感觉說话竟比他想象的更加费力气。
他努力抑制着不舒服的感觉,继续道:“我的身体、自己……最清楚。”
当他說出這句话的时候,喻文山和季同脸上的笑容便倏地一凝,转而呈现出慌张之势。
而伊嘉還在努力地朝他们笑了下,气若游离道:“抱歉,我骗了你……早在来之前,我就意识到可能、可能会有這么一天……我的香囊沒办法解开毒素,所以……”
“别說了!”喻文山突然大声制止住他的话语,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别說了,你一定会得救的,我們会替你取得解药!”
“你不会死的小公子,你也不能死,坚持住!”季同同样也是泪流满面。
伊嘉想到之前几位师兄们的威胁,忍不住摇头解释道:“不必……担心,這是我处于自己意愿的想法……我并不后悔,师兄们也会理解我,所以、所以不必害怕不夜城会对你们下手……也不会与大魏开战,都是、开玩笑的。”
正說着,喻文山却倏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眶死死盯住他,悲恸道:“我們怎么可能担心那种事!”
“我們担心的不是不夜城如何如何,我們担心的人是你啊!伊嘉!”
……
這一句话如同拨开乌云一般直直射到了伊嘉的心底。
伊嘉一怔:“……我?”
“伊嘉,你不能死,我不希望你死,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希望你死!”
喻文山铿锵有力的声音传递過来:“你听到后面百姓们的呼唤了嗎,那是他们内心最真诚的愿望!你是他们的救命恩人,是你救了他们救了他们的亲人!他们对你充满了感激,他们都很喜歡你,所以他们不希望你死!”
“我也是,季同也是,我們都是被你救過的人,我們都是受過你恩惠的人!”
“我們還沒有偿還对你的恩情,所以你不能死!”
他指了指外面的人群:“你忍心抛下這些为你流泪痛苦的病人离去嗎?”
又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你忍心抛下你亲爱的友人而离去嗎?”
“若你是为了治疗他们而死,這根刺将会永远扎在他们心中,他们会永远饱尝愧疚痛苦后悔等等情绪,永远无法开解,你那么天真善良,真的能够忍心嗎!”
說到這裡,喻文山再次哽咽起来,他所說的這些都是从伊嘉的性格下手,所设的让他振作起来的话。
可他已经无法继续說下去,他现在想說的只有自己最真实的内心。
“……我、从第一次见面时,我就觉得你是個很可爱的孩子,你天真开朗活泼有趣,对一切事物抱有好奇心,又动不动会显露明显的情绪……我想過很多次,如果我有弟弟的话,或许就是你這种性格吧。”
“将你邀請到衙门,一方面是想要保护你,一方面也是想要多与你本人接触。”
“我承认一开始,我或许是想着不夜城的称号靠近你……很是很快,我就喜歡上了你的性格。我看中的并非是不夜城,而是真正的你,一個名叫伊嘉的可爱的少年……就算你不是不夜城的人,就算你沒有医术,我喜歡的也只是你啊。”
“所以拜托了……”将少年纤细脆弱的手掌捧在额头位置,喻文山真挚的祈祷着,“活下来吧,我答应過要带你去看看安庆有趣的地方,這個约定還沒能实现,你不要食言,求求你……不要……食言啊。”
耳边便只剩下一片痛哭声,伊嘉略显朦胧地躺在床上,喻文山句句肺腑之情的话都传入他的心中。
他忽然觉得心中一片温暖,有什么情绪逐渐上涌,竟令他的鼻尖有些酸涩。
因为,有人承认了他。
不再是作为不夜城的一员,而是独立存在的一份子。
他所愿的,仅仅是這样罢了。
“……是么。”他的唇角忍不住勾起浅浅的弧度,那双温柔的眼眸渐渐阖上,只从眼角处滑落一道透明的泪痕,“谢谢,我好、高兴啊……”
手臂无力地跌落下去,任凭喻文山如何惊恐地去抓,也仍旧沒能留住那只重重砸在床榻上的手臂。
床榻上的少年脸上带着柔和的笑容,仿佛睡着一般,再无了生机。
喻文山呆呆望着這一幕,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伊嘉!伊嘉!!”
“伊嘉——!!”
无数哭声从衙门内爆发,无论是屋内的人還是屋外翘首以盼的百姓,都在這一刻泪流不止,伏地痛哭。
這哭声似乎惊扰了老天,连天空都变得阴沉下来,落下豆大的雨珠。
但仍旧沒有一個人愿意躲雨离去,他们的恩公因为救他们而丧失了性命,怎么可能离去!
他们的恩公才年仅十六岁啊,還是個孩子,最后的结局却是這样的悲剧,他们怎么能不痛哭!
任凭雨声冰冷拍打身体上,所有人都直挺挺地站在原地,用袖口擦拭着眼泪,悲伤哀泣。
所以也就无人注意到,一道身影快速走进了衙门内,用袖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聚集在卧房前的人太多,他只得落在屋顶又从窗户翻了进去,往床上瞄了一眼:“還好還好,沒来晚,我還真怕你们已经火葬了。”
“谁!”纵使悲伤,喻文山也第一時間警惕看向這名不速之客。
他连這人是怎么进来的都不知道,足以见得此人武功之高。
但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艳丽的脸,五官出色,人面桃花,若不是一身男装动作也很是潇洒,被误认成女子也不为過。
而他似乎不太喜歡被人质问身份,几乎是想也沒想就从腰间甩出一张令牌:“喏,先看看再问問題。”
喻文山定睛一看,心中陡然一惊,因为這正是不夜城的令牌!
不夜城派人来了?
他们知道伊嘉的事情了。
明白前因后果的时候,喻文山心中并沒有什么紧张或是恐惧的情绪,他只觉得释然和轻松。
“是我沒有照顾好小公子。”他面色平静,轻声道,“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他终于可以去与伊嘉作伴了嗎?
“看来你知道我来這裡是想要做什么。”姬无心眯起眼睛,像是问责一般冷笑道,“人交给你们,才短短几天就变成了這样,還真是好样的啊。”
喻文山平静保持沉默,只是垂着眼眸一言不发等待着姬无心的审判。
而季同见状,也咬着牙擦干眼泪,站了出来:“是我最先与不夜城约定要照顾小公子的,现在出了問題我一個人承担!”
“不必。”喻文山冷静道,“自从小公子出不夜城后都是我在照料,跟你无关。”
“你什么意思!”季同不服输了,“明明是我跟小公子先认识的,有你什么事。”
“我认识他的时候……”季同突然嘴一扁,又想哭了,“你、你還沒出现呢!”
“你们就不必推卸责任了。”姬无心却双手环胸,淡淡望着他们,“你们每個人都有份。”
喻文山還沒說话,姬无心却突然口吐惊天之语:“如果我說伊嘉還有救,但是需要你们的帮助,你们愿意嗎?”
“什、什么?!”喻文山和季同二人同时惊愕了,這一瞬间,眼底立刻迸发出光芒,“当真?若是能救下小公子,无论做什么我們都愿意!”
“话可别說太满。”姬无心漫不经心道,“若我說复活伊嘉,代价是你们的命呢?”
“我愿意!”
几乎姬无心的话语刚刚落下,喻文山和季同便异口同声說出了口。
他们似乎根本沒有纠结,甚至都沒将自己的性命放在眼中,只要能够让伊嘉苏醒過来,只要能够让伊嘉重新睁开双眼,活泼地对他们微笑,他们便愿意做一切事情。
姬无心挑了下眉,饶是做好了准备,他们回答這么迅速也超乎了他的想象。
本来想稍稍考验一下,再决定要不要复活马甲的姬无心觉得事情超乎异常的顺利,又起了一些心思;“就算你们两個人同意也沒用,若想凝聚庞大的生命力复活伊嘉,還需要献上更多的生命……”
“我可以!”话還沒說完,身侧跪地不起的侍卫闻言顿时站起身,匆忙地回答道,“是我沒有监督好小公子,我愿意将生命献给他!”
“我也可以!”其余的侍卫一一站起身,“小公子救了怀宁县,就是救了我們,我們愿意献出一切!”
眼看几個侍卫都纷纷站起身,根本沒有一丝可以迟疑的,姬无心再次沉默了。
這真的算是考验嗎?
怎么感觉答应的莫名痛快。
“我們也愿意!”正纠结着,门外再次传来呐喊声,竟是屋外的百姓听到姬无心的话后,思索了一会儿,便一個個挺身而出。
“我已经是一把老骨头了,留在世间也沒什么用,能够为了救恩公而死,是我的荣幸!”
“我也是,我无亲人也沒妻子,本想着這么死了算了,既然小公子救了我,那這條命就還给他吧,感谢他救了百姓!”
“我也是!够不够,不够我的命也可以给你!”
“我們都愿意。”
……
无数人在呐喊着,从未有過這般的齐心协力。
听到他们的话,姬无心顿时泄气地扶了下额。
算了算了,根本沒什么可以考验的。
他本来還在犹豫要不要将那么宝贵的复活药丸给一個马甲使用,但是听完喻文山的话后,听了這裡所有百姓的话后,内心便已经确定了信念。
既然有這么多人都爱着這個马甲,既然這個马甲是在人们的爱意中出现的,那么,就应该保留下来。
他在江枫本体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破灭的痕迹,让本体明白了爱与温暖。
這是其他东西都带不给江枫的,江枫想要珍惜這些人的爱。
因此,姬无心无奈笑了笑,终于从怀中掏出一瓶药丸。
“你们的心意,我确实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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