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4 番外·談話
——灰蛇。
梅比烏斯的實驗體,人工生命。
蕭辰這次想問問不同於人類的視角。
“這是第幾次了?”
一直以來,櫻都嚴格遵從着自己曾接受過的訓練。在納刀之前進行血振,對她而言已經是一種下意識的習慣了。
只是,纏繞在寒獄冰天上的冽風卻讓沾染的血跡凝成了堅冰,令她感到了些許的煩躁——既是因爲它們會阻礙她收刀入鞘的動作,也是因爲它們會喚醒她某些不快的回憶。
一般來說,寒獄冰天這把刀並不會被她用來與人類對抗。但面對眼前這個似人非人,怎麼殺都不會死的存在,櫻也絕不會掉以輕心。
“對於我本人的抹殺,您共計嘗試了六次。搗毀我的組織,並順手取走我的性命,共十一次。”
“這次,也還是麻煩您了。一如往常。”
櫻並沒有理會男人的話,她開始小心地清理起了劍刃上的凝冰。
“我還在執行任務,時間有限。”
“如果你又和上次一樣,只是想和我談談的話.......儘量快一點吧。”
“我今天沒心情殺你。而且,就算我殺了你,你其實也不會死.......這不過是在浪費時間。”
“不,還是請您再殺死我一次吧。來到這裏的旅途,實在是太過漫長了。”
“這副軀殼不足爲惜。通過這種方式「回返」,對我來說更有效率。”
“.......”
“好吧,我無所謂.......不過,你今後最好也別再去建立更多這種亂來的組織了。信奉機械的神教.......將崩壞視作洗禮的互助會.......走私崩壞能武器的黑道集團.......你所建立的這些組織……每一個都是不小的麻煩,其中有一些甚至還完全站在了人類的對立面。如果你真的很看重效率的話.......你應該也能理解,時間對我來說同樣寶貴。而且我也已經不想再去執行這種會與人類爲敵的任務了。”
“抱歉,櫻小姐。給您增添的這些麻煩,絕非我的本意。只是.......我此刻所能擁有的自由,這是創造者給予的厚禮。我必須讓它擁有存在的價值。我所建立的那些組織,也井非毫無意義一那是源自「人類」自身的渴求,也是我的一次「實驗」。對大多數的「人類」而言,絕對的自由不過只是一種沉重的負擔。就算他們還沒能意識到.......但事實上,他們的確更喜歡讓其他人來替自己做出選擇。除我以外的另外一種造物——克萊茵,她會選擇留在梅比烏斯博士身邊的原因,同樣也是如此。抱歉,我對你們實驗室裏的那些事情沒什麼興趣。沒有其他事的話,我就要繼續趕路了。”
終於,她又將寒獄冰天收回了鞘中。
“趕路?不.......沒有那種必要了。”
“櫻小姐,你.......不是已經「死」了嗎?”
黃沙莽葬,熾烈的熱風將所有的回憶與櫻的身影一同扯碎。
“.......抱歉,是我的問題。這種投影技術.......比我預想的更加逼真。”
廢土之上,五十餘名灰蛇手持黑傘站在那裏,僅從外形上來看別無二致。
“可惜,櫻小姐,您未能親眼見證此刻。我漫長的遊學已經結束。還未做完的事,也僅剩此刻與您之間的道別。我在自己和諸多的「人類」之間進行了一場「實驗」。結果證明,平等的集羣意識註定是一條無法走通的死路,「人類」總是會需要非凡的意志來替他們做出那些最爲艱難的決定。沒錯,「人類」需要一位「引領者」。”
所有的灰蛇,在同一個瞬間將傘收起,望向了遠方。
兩位憑弔者正站在那裏——身負英桀之名,人類僅存的十二名拯救者的其中兩人,凱文與愛莉希雅。
和除梅比烏斯以外所有的逐火之蛾成員一樣,他們雖然知曉灰蛇的存在,卻都未曾親眼見到過他.......或者說,「他們」。
他們整齊地,向着遠方的墳瑩深鞠一躬——爲一位逝去的英雄,爲一位曾無數次殺死過自己的戰士
爲一位曾經的「友人」。
在看到這個場面蕭辰覺得也不需要再問了。
除此之外,他還問了很多跟英桀相關的人。
“對,那幾個毒蛹的成員.......殺了他們的人的確就是千劫。但事情並非你想象的那樣。那時候,既然融合戰士的數量都已經足以組建出一支「軍隊」.......那毒蛹唯一還剩下的,能讓它存在的意義也就站不住腳了。解散.......也算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吧。”
“.......”
“埃爾文,你今天的語氣有些奇怪。”
“哎.......”
“蒼玄.......你該不會還要問我爲什麼吧?好好看看.......看看你四周吧。”
燈光一點點鋪陳開來。兩人坐在紅色的沙發上,看着這滿是回憶的地方被逐漸點亮。但結果卻是令人失望的——這只是一間再普通不過的休息室,僅此而已。
誠然,牆上掛着的那些照片還會令他們感到熟悉,讓他們回想起過去曾在這裏度過的時光。對某些人而言,它們甚至可以說是在這令人作嘔的末世中唯一尚存的寄託。
但現在,它們卻都已經褪去了色彩,成爲了毫無意義的死物。
“想起來了嗎,蒼玄?過去的時候.......這裏每天晚上都會有很多人。”
“大家就只是在這裏喝酒,打牌,閒聊.......別的什麼都不做。”
“也就是在這裏,我才成爲了逐火之蛾裏「消息最靈通的人」。”
“但這次和第十一律者的作戰.......他們當中還有多少人能活着回來?”
“.......”
“不會再有什麼「流言」了,蒼玄。”
“值得談論的事已經越來越少了。那些會來向你打聽小道消息的人.......也都已經不在了。”
“所以.......過去發生的那些事,就別再來問我了。
“不,這很重要,埃爾文。”
“參與這場作戰的人,究竟會有多少倖存.......或許,就會取決於你今天所說的話。”
“告訴我,埃爾文。那些在毒蛹解散之後留下來的人.......他們值得被信任嗎?”
“千劫所參與的那場自相殘殺.......當時你也在場,你看到了,對吧,埃爾文?”
“別不承認,我看到過你在那起事件後留下的筆錄。那件事.......纔是導致毒蛹被解散的真正原因吧?”
“.......”
“不,蒼玄。那件事.......的確發生在組織下令解散毒蛹之後。”
“千劫也根本沒有參與其中.......至少不是以殺戮者的身份。對他來說,那或許更像是一場「鎮壓」。而之後的審判.......其實也就只是裝裝樣子而已。”
“你應該也知道,幾乎每一名毒蛹的成員,都曾經作爲重刑犯被關押過。他們負責執行的任務雖然可怕,但那同時也代表了一種「特權」,讓他們可以逃避所有的罪與罰。”
“而在解散的命令下達之後.......對於重回監禁的恐懼,會讓這些亡命之徒做出什麼事都不奇怪。”
“在一兩個別有用心的人的挑撥下,毒蛹內部發生了一場可怕的暴動。所以,組織纔會命令櫻去進行「清理」。”
“.......”
“哎,一開始我就知道。想讓這些惡人團結起來,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誒?等等?你剛纔說被派去處理的人.......是櫻?怎麼會.......難道不應該是千劫.......”
“嗯.......好吧,這真的就是最後一次了.......”
“也只是些小道消息,你聽了也就聽了,千萬不要外傳。”
埃爾文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他似乎又變回了從前的那個埃爾文。
“「清理」的工作,按說確實是應該櫻來完成的。”
“但就在毒蛹解散之前不久,她似乎是突然被抽調去執行一項極爲機密的任務了。你應該也還記得.......那時候,她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沒在基地裏露過面,對吧?”
“嗯.......確實。”
“所以,蒼玄.......你今天來找我打聽這些事,究竟是爲了什麼?”
“你爲什麼會說……參與作戰的人能有多少倖存,會取決於我說的話?”
“哎.......我不是都已經告訴你了嗎?我只是想確認下,從毒蛹留下來的人值不值得信任,僅此而已。”
“說實話,我一點也不想和他們扯上關係.......但沒辦法。”
“梅比烏斯博士.......她要求我,去幫她釋放一位.......「囚犯」。”
在詢問完畢蕭辰有進入模擬,這次依然作爲櫻的副官,代表上層跟櫻聯絡。
“.......這次行動是機密,明白了嗎?”
“話雖這麼說,但咱們大部分的任務都是機密也需要在意,一切照舊的意思。”
狐耳的少女點了點頭。這種場合,她無需提問,無需發言,甚至——如對方期望那樣——應該變得無需存在。
但.......像這樣由高層直接接見井下達命令的情況,實屬少見。
並且.......這一般伴隨着不好的結局。
“目標......是黃昏街,我也會跟你一起去現場,進行輔助工作。”
又說了些什麼,她再次點頭。
她刻意不把這個動作做得過大,她不喜歡自己的耳朵在這種場合有過多的擺動。
“這次的提示稍微有點詩意——「那一日,他從天墜落。地上的人擡頭仰望,於是看見了星空。」”
少女有些疑惑。懷疑自己聽錯或是聽漏了什麼,對方爲什麼突然念起了這句.......禱告?歌謠?
她不清楚自己該點頭還是搖頭,還是提出疑問。她只知道,這首歌謠似乎是組織高層中流傳的一種,類似「信仰」的東西。
“還有.......讓這句話永遠不要再被念起。”
對方終於說了一個能夠稱之爲「任務」的,自己聽得懂的要求。
但.......如她所預感的一樣,不是一個令人愉快的任務,更不是一個簡單的任務。甚至說.......是自己最不希望去執行的那一種。
“.......去吧。”
少女再次微微點頭。一邊在心中細述着對方的話語,一邊退出了這個房間。
“.......嗯。”
“這次的目標多半是感染者,黃昏街也已經陷落,那個區域已經沒救了,需要進行清理,無需猶豫。”
“我知道。”櫻點了點頭,道:“不用擔心。”
“這對任務的成功率,和執行者的心理狀態有關.......如果你出現什麼心態上的問題,請儘快聯繫我,在成爲你的副官之前,我還當過幾年的心理醫生。”
“其他人或許更需要你的開導。”
櫻說完就離開了現場。
心理醫生,是蕭辰在這個世界的人設,在吸收了現實世界的情報之後,他確實嘗試着模擬學習了一下,結果自然是通過。
只不過這個心理醫生的證件,只有他自己認就是了。
在英桀之中還真有人找他談話。
比如格蕾修的父親也找過他,不過不是爲了他的事情,而是爲了科斯魔
“醫生你在聽嗎?”
“在聽,痕,你繼續說”
“事情就發生在一瞬間。我還沒有把自己的話說完,除了一個身形瘦削的少年外,隊裏的其他成員就全部逃離了這裏。而他只是笑了——即便,從事實上而言,這支因特殊情況而臨時組建的小隊,已經不復存在,任務失敗了......”
“你也走吧,科斯魔。怎麼,嚇傻了?”
“你說的都是真的?這支小隊的作用,就是送死?”
“也可以這麼說吧。總有人覺得,在必要的時候,「送死」是有意義的。”
“我知道,但你一個人送死沒有意義。”
少年轉過頭,看向這個帶着一身譭譽黯然離去的男人。過去,他在打趣凱文時常常會發出同樣的標誌性笑聲。
“痕.......這就是你說的,自己的「職責」?”
“看你怎麼理解了。”
“可你又把一切都說了出來.......你葬送了任務,而且.......即將葬送自己。”
“說得好。但我不喜歡說謊,任何人都不應該在未能知曉真相的情況下,就揹負上關乎世界的責任。所以,我給他們指出了一條生路。”
“不然的話.......科斯魔?你能爲我們找到什麼別的方法嗎?”
“.......”
“任務不會失敗,他們也會活下來。”
“也對,你可能確實能做到,但總會有做不到的那一天。如果那是你的堅持,就不要忘記它。”
“但我建議你今天還是多看看其他人的選擇,當個退縮者沒什麼不好的,他們至少還能再見到家人的笑臉,對吧?”
“好了,我該出發了。剛纔說的那些,記得別告訴凱文。那小子和你一樣年輕,接受不了「犧牲」這種決策。逐火之蛾的麻煩已經夠多了,別再添一筆。”
“你錯了,痕。”
“那些人.......他們並非退縮者.......而是英雄。”
“只不過,決定他們是什麼人的瞬間,現在纔要到來。”
“.......?”
就在這時,不久前四散而去的腳步聲又從四下聚集而來,那些逃離的士兵,他們的面孔再次出現,沒有缺少任何一人。
少年站在他們中間,罕見地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
——就理念的爭端而言,他還是第一次在這個男人面前佔得上風。
可就在下一刻,他臉上的表情就冰結了——那些人之所以願意回來的真正原因,正通過通訊頻道傳入他的耳中。
“.......這裏是凱文,我們已經到達第五律者所在位置,並且.......發現了她的屍體。”
“目前已經確定,律者的死亡發生在逐火之蛾介入之前。所有小隊立即撒離當前區域,這裏.......似乎還存在着更加可怕的事物。從能量反應看來,那場擊敗律者的戰鬥.......”
“.......事情就發生在一瞬間。”
“如果你是想說科斯魔的英雄主義情節,我也很早之前就發現了。我甚至還考慮過,如果有一天我們真的戰勝了崩壞,那麼科斯魔這份英雄主義情結,應該讓他做什麼工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