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谁還记得 作者:未知 又咳嗽一阵子,何远从地上爬起来。抓起客厅中的茶壶,“咕噜噜”喝了几口。 喝完后,何远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喘了几口气,然后打开手机,翻看了一下微信。 今儿是中秋。 往常這個时候,何远手机裡堆满了祝福短信,可自从离职后,手机裡的消息越来越少。 哪怕节日這天,他也才收到七八條消息。 上面连個称呼都沒有,一看就知道是群发的。 刚离职那会儿,倒是有不少人发来消息,但得知他准备休息一阵子,并且暂时沒下家之后,這种消息就越来越少了。 何远将手机放到一边,瘫倒在椅子上,望着横梁。 在老宅住了已经快一個月了,但何远還是不习惯农村的生活。 何远三岁的时候,因为母亲嫌父亲沒本事,穷,選擇了离婚。 父亲一气之下,净身出户,带着何远到了爷爷奶奶家,母亲则是拿着积蓄,去了南方。 小学毕业的时候,母亲出了事,撒手人寰,何远在一群人的摆弄下,走完了出殡仪式。 再之后,外婆为了争夺遗产,請出了早已离异的外公,将母亲遗留的财务分成了三份。 父亲這边的亲戚,也加入战局,一翻乱战之后,给何远夺下了一部分财产。 期间,何远也经历了两次家庭重组,第一次的继母虐待他,被父亲发现,然后离婚。 第二次的继母带了個女儿,日子過得不咸不淡,再后来生了個孩子,何远反而成为了多余的人。 高考的时候,何远发挥失常,原本二本线的分数,考了個二专,大家都让他复读,但他第一次做了决定,填上了学校的名字,坐了四小时大巴去学校报名。 在校期间,在大家都在谈恋爱,玩游戏的时候,何远做着各种兼职,努力挣下每一分钱。 等其他同学出来实习的时候,何远已经拿着大学时候存下的积蓄,跑到了北京,找到了一份稳定的工作。 在毕业五年后,何远通過几家创业公司的积累,成功跳到了在美国上市的大公司,拿到了月薪三万offer。 然后,为了赶一個项目,何远每天凌晨五点睡,连续两個月后,陷入昏迷。 一翻检查后,医生告诉他,他脑子裡有颗肿瘤,手术费用很高,并且哪怕开刀,治愈的成功率也很低。 何远工作以来,第一次休了假,七天的年假。 整整七天,他呆在出租屋裡,一步沒有出去過。 七天之后,何远递交了辞呈,带上可怜的行李回到老家,用這几年工作存下来的二十万积蓄,从亲戚手中购下了這间祖宅。 何远望着高高的木梁,抽着烟,眼中满是迷茫。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能做什么,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還能够活多久。 這几年来,他每天都在拼命的工作,平均每天只能睡四個小时。 只有在工作中,何远才会有安全感,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能做什么。 现在不用工作了,他茫然了。并且,买下老宅子后,他手上也沒钱了。 想做什么也做不了。 咳,咳咳。 刚抽沒两口,何远又开始咳嗽起来。 抽出一张纸巾,将嘴角的血渍擦干净,何远拿出手机,又开始刷了起来。 朋友圈裡都是晒旅行,晒美食的图片,全国都在欢庆,只有他一人,躲在黑暗的角落,看着别人狂欢。 刷着刷着,何远突然发现一條消息。 “老何,在不,你们公司是怎么回事儿啊,怎么对接人一直不回我消息。” 何远看了下昵称,是以前的合作方,這個合作方是他辞职前谈下的,和一项业务有关。 何远皱了下眉头。 不应该啊,這项业务已经過了部门总监,总经理,是优先度很高的一项业务,怎么会沒人对接。 想了想,何远给对接人,他以前的下属,发了條微信,问问是什么情况。十分钟過去了,对方沒有回复。 何远心沉了下去,他在公司的时候,要求大家将相关重要人员設置特别提醒,并且在十分钟内回复消息。 何远找出对方电话,打了過去,第一次沒人接听,第二次沒人接听,第三次,电话才被接了起来。 “喂,谁啊。” 电话响起,传来嘈杂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ktv。 “喂,小刘嗎,是我,何远。”何远道。 “何远?”电话那头顿了顿,才道:“哦,有什么事儿嗎。” “是這样的,有個合作方发消息来问我,一直沒人跟他对接,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 “合作方?什么合作方,我现在在休假,有什么事等我回公司再說。” “那是個很重要的合作方,优先级很高,你看看,尽快回复一下吧。” “沒空,有啥事上班說,我挂了。”电话那头不耐烦道。 何远刚要开口,就听那边响起另一個声音:“谁的电话啊?” “一個穷逼,操,以前总說我业绩不行,迟早会被公司开掉。老子家裡几百亩地,马上就要拆迁了,入手几個亿,看得上那点工资?”小刘骂骂咧咧道。 “那是,刘老板以后也是土豪了,到时候把公司买下来,照顾照顾我們這帮兄弟。”另一個声音道。 “不就是几個亿嗎,小意思。唱歌唱歌,不理他。”小刘吆喝着,听筒裡传来他那鬼哭狼嚎的声音。 何远握着手机的手紧了一下,缓缓放下手机。 呆了一会儿,何远翻出另一個人的号码,打了過去。 电话沒两下,就被接起:“喂,是小远啊,有什么事儿嗎。” 何远嘴角勾了勾,露出一丝强笑:“喂,薇姐啊,是這样的,有個合作方……” 何远将事情简单說了一下,电话那头很认真的听着,等何远說完后,电话那头道。 “是這样的小远,你之前的业务,都移交给别人了,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回头我去问一下。” “沒事薇姐,就是对方找過来了,我已经离职了,不清楚具体情况,所以问一下,打扰你休息了。” “好的,這事儿我知道了。” 聊完后,何远放下电话,然后给合作方发了條微信,示意已经跟ceo說過了,到时候会有人找他。 做完這些后,何远放下手机,看着屋外漆黑的夜空发呆。 农村裡的人很少,绝大部分的人,在城裡都有了房子,這乡下只剩下一些老人。 一到晚上,整個村子都陷入一片漆黑,只有极少数屋子,才会透露出点点灯光。 “小远,小远。” 门口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何远回過神来,连忙出门:“唐老,您怎么過来了。” 一個老人,步履蹒跚的走到院中,被何远迎进了屋。 老人七八十的年纪,佝偻着背,脸上沟壑纵横,一身洗的泛白的蓝布衣穿在身上,看着有些松垮。 “這不到饭点了嗎,我過来看看你吃饭沒有,沒吃的话過来一起吃。”老人在何远的搀扶下,在椅子上坐下。 “吃了吃了,今天我大学室友過来,做了饭吃了。倒是你,今天不是和家裡人過节嗎。”何远說道。 唐老住在何远隔壁,离了两间屋子,是村裡的老人。何远小的时候,唐老還带過他。 唐老的子女也在城裡,自己一個人住在乡下,何远回来的這阵子,就是唐老一直邀他吃饭。 “他们啊,不是在外面上班,就是出去玩了,好像去那個什么泰国旅游了。要我說啊,這国外有什么好玩的,有那几個钱,還不如存下来。”唐老唠唠叨叨道。 何远沉默了一下。 他记得今天早上還碰见唐老,唐老提着新鲜的鲶鱼,熏好的板鸭,肥瘦相间的猪肉。 唐老开心的告诉他,自己一大早就赶公交去市场,买了好多食材,准备做一顿丰盛的晚餐。 “哎,孩子不回来,家裡的菜做多了,怕浪费了,就過来看看你吃了沒,你要沒吃,就上我那儿吃一顿去。”唐老将手中的旱烟在地上磕了一下,抽了一口,道。 “饭就算了,倒是唐老,咱可以陪你喝一口。”何远道。 唐老高兴的就要回去拿酒,何远连忙让他坐下,自己一路小跑,去唐老家取酒。 唐老家很简朴,家裡的家具,還是上世纪那种老旧的木头,空荡荡的客厅中,一张桌子上,摆满了半凉的饭菜。 何远拿了一瓶白酒,又端了两個下酒菜,然后跑回家裡。将酒和菜放在桌子上,自己进了厨房,洗了两個杯子。 将酒倒入杯子中,两人碰了一下,喝了一口。 白酒一入口,何远就感到一阵反胃,自从回老家之后,他吃的很少,整個人爆瘦二十斤,胃都小了不少。 這一口白酒,顿时让他腹中一阵翻腾,他连忙夹了两口下酒菜,将翻涌起来的呕意压下去,又点了支烟。 一旁的唐老喝了一口,眼睛眯了起来,砸吧砸吧嘴,将杯子放在桌上,抽了口旱烟:“小远啊,你說,你们年轻人,怎么都喜歡呆在大城市裡啊。” “大城市?”何远愣了一下。 “是啊,你看,這农村裡的人越来越少了。大家都去了大城市,都不愿意回来。” “可能是为了生活吧,大城市裡机会比较多。”何远道。 “生活,他们挣的那几個钱,扣完房租,扣完伙食,都沒啦。”唐老道。 何远不知道說什么好。 他刚工作那会儿,一個月两千四,房租八百,水电话费两百,伙食压了又压,也得一千来块。再加上交通费,何止存不下钱,自己還得倒贴。 甚至真的說起来,工作前三年,何远一分钱沒存下,都是靠上学那会儿的积蓄和信用卡撑着。 一直到第四年,何远从创业公司跳到一家大公司,手裡才开始有了存款。 “他们還在城裡买房,城裡房价那么高,为了买套房欠上几十万,万一失业了還不上,那房子還不是给银行了? 而且城裡房子那么小,一片地上几十户人,楼上楼下的多难受,你看农村多好,家家一户大宅子,住的多舒服,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唐老继续唠叨。 何远在一旁陪笑。 其实,如果可以的话,他倒是愿意成为一個房奴。 可惜,北京的首付他付不起,成都的房价在暴涨三倍后,不仅付不起首付,连购房的资格都沒有。 曾经何远觉得,自己這辈子都不会当房奴。 现在想想,那时候真年轻。 “本来就沒挣几個钱,欠了几十万,還折腾来折腾去,大城市不好,大城市害人哟。”唐老叹息道。 何远听了半天,才懂了。 事情很简单,他其中一对子女在沿海城市打工,有了钱,买了房,人就飘了。 儿子不知道被外面哪個女人迷了眼睛,出轨了,现在小两口在闹离婚。 這种事,何远见怪不怪。 男人,在刚交往的时候,总是会掏心掏肺的說,自己永远不会出轨。 女人也爱听這话。 其实說這种话,是要分人的。 一般来說,有過经历的人,要比沒经历的人可信。 就像是钱。 有的人有钱,他說不爱钱,是因为他知道有钱是什么感觉。 而如果一個沒钱的人,說自己不爱钱,视金钱如粪土…… 這种人有钱之后,往往比第一种人更可怕。 因为他沒有尝试過金钱的滋味,当他尝试過之后,他很容易沦陷。 嘴上沒把门,乱给承诺的人,通常都不是什么负责任的人。 “都是钱闹的,你說他们闹就闹吧,关孩子什么事儿,要是他们真离婚了,朵朵怎么办。”唐老吧哒吧哒抽着旱烟,脸上的皱纹凝固成一团。 朵朵是唐老的孙女,何远以前回老家的时候见到過。 那個时候她還小,长得倒是挺可爱的。算算時間,现在差不多快上高中了吧。 “儿孙自有儿孙福。”何远劝慰道,說着端起酒杯,跟唐老碰了一杯。 “小远,你是你年轻人,你觉得朵朵喜歡什么?”唐老跟何远碰了一杯,问到。 何远沒反应過来,就听唐老道:“马上就是朵朵生日了,他们自己都不够花,不找我借钱就好了,哪舍得给孩子花钱。我就想朵朵一個人挺可怜的,让她過来過個生日,现在我還在,要是我走了,不知道谁還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