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夜半急诊(中)
“有!我可以卖嫁妆!”少女眼神炯炯,把颈项上的长命锁取下来交到梅妍手上。
“行,你们家在何处,我不认识路,”梅妍收下了长命锁,“你们可以先跑。”
马川随手折了一根树枝,在泥地上写写画画,继续平直地开口:“上北下南左西右东,這裡是秋草巷口,直走過三個街坊,左转两次,再右转三次,就是他们家。”
“为何要我們先跑?”少女不太明白。
梅妍盯着泥地圖看了三秒,转身回屋背上出诊大包袱,摇醒刘莲請她照看一下婆婆,牵出枣红小马,翻身上马:“你们快跑!救人如救火,我骑马!”
“哎!”父女俩提着灯笼拔腿狂奔。
“驾!”梅妍一甩马鞭,冲了出去。
刘莲睡眼惺松地跑出门,只看到马川提着灯笼离去的背影,想着梅妍的嘱咐又立刻回草屋把门栓上。
秋草巷的人看這一幕幕看在眼裡,吃惊之余,就有人取笑道:“俞婆,快开门,人家梅姑娘去了。”
“不說其他的,就凭梅姑娘說救人如救火,骑马接生,我也觉得她比你靠谱。”
俞婆闭门不出,却将一切都听得清清楚楚,立刻打开大门,愤愤骂道:“我俞婆子一個唾沫一個钉,今天把话撂這儿,天亮之前陶家必定报丧!”
“你们等着瞧!”說完,砰的一声关了大门。
“行,咱俩骑驴看话本,走着瞧。”秋草巷的人打着哈欠各回各家。
……
梅妍只花了十分钟就到了杨柳巷陶家门前,大门外挖着一個圆坑,坑边放着一棵树苗,想来是用来埋胎盘(包衣)用的。
大邺绝大部分地方的风俗都一样,产妇娩下的胎盘埋在一棵树下,树长得越好,孩子的身体和前程也越好。
梅妍的视线快速从树坑掠過,深吸一口气,径直走进陶家,暗算父女俩也是急疯了,大门和院门都敞着,要是遭了贼匪可怎么办?
刚走进院门,就听到裡面一阵又一阵的哭泣:“孩子他爹,桂儿,你们在哪啊?”
梅妍估摸着,桂儿应该就是少女的名字了,跑进裡屋一看,屋子裡熟水、干净布巾、襁褓等临盆物品都预备妥当,一名产妇像从水裡捞出来的、汗湿了头发和衣裳,双手紧抓着被褥,指节发白。
“婶子,我是稳婆梅妍,受你夫君和女儿之托,来替你接生,”梅妍将大背包放下,“长命锁为证。”
产妇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桂儿的长命锁?”
“嗯,现在回答我的問題,你生過几胎,死過几胎,這是第几胎?”梅妍动作迅速地戴上帽子、口罩,穿上罩衣,开始触诊。
“我……生過两胎,死了一胎,這是第三胎,”产妇的眼睫凝着汗珠,强忍着阵痛回答,“从黄昏开始疼,一直到现在了,我好累,好困。”
梅妍摸脉搏、听呼吸和心音,产妇羊水已经破了,再加上体力消耗太大、出汗也多,再這样下去就是個死,立刻从包袱裡取出应急的补充体力的药丸,塞进产妇嘴裡的同时嘱咐:“含在舌下,不要咽。”
“从现在开始,不要叫喊,保存体力,听我的,加深呼吸,慢慢的,深吸气……”
产妇又饿又渴,只觉得含在嘴裡的药丸带着甜味,清凉的触感缓解了咽喉部的干渴,立刻闭上眼睛,按照梅妍說的深呼吸。
接生的紧要关头,時間是按秒计算的,如果胎儿卡在产道裡,血液运行不畅超過四分钟就会缺氧,发生胎儿宫内窘迫。
“现在,我要听一下胎心音,你不要說话,尽量放松。”梅妍拿着木质听筒和小沙漏,贴在产妇偌大的圆肚子上,凝神静气地听,顺便数胎心。
产妇的精神好了许多,又被梅妍喂了水和吃食,被迫安静下来以后,觉得失去的体力正在恢复,這才有精神打量這么年轻的稳婆。
梅妍又撑起产妇的双膝向裡看,奇怪,阵痛這么久了,怎么還沒看到胎头?
一般来說,第一次分娩的称为初产妇,因为骨盆结构紧凑,整個分娩時間比较长;第二次因为骨盆已经撑开過,時間一般不超過两小时,這位产妇都第三次生了,按說应该非常顺畅才对。
是胎位不正?還是脐带绕颈?
产妇說话的声音很低:“梅稳婆,求你個事儿,如果真的不行,一定要保孩子,我无所谓。”
梅妍皱紧眉头,声音有点冷:“婶子,沒娘的孩子過什么样的日子,你应该很清楚。桂儿求我接生,說哪怕卖嫁妆也无所谓。不要說這样的丧气话!”
产妇眼睛蓄满泪水,好一阵子沒說话,忽然双手握紧,眼神坚定,声音提高了不少:“這孩子說的什么傻话?沒了嫁妆怎么能嫁进好人家?!”
梅妍的嘴角微微一扬,行,产妇的求生欲勾起来了,于是用指尖蘸了产妇的羊水,在右掌心画圈,闭上眼睛再睁开,清晰地看到了产妇子宫裡的情形:
应该是羊水破的瞬间,胎儿不大,但是侧脸刚好卡在产道口边缘,這么多次子宫收缩都沒能调整過来。
十万火急,梅妍轻声說道:“婶子,你继续深呼吸,我要伸手进去把胎儿的位置调正,你放松。”
产妇点头,按照梅妍教的放松法,调整呼吸,积攒体力。
梅妍生得娇小,双手更是纤小,伸手进入产道,无视产妇的惊叫声,轻轻将胎儿的头面部拨正,又平稳退出。
“姑娘,怎么样?”产妇勉强撑起来,焦急地问。
梅妍擦干净双手,重新闭上眼睛再睁开,视野又恢复正常,“已经拨正了,我会配合你的阵痛,把胎儿往下推,越快出来越好。”
“嗯,嗯嗯……”产妇惊讶得不知道该說什么才好。
梅妍說得平静,内心焦灼到了极点,只希望還来得及,如果晚了,就算胎儿娩出,脑瘫的可能性也会很大。
……
泥路湿滑,雨夜难行,更何况奔跑。
陶氏父女俩一路不知道摔了几次,好不容易才跑到家门口,看到枣红小马正悠闲地甩着马尾巴。
“桂儿……”
“阿爹……”
父女俩互相看着安静的陶家,既沒听到婴儿哭,也沒听到大人哭……既不敢冲进去看,又不敢问接下来的话。
难道被俞婆的乌鸦嘴說中,天亮前必定报丧?!
父女俩觉得天都要塌了。
进還是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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