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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請帖

作者:青山问我
淅淅沥沥,雨丝成线。

  水汽弥成了冷雾,萦绕在那道渐渐隐入雨幕中的窈窕背影上。

  那浅绯色的长褙子与小径两旁葱郁的绿植交映,模糊了颜色,只能着重见到她红色的发带轻扫過挺直的脊背,仿若她人如修竹,一身傲骨。

  盛则宁离开的很快。

  几息之后,封砚已经看不清她衣裙上的花纹了。

  封砚缓缓松开紧起的眉,若有所思地盯着盛则宁离去的方向片刻,又垂下眼睫,看向還躺在水洼裡,无人问津的碎玉。

  稀世的好玉被原主亲手砸碎,而后弃之不顾。

  封砚放下伞,俯身把玉的碎片一块块重新捡了回来,放在手心,依然能摆出它原本的模样。

  他看着勉强拼起来的玉佩,心裡涌出一丝怪异却說不清的感觉。

  夏天的雨不像春雨缠绵,来也快,去也快。

  盛则宁走出院子的时候,雨就快停歇了。

  云舒雨散,天边露出温芒,正是午后时分,气温很快就会回暖。

  只是這份温暖落到盛则宁身上,還是远远不够。

  “姑娘,你怎么淋成了這样了!”就在院子外候着的竹喜十分吃惊,急忙迎了上来,在她身后左右看了看,又低声问:“姑娘,你沒碰见五殿下嗎?”

  這样的雨天,原本竹喜是劝了姑娘别出来的,可不知是谁透了五殿下的行踪让姑娘知晓了。

  封砚刚及冠就领了刑部的差事,时常忙碌不见踪影,盛则宁有好几日沒见着他了,這才赶了過来。

  “遇见了。”盛则宁不想再谈起封砚的事,只捏着竹喜的手问:“你看见盛则惜了嗎?”

  “六姑娘刚刚出来了,看见奴婢也沒說话,埋头就走了,姑娘,刚刚六姑娘和五殿下是在一块儿?”

  不怪竹喜会有這样丰富的联想。

  盛家的姐妹其实都挺有野心的。

  虽然口头上不会大剌剌說出来,但是私下裡谁也不想被谁比下去。

  盛则宁的婚事算是家裡最拔尖的了,其他姐妹却還沒着落,但是上京城裡想再挑一個越過她的却沒那么容易。

  盛则宁還沒回答。

  竹喜一跺脚,气愤道:“六姑娘明知道姑娘与五殿下是上头默许了的,竟還敢有這样的心思。”

  她话裡的這個上头,不单单是指盛则宁的双亲,還有皇后娘娘。

  “竹喜。”盛则宁叫住自己的贴身丫鬟,不由失笑:“你再嚷嚷,姑娘我的名声還要不要了?”

  “和五殿下的事与名声有何关系?”竹喜脑子一下沒有转過弯,還傻傻发问。

  盛则宁一时哑然。

  她思慕五殿下的事以及五殿下与她板上钉钉的婚事,早已在上京传得沸沸扬扬,沒有人会觉得她与封砚绑在一起有什么不对。

  就连她原本也是如此想的。

  “姑娘,奴婢哪裡說的不对嗎?”竹喜看出盛则宁的神色不对,担忧起来。

  既见到了五殿下,姑娘非但沒有心情愉悦,反而弄得這一身狼狈,就好像人在雨裡一直淋着。

  五殿下总不至于也沒有带伞吧?

  盛则宁扯起唇角,十分勉强地笑了一笑,道:“因为啊,我又不想嫁给他了。”

  “姑娘,你莫不是烧糊涂了?”竹喜惊恐地伸出手想要摸她的脑门。

  盛则宁有多喜歡封砚,身为她的贴身丫鬟,竹喜自然是再清楚不過。

  這般心心念念放在心尖上两年的人,能是這般說不想就不想的嗎?

  盛则宁别开她的手,摇头道:“不是。”

  “那是、是五殿下和六姑娘联手,欺负您了?”這是竹喜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她脸色大变。

  五皇子那般克制端方的人竟也会做出這等变心毁节的事,竹喜很难相信。

  盛则宁失笑,纤指点了点她的额头,故作轻松道:“更沒有的事,我只是……清醒了。”

  竹喜不解,眼睛眨了几下,张口還要乱猜。

  盛则宁别過耳旁散下的湿发,轻声叹道:

  “他啊,倒說不上哪裡不好,唯一不好的就是——他从始至终,对我都不上心罢了。”

  盛则宁张开自己的左手,食指上的伤痕最多,她沒有认真上药其实還存有几分想要博個怜惜的小心思在裡头,只可惜封砚既不在乎那块玉佩,又怎么会关心她的伤。

  只怕她說了,他也会当她自作自受、无病呻吟罢了。

  “姑娘……”竹喜看着自己家姑娘怅然的模样,哽咽起来:“五殿下的性子其实一点也不好,哪配得上姑娘您。”

  从前盛则宁自己一头扎进去的时候不觉得有委屈,竹喜却在一边干着急,如今姑娘自己醒悟了,沒有那层包裹在外的糖衣,心裡头怕是只余下那些苦楚的滋味,這更让她心疼不已。

  “我們回去吧。”盛则宁深吸一口气。

  迈過自己這关并不是最难的,难在還在后头。

  盛府的马车正停在巷子转角的地方,虽然已经是很小心避人眼目了,但是不巧,還是被人瞧见了。

  两名年轻的郎君正打马而来,正好看见一位身着浅绯色衣裙的姑娘垂颈曲腰,手虚扶着鬓间一朵欲坠的垂丝芍药花,似乎正要钻进马车,听见他们的马蹄声便朝着他们的方向轻轻瞥了一眼,染墨点漆的眸子水盈盈的,仿佛星子闪烁了一下。

  靡颜腻理,如霜似玉,仅一沾露带水的侧脸就让人心荡神摇。

  其中一位宝蓝衣袍的郎君不由自主扯過缰绳,偏离了原来的方向。

  另一名郎君伸脚踹他:“薛二你做甚?”

  “她、她是谁家的小娘子?”薛澄反应過来自己不能冒失上去打扰佳人,脸上一热,慌忙扯回缰绳,问起身边人来。

  他刚从边关随父回京,对上京的人不认识几個。

  正巧旁边的這位公子是上京城裡赫赫有名的浪荡子,闻弦歌而知雅意。

  不過他早早认出了那马车上的少女,脸上就浮出一抹古怪的笑。

  “她?”

  薛澄见他一脸坏笑,不免有些害臊,但還是追问了起来:“她怎么了?”

  “今日不急,你等明日击鞠赛的时候還能再见,到时候你自然知道她是什么人了?”那人非要卖個关子,不肯细說。

  “走走走,我們先去见五殿下去。”

  薛澄无奈,只能随着他打马前行。

  封砚坐进了风雨亭,竹伞收拢在一旁,蜿蜒的水迹像一條摇曳的裙带,直隐进旁边葱郁的灌木之中。

  中央的石桌上,一块帕子包着几块碎玉,放在茶壶的一边。

  一位小太监正垂手低头站在那儿倒茶,眼睛瞟到那碎玉时,就挤了挤,一副肉痛的样子。

  這块玉佩他知道。

  盛府派人送来的时候,暗暗给他透過气,价值上姑且不說有多珍贵,可這是盛三姑娘亲自雕琢的,那细致的花纹得费不少功夫,怎么說摔就摔了……

  封砚接茶的时候,目光也扫到了那堆碎玉,他眉尖微蹙,又想起盛则宁对他說的那几句话。

  什么叫和他就像這玉一样,再不相干?

  這般大的人還說這样孩子气的话。

  “殿下,這玉碎成這样,三姑娘肯定心疼坏了,奴才知道上京有位玉石传家的匠人,手艺比宫中的還好……”暗示的话說到這裡,德保公公适时打住了话,余下的让主子自己拿主意,远比他把话說透彻要好。

  封砚端着茶。

  盛则宁心疼了嗎?

  如果心疼又怎么会自己把玉摔了。

  是怪他先前拒了她的探望,還是误会了盛六姑娘和他的关系?

  之前他正忙着刑部的案子无暇分身,至于盛六姑娘更与他沒有半分关系,她若是因为這两件事而发脾气,实在毫无道理。

  封砚啜饮了一口热茶,淡声吩咐:“就照你說的办吧。”

  把玉修好,以盛则宁的聪慧就会明白這事就這样算罢,她以往都知道适合而止,這次定然也不会纠缠太久。

  封砚沒有在這上面沉浸下去,他命德保收起碎玉,两名郎君就找了上来。

  风雨亭裡霎时热闹起来。

  薛澄刚回京,一時間难融进新的环境,正巧明日就有一场击鞠赛,都是年轻的哥儿,就爱這种热闹,想要熟悉起来,打一场赛就差不多了。

  封砚带着皇后的意思,特邀薛澄同去,一来是帮助薛澄在上京露個脸,二来也有招揽之意。

  薛澄的父亲是圣上特封的博西王,手握着西北三十万的镇守军,薛澄作为世子理所应当应该留在上京,還是皇帝的特赦允他在薛王爷身边待了那么多年。

  只是——也不能再久了。

  “薛世子此次回来,是不是也到时候成亲了?”赵闲庭打开一把折扇,风流倜傥地打开了话题。

  薛澄捧着茶杯,脸一红,“母亲是跟我提了一嘴,但听皇上的意思。”

  “薛世子也不必過于担心,若有心仪之人,大可与圣上直說。”封砚语气平淡,一点也看不出热心招揽的意思。

  薛澄就更不敢把他的话当作真的,忙道:“臣不敢。”

  “欸,殿下明日击鞠,可有给盛三姑娘送帖子呀?”赵闲庭知道封砚是這個性子,但是薛澄尚不知,就怕封砚把人吓到了,他连忙把话题转了個。

  上京城裡有一处专门用于击鞠的马场,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用上的,若遇到皇亲国戚要用,对外一概是封起守好,安全性自是不必說,就是出入需要凭证,麻烦了一些。

  封砚顿了一下,茶杯边沿刚贴上唇,又给放了下来。

  德保公公懂,走上前一步,就在封砚边上低声回道:“奴才回头就去办。”

  這下赵闲庭奇了,惊道:“怎了,殿下原来還沒送啊?”

  德保公公浑身不自在地盯了赵闲庭一眼,只恨這位赵郎君怎么這么不会說话,還净提這些糟心的!

  “忘了。”封砚不是不送,而是還沒想到這茬。

  因为以往都是不等他想起来,盛则宁就自己来要了。

  這次……

  封砚想起不久前和盛则宁的不欢而散,她原来是来要帖子的,不曾想那样闹了一场,她就给忘记了。

  薛澄不知道他们口裡谈的這位盛三姑娘是何许人,只是听见赵闲庭不嫌事多地又撩了五殿下几句,最后還对他挤眉弄眼,他十分奇怪,但只能端起茶盏默默回想园子外看见的那位姑娘。

  三人在风雨亭待了几盏茶的時間,算是熟悉了一下,封砚還有公事就不便久留,告辞而去。

  薛澄和赵闲庭目送他离去,還能听见德保公公殷切的声音被风吹来。

  “奴保证明日就能修好送来,不会耽搁殿下与盛三姑娘和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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