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黑缎缠目
滴滴滴——!
刺耳的蝉鸣混杂着此起彼伏的鸣笛声,回荡在人流湍急的街道上,灼热的阳光炙烤着灰褐色的沥青路面,热量涌动,整個街道仿佛都扭曲了起来。
路边为数不多的几团树荫下,几個小年轻正簇在一起,叼着烟等待着红绿灯。
突然,一個正在吞云吐雾的小年轻似乎是发现了什么,轻咦了一声,目光落在了街角某处。
“阿诺,你在看什么?”他身旁的同伴问道。
那個名为阿诺的年轻人呆呆的望着街角,半晌才开口,“你說……盲人怎么過马路?”
同伴一愣,迟疑了片刻之后,缓缓开口:“一般来說,盲人出门都有人照看,或者导盲犬引导,要是在现代点的城市的话,马路边上也有红绿灯的语音播报,实在不行的话,或许能靠着声音和导盲杖一点点挪過去?”
阿诺摇了摇头,“那如果即沒人照看,又沒导盲犬,也沒有语音播报,甚至连导盲杖都用来拎花生油了呢?”
“……你觉得你很幽默?”
同伴翻了個白眼,顺着阿诺的目光看過去,下一刻整個人都呆在了原地。
只见在马路的对角,一個穿着黑色短袖的少年正站在那,双眼上缠着厚厚几圈黑色布缎,严严实实的挡住了所有光线。
他的左手拎着满载蔬菜的廉价购物袋,右手拽着扛在肩上的导盲杖,像是在扛一根扁担,而在导盲杖的末端,一大桶黄澄澄的花生油正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黑缎缠目,盲杖在肩,左手蔬菜,右手抗油……
這匪夷所思的画面,顿时吸引了周围一大波人的注意力。
“诶,你看,那人好怪啊。”
“眼睛上蒙着這么多布,能看得见路嗎?”
“你沒看到他手裡的导盲杖嗎,人家本来就是個盲人好吧?”
“這都什么年代了,盲人基本都戴墨镜了,谁還大热天的用布缎缠着眼睛,不怕捂的慌嗎?”
“就是,而且你见過哪個盲人不用导盲杖走路,反而用来扛东西的?”
“现在的年轻人真会玩。”
“……”
夏日的蝉鸣也掩盖不住周围行人的窃窃私语,他们好奇的打量着那少年,小声讨论着他到底是真盲還是假盲,同时有些期待的看着闪烁的红灯。
就在這时,一個清脆的声音从少年的身边响起。
“哥哥,我扶你過马路吧?”
那是個穿着校服的小女孩,十二三岁左右,脸颊上带着几滴晶莹的汗珠,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正担忧的注视着少年,纯粹而简单。
少年微微一愣,侧過头看向小女孩的方向,嘴角浮现出一抹微笑。
“嗯。”
他将拎着蔬菜的袋子挂在右手上,腾出左手在衣角擦了擦汗,轻轻握住了小女孩的手掌。
啪嗒——!
绿灯亮起。
少年迈开步子,和小女孩一起朝着马路的对面走去。
小女孩很紧张,左顾右盼的注意着两边的车辆,步伐小心而又胆怯。
至于那少年……他走的很稳。
在众人的眼中,這一幕不像是一個好心女孩牵着盲人過马路,反倒像是一個大哥哥带着小朋友過马路。
马路并不宽,不過十几秒钟,二人便抵达了马路了另一边,少年对着小女孩說了声谢谢,便头也不回的朝着偏僻的巷道走去。
“他不是盲人。”阿诺见到這一幕,笃定的說道,“他一定看得见。”
阿诺身后的一個小年轻一只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道:
“我懂了,他在cos盲僧!”
啪——!
一個大巴掌干脆利落的拍在他的后脑勺上,阿诺骂骂咧咧开口:“废物,一天天的就知道玩游戏,谁特么闲着沒事干在大马路上cos盲僧?不要命了?”
顿了两秒,阿诺小声嘀咕着补充了一句:“再說……盲僧遮眼睛的布是红色的,這cos的也不像啊。”
“阿诺,你還說我……”
“闭嘴。”
“哦。”
就在两人拌嘴之际,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年轻人注视着少年离去的背影,眉头微微皱起。
“怎么了?”阿诺注意到他的目光。
“我知道他。”
“知道他?”
“沒错。”年轻人点了点头,“我表弟還在上小学的时候,听說他们那個学校有個学生出了意外,眼睛出现了問題,只能用黑缎缠目,据說還有精神方面的問題……”
“精神問題?”阿诺一愣,仔细回想了一下刚刚的情况,“我看好像沒什么問題。”
“那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說不定人家已经痊愈了,不過在当时事情好像闹的挺大,沒几天那学生就退学了,据說后来转到了盲人的特殊学校裡。”
就在這时,另一人兴致冲冲的插话道:“话說,那到底是什么意外?竟然能让人失明又出现精神問題,不会是撞邪了吧?”
“不知道。”他顿了顿,“不過……听說是比那更离谱的事情。”
“是個苦命人。”阿诺叹了口气,“他叫什么名字?”
“好像叫,林……林……林七夜?”
……
晚霞中,林七夜推开了门。
几乎瞬间,从屋内传来的菜香便钻入了他的鼻腔,他嗅了嗅,咽了口唾沫,拎着东西走进屋中。
吱嘎——!
老旧的房门发出刺耳的尖鸣,掩盖了厨房传来的炒菜声,一個中年妇女推开了厨房门,看到拎着大包小包的林七夜,惊呼一声,匆匆忙忙走上前。
“小七,你怎么又一次性拎這么多东西回来?”妇女双手在围裙上蹭了蹭,急忙帮林七夜接過东西,絮絮叨叨說道。
“這么大一桶花生油?你這孩子,是不是又乱用政府的补贴了?”
“姨妈,政府给残疾人的补贴就是用来生活的,我用来买油是物尽其用。”林七夜笑道。
“胡說,這钱是留着给你上大学的,怎么能乱用,我可跟你說啊,姨妈打工挣的钱其实够养活我們仨了,你自己别乱掏钱。”
姨妈用手轻轻在油桶上仔细擦了擦,表情有些心痛,小声嘀咕:“這么大一桶油,還是牌子的……得花不少钱吧?”
還沒等林七夜說些什么,姨妈突然反应了過来。
“不对……這么多东西,你怎么带回来的?”
“哦,路上碰到了几個好心人,帮我带回来的。”林七夜平静的說道。
“好,好啊,看来社会上還是好人多啊……你有沒有好好的谢谢人家?”
“谢過了。”林七夜转移了话题,“姨妈,阿晋呢?”
“他在阳台上写作业……对了,今年精神病院那边例行复查的医生来了,在房裡歇着呢,你去给人家医生看看,姨妈先去做菜,好了叫你们。”
林七夜的步伐微微一顿,哦了一声,转身朝着卧室走去。
……
“你好,我是阳光精神病院的医生,我姓李。”
见林七夜推门而入,坐在卧室小板凳上的年轻男人站起身,温和开口,他的脸上戴着一副大大的黑框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
林七夜有些诧异的挑眉,“以前不都是韩医生来嗎?”
“韩医生去年就已经高升到副院长了。”李医生笑了笑,眼中浮现出些许的羡慕。
林七夜微微点头,哦了一声。
也是,人家韩医生一大把年纪了,医术又高超,升到副院长并不令他意外,换個年轻医生来定期给自己复查也是理所当然。
见林七夜坐下,李医生清了清嗓子,从包裡掏出一叠病例档案。
“不好意思,因为我也是刚来,对你的情况還不太了解,我先简单的了解一下哈。”李医生有些抱歉的开口。
林七夜点头。
“姓名是……林七夜?”
“对。”
“今年十七岁。”
“对。”
“嗯……病例上說,你是十年前双目失明,同时因为一些問題被送到我們医院的?”
“对。”
李医生沉吟半晌,“你是不是改過名字?”
“……沒有,为什么這么问?”林七夜一愣。
李医生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咳咳……看来是我想多了。”
他伸出手,指了指病历上的年龄,又指了指十年前這三個字,“你看,你是在十年前失明的,那时候你正好七岁,你的名字又正好叫林七夜,所以我以为你是在失明之后改的名字……”
林七夜沉默许久,摇头道:“沒……我从来沒有改過名字,在我生下来之前,我父母就给我定下了林七夜這個名字。”
“那還真是挺……咳咳”李医生话說到一半,就意识到不太礼貌,及时的闭上了嘴巴。
“挺巧。”林七夜淡淡开口,“确实挺巧。”
李医生有些尴尬,不過他很快就转移了话题,“嗯……病例上似乎并沒有详细讲述那场导致你失明和精神失常的意外,方便的话,能跟我說說嗎?”
林七夜還未开口,李医生连忙补充:“并不是有意冒犯,更多的了解病人,才能更好的为他们治疗,当然,如果你不想說的话,我也不会强求。”
林七夜静静地坐在那,黑色缎带之下,那双眼睛似乎在注视着李医生。
半晌之后,他缓缓开口:
“沒有什么不能說的……只是,你未必会信,甚至你還可能把我再抓回精神病院去。”
“不不不,不要把我們的关系认定为医生和病人的关系,這只是朋友间正常的聊天,不会到那一步的。”李医生半开玩笑的說道,“就算你跟我說你是被太上老君拉进了炼丹炉裡,我也会信的。”
林七夜沉默片刻,微微点头。
“小时候,我喜歡天文。”
“嗯,然后呢?”
“那天晚上,我躺在老家房子的屋檐上看月亮。”
“你看到了什么?月兔嗎?”李医生笑道。
林七夜摇了摇头,他的下一句话,直接让李医生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
“不,我看到了一個天使。”林七夜认真开口,双手還在身前比划了一下。
“一個笼罩在金色光辉中的,长着六只白色羽翼的炽天使。”
作者有话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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