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菟絲花 羊水破了。
寧瑾怔怔地看着晏瑜,彷彿眼前這個他曾萬般熟悉的人,卻一夕之間變得再不認識了一般。
眼前的這個他深愛了二十幾年的女人,熟悉到她的身上的每一顆痣每一處痕疤,熟悉到她平常的一切習慣和喜好比他自己知道得更清楚。
不僅僅是年少情深,高達97%的基因匹配度也昭示着他們就是這世間最般配的伴侶。
他們是所有人口中的青梅竹馬、天作之合。
寧瑾知道晏瑜和顧辭川在一起後有過慌張和害怕,可他心底深處卻一直覺得晏瑜只是因爲當年他退婚的事情,在跟他賭氣而已。
只要他認錯悔改了,晏瑜最寵他了,她一定不捨得他難過的。
他懷疑過很多事情,可他從沒懷疑過晏瑜會再也不愛他。
但現在女人緊緊地攬着顧辭川,眼底只是平靜和從容,再也沒有往日半分炙熱的情意和溫柔的寵溺。
寧瑾自知當年的事對不起晏瑜,可他實在不願放手,甚至卑微到了願意放棄自尊來祈求晏瑜把自己收做側室,只要還能留在她身邊就好。
可是晏瑜第一反應竟然並不是會委屈他,而是覺得會委屈到顧辭川……?
寧瑾無力地半跪在地,晏瑜並沒有扶他也沒有露出心疼的表情,只是滿臉關切地扶着身側男人隆起的小腹,彷彿顧辭川就是她的全世界。
寧瑾長久以來自欺欺人的美夢終於破碎了,曾經這個滿心滿眼都是自己的女人,甚至連餘光都不願再施捨半分。
阿瑜是真的不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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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根手指點向光屏中一顆顆泛着熒光的星球,玻璃球大小的珠子們隨之一顫:“現在哈珀星系的達特星球已經被天牛蟲族攻破,甚至有三顆住人星球也已經淪陷,據說已經被枯葉螳螂族包圍了。”幾名穿着軍裝的副官正在滿臉嚴肅地指明現在的戰況。
阿喀琉斯嘆了口氣,低聲道:“桓月那邊的戰況也不太好,沃文頓星球的蟻族數量太多,實力很是強盛,她手裏的人已經摺了大半,我已經讓她撤退了。”
晏瑜有些失神地盯着眼前模擬星圖中縮略的小型宇宙,星光熠熠,卻是暗藏無盡危機。
“沒事。”晏瑜語氣從容:“至少昨天我已經得到了自己等待已久的消息,坦尼森星球有一位君王出沒的蹤跡,俱多個模糊的影像可以大致判斷是蝶族的克萊爾拉丁。”
“坦尼森星球?!”這對於阿喀琉斯卻並不是一個好消息,他失聲叫道:“那裏是蟲族的中後方,算是蟲族領土的腹地了,你去的話就是孤軍深入……”
“阿瑜,這真的太危險了……”阿喀琉斯孔雀翎一般的碧眸滿是擔憂,他還想說什麼,卻被一個表情慌張的士官慌亂地進入總控室打斷了。
“元帥殿下,不好了……”
晏瑜發現這人就是前幾天把寧瑾帶過來的士官,她揚了揚眉:“怎麼了?”
“是屬下的失職,我纔得到稟報說寧瑾昨夜偷偷混進了基層部隊裏的戰艦,現在已經降落到了科克星系的布魯諾戰場,他一個身嬌體弱的Omega,擅自前往蟲族前線戰場就是送死啊!”士官額頭沁滿了冷汗,生怕晏瑜要責罵他。
前幾天他把寧瑾送到了晏瑜身邊後,晏瑜並沒多解釋什麼,只告訴他把寧瑾帶回後方的後勤星艦好好照顧,喫穿用度不要虧待了他,等這波戰爭結束後就派人把他送回帝都星。
“什麼?寧瑾這傢伙是失心瘋了不成?真是會給我們添亂。”阿喀琉斯神色一變,忍不住罵道:“就他那副弱雞樣子連木倉都不敢拿,蟲族那些傢伙可不會管他長得漂不漂亮,隨便一個S級蟲族就能輕易把他撕成碎片。”
晏瑜頭痛地揉了揉眉心,饒是她聽到這個消息再動怒,此刻也只能冷靜下來:“畢竟是一條人命,不可能不管他。算了,我對他的身形最熟悉,我去找他。今天連夜開機甲去,順利的話明天我就能回來。”
“阿瑜,我跟你一起去。”阿喀琉斯下意識地說。
晏瑜搖了搖頭:“這幾天雖然戰況還不算特別喫緊,這裏總要有個人隨時把控着局面,有什麼緊急情況你第一時間告訴我就行,還有阿辭有什麼事也一定要告訴我。”
阿喀琉斯滿臉糾結遲疑,好不容易纔勉強點了點頭,還想囑託她幾句,然而雷厲風行地晏瑜已經直接背過身行色匆匆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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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科克星系的布魯諾戰場,離晏瑜所在的這一部隊的星艦羣是最近的一個戰場,晏瑜連夜開機甲過去只用了十多個小時,但找到寧瑾的過程卻並不順利。
畢竟是雙方種族都殺紅了眼的戰場,炮火連天的背景音之下,處處都是斷肢殘骸,屍橫遍野。濃黑的硝煙在遠方各個方向升起,轟鳴聲不絕,血海屍山裏只顯得生命脆弱無比。
晏瑜焦急地四處找尋了四五個小時卻一無所獲,甚至忍不住心底已經升起了不好的猜想。
畢竟像寧瑾這種手無縛雞之力,身嬌體弱的Omega誤入這種血雨腥風的戰場,活下來的機率實在是太小了。
就在晏瑜抱着盡人事聽天命的想法的時候,忽然遠處幾條磁浮公交列車般帶下的蠕蟲正圍着一隊士兵進行強攻,佈滿獠牙的血盆大口轉瞬之間便吞下了好幾個人,淒厲的哀嚎慘叫響起,令人頭皮發麻。
晏瑜駕駛着機甲飛過去,能源磁炮輕鬆地幹掉了這幾隻蠕蟲,地上的士兵感激涕零地高聲感謝,晏瑜正想離開,有一個人卻急忙大聲哀求道:“大人,剛纔我們一個小隊被這幾隻蠕蟲追散了,還有一半蠕蟲追着隊長他們去了,我求大人去救救他們好不好?”
“哪個方向?”晏瑜透過傳聲器問道。
爲首的人連忙用手指指向東南方,像是突然想起來了什麼,補充着說道:“對了,我們隊長之前還順便救了個很美貌的Omega,看着像是個貴族,不知道怎麼跑到戰場來了。”
是寧瑾!
晏瑜不敢再拖延分毫,連忙駕駛着機甲,高速低空往東南方向駛去。
MS宇宙型機甲的高速飛行之下,只用了不到十分鐘,晏瑜果真遙遙地看見了被幾隻蠕蟲追得狼狽無比的人影。
隊長模樣的人似乎已經殉職了,另外兩人也幾乎失去了戰鬥能力,閉着眼倒在地上,不知道是死是活。
一個長髮散亂的人無助地躲在亂石之後,因爲距離太遠甚至看不清臉,但晏瑜只看了那人影一眼便知道絕對是寧瑾。
兩隻S級的蠕蟲猙獰地爬向寧瑾,寧瑾卻慌張地跌倒在地,狼狽又無助,他因爲太過恐懼,手腳並用地往後爬着。
眼看着兩隻蠕蟲越來越近,晏瑜用能源磁炮鎖定了兩隻蠕蟲的頭部,不知道爲何卻沒有立即攻擊,而是心底飛快地閃過一個念頭。
這兩隻蠕蟲只是S級,可寧瑾的精神力是3S,這已經是帝國尖端的精神力了,這兩隻蠕蟲本來對他是根本構不成任何威脅的。
可因爲帝國束縛Omega的條種種例,寧瑾從小沒有學過任何戰鬥技巧,也不懂得使用精神力,他就像是個揣着巨寶的孩子一般暴殄天物,被養成了一株溫室裏菟絲花。
可是人到生死關頭,爆發的潛力是巨大的,只要寧瑾勇敢一點,這兩隻S級的蠕蟲和他的戰力相比起來根本就是雲泥之別。
晏瑜用能源磁炮鎖定了蠢蠢欲動的蠕蟲,只要它們發動攻擊的瞬間就會立刻殺死它們,可她卻沒有立即主動出手,而是希望寧瑾能夠親自動手。
然而他已經嚇得瑟瑟發抖,軟成了一灘爛泥,別說反擊恐怕神智都已經不清了。
而兩隻蠕蟲張開了血盆大口,直衝寧瑾而來,像是想要直接將他一口吞下。
晏瑜連忙鬆開了鎖定鍵,而就在同一時間,能源磁炮的光束在穿透兩隻蠕蟲頭部的瞬間,它們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撕成了碎片。
晏瑜從機甲裏跳出來,先看了看地上兩個昏迷不醒的士兵,發現他們已經斷氣了,只能緩緩走到了寧瑾面前。
寧瑾跪伏在髒亂的地上,像只灰頭土臉的小貓一般低聲啜泣着,長髮披散覆蓋着他的臉,只能看見他的背脊不斷顫抖着,他聽見腳步聲,哆哆嗦嗦地擡起頭,眼睛猛然一亮。
“阿瑜,阿瑜,阿瑜……”寧瑾踉踉蹌蹌地站起來,撲進她的懷裏,一邊哭一邊笑,語無倫次地說着:“阿瑜,我就知道你會來救我的,你心裏還有我對不對,阿瑜不會不要我的,你只是在生我的氣……”
“寧瑾,你以後不要再爲了印證我對你的感情,做出這麼可笑的事情了。”晏瑜慢慢推開寧瑾,在他猛然變得煞白的臉色中沉聲道:“而且救你的不是我,是你自己。”
寧瑾怔怔地擡眸,像是聽不懂她在說什麼。
“剛纔在我發射能源磁炮的瞬間,那兩隻蠕蟲已經被一股3S級別的精神力生生撕碎。”晏瑜表情複雜中又帶了一絲欣慰:“那是你的精神力,寧瑾,你遠遠比你以爲的要厲害。”
“真的是我殺的……?”寧瑾滿眼迷惘和茫然。
“沒錯。”晏瑜點了點頭:“你很厲害,不需要依靠任何人也能活下來,你以後靠着自己也能活得很好。”
寧瑾卻慌張無措地點了點頭:“不,我不行的,阿瑜,我沒了你真的活不下去,當年的事是我錯了,你原諒我好不好,這麼多年來我想嫁的人,由始至終只是你……”
儘管寧瑾有着強大的精神力,一時半刻之間,寧瑾根本還改變不了他只能靠依附別人而生的思想,他已經習慣了當一株軟弱無能的菟絲花。
晏瑜嘆了口氣,看着天邊的夕陽緩緩升起來,霞光如沐,雲蒸霞蔚淌出如水墨畫一般層層渲染的絳採。漫天的緋色灑在兩人的身上竟有幾分似火紅的嫁衣,像是上天也在給兩人的年少情深做最後的告別。
“寧瑾,我們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晏瑜目光復雜地輕聲說:“你還不明白嗎?不管有沒有顧辭川,我永遠都不會再和你在一起了。”
“阿瑜……”寧瑾不敢置信地擡眸,聲音沙啞地喚着晏瑜的名字。
晏瑜深吸了一口氣,面無表情地說了一段話,看不出喜怒。
“當年的事情我並不恨你,可我也不能原諒你。”
她繼續語氣平靜地說:“那個時候我最引以爲豪的精神力近乎全廢,而謀劃這一切的人是我的親哥哥,和我自以爲的摯友曲鴻羽。而我最心愛的妹妹阿瓔,因爲那場意外而死,父親也因爲經受不了打擊瘋掉了,甚至連身邊最後的阿喀琉斯也對我做了至今難以釋懷的事情。”
寧瑾臉色慘白,單薄的身影搖搖欲墜,雙脣無力地蠕動着,卻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對於那個時候的晏瑜來說,一切安慰都太過蒼白。
“其實就算你不主動找我退婚,我也會來找你開口說這件事的。”晏瑜垂下眼睛,低聲道:“我怎麼捨得讓你被我這個廢人拖累,跟着我喫苦?”
“那一天我約你出來,就是想要找你提這件事,我想了很多種開口的方式,怕你不願意還準備說幾句狠話,可我怎麼都沒想到,竟然是你主動提出要解除婚約。”
寧瑾緊咬着嘴脣,滿眼懊悔和絕望,薄脣被他咬得鮮血淋漓,他卻渾然不覺,只是無聲地啜泣着。
“如果那個時候你不主動放開我的手就好了。”晏瑜低笑一聲:“那個時候,我一個人真的撐不下去了。”
寧瑾無力地捂住嘴,無措地不停說着對不起,淚珠大顆大顆的滴落,雙眸赤紅,像是沁滿了霞光。
晏瑜搖了搖頭,囅然而笑:“一起都過去了。還好我遇到阿辭了,我很愛他,阿辭他之前受了很多苦,我以後只想對他好。”
顧辭川是從淤難血泥和卑微塵埃裏開出的花,岑寂冷雋的外殼下是令人深陷其中的桀驁不屈,驚豔了晏瑜的早已陷入自我厭棄的人生,讓她死寂的人生重新有了心動的感覺,只想讓純情的顧辭川的青澀和美好都只爲她一人綻放。
寧瑾聽着晏瑜對顧辭川的真心告白,絕望地苦笑一聲,眼角緩緩沁出一行悔恨眼淚,只是這一次和往後餘生都再也沒人會爲他溫柔地吻去。
“寧瑾,以後好好活着吧,找到屬於你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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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瑜昨夜沒回來,顧辭川只以爲是戰況太過緊張,雖然心底擔心也不好去打擾她。
雖然窗外的無垠宇宙永遠都是一片璨煥永恆的模樣,但光腦上的時間卻顯示已經是第二天清晨了。
晏瑜一夜未歸。
奧斯汀看見顧辭川準備出寢倉,連忙問道:“殿下,您這是要去哪裏?”
“阿瑜昨晚肯定很辛苦,我去給阿瑜做點熱騰騰的早飯,讓她暖暖身子。”提起晏瑜的名字,顧辭川冷峻的眉眼卻只有溫柔。
“殿下,您挺着大肚子不方便,還是讓其他人去吧。”奧斯汀無奈地勸道,卻看見正準備出寢倉門的顧辭川卻猛然頓住了步伐,呆在了原地。
奧斯汀滿眼不解:“您怎麼了?”
顧辭川神色淡淡地看了一眼奧斯汀:“我生殖腔的羊水好像破了。”
“哦,羊水破了。”奧斯汀撓了撓頭,頓了頓忽然尖叫一聲:“羊水破了——您要生了?”
“嗯。”顧辭川淡定地點了點頭,還來不及說什麼奧斯汀已經火急火燎地跑了出去,一邊用光腦傳喚醫生,一邊高喊道:“快來人啊,殿下要生了!來人啊!”
很快一批晏瑜早已備好的醫生和助產士魚貫而入,顧辭川躺在產牀上卻忍不住左顧右盼:“阿瑜過來了沒有?”
阿喀琉斯和晏瑜的幾名副官,還有聯邦的高層們得了消息後連忙趕過來,顧辭川的藍眸一沉,忍不住問道:“阿瑜呢?”
阿喀琉斯有些心虛地別開臉:“她現在很忙,暫時還脫不了身。”
顧辭川眼底滿是失落,勉強笑了笑:“沒事,前線戰事喫緊,阿瑜抽不開身也是正常的。”
“什麼呀,殿下您難道還被矇在鼓裏什麼都不知道嗎?!”
聯邦的一個上將昨天也在總控室,儘管現在暫時結盟他卻仍然看不慣帝國的晏瑜,逮着機會便忍不住告狀,尖酸地笑道:“晏瑜不顧您即將生產,昨晚連夜開着機甲去救她的小情人寧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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