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尸堆裡爬出的少年
喊杀声、狂笑声、呼救声、哭泣声、哀嚎声……
各种各样的声音，纠缠着奏响一曲重鼓点的哀歌，疯狂又绝望。
刮起的夜风，吹不散浓重的血腥味、焦糊味，任由它们冲入暴徒鼻腔，点燃疯狂的血脉，掀起新一轮狂欢。
单手提着人头，坐在巨兽背上的强壮男人，突兀抬头。
血色圆盘上，不知何时多了個黑点，黑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壮大、壮大。
□□的巨兽开始躁动，被血腥味引来的野兽悄然退去，有什么极致危险的东西，即将降临。
男人甩手，将人头狠狠摔到地上，人头如同熟透的水果，头壳崩裂、浆液四溅。
尖锐又怪异的哨声，压住所有声音，听到信号的暴徒们，纷纷将抢来的物资与女人绑到坐骑上，在首领的带领下，疾驰而去。
血月悄然隐去，火焰逐渐熄灭。
膨胀到极致的黑点，化作黑色漩涡，占满天穹，仿佛看不见的深渊巨兽，张开吞噬天地的巨口。
巨口骤然收缩，紧接着，猛然爆开，银白蛛網霎时爬满天穹，好似天裂。
天崩般的状景下，一明、一暗，两個光团在空中交错。
明的，消失在银色蛛網中，暗的，砸进了堆积成矮丘的尸堆裡。
次日，天光初现，两個仅在腰际围了條肮脏兽皮的少年，颤抖着、匍匐着，一点一点，向冒着黑烟的地方，徐徐前行。
“阿哥，我、我們真的要现在過去嗎？”
個子稍矮的少年咽了口唾沫，努力往大不了多少的兄长身上贴，這已经是他不知第几次问相同的問題。
“去！”
同样打着颤的少年，回答异常坚决。
随着距离拉进，残垣断壁渐渐刻入少年们的瞳孔，曾令他们心生向往的部落，终成回不来的幻梦一场。
少年们绕着部落残骸，小心翼翼的转悠一圈，确保杀人放火的暴徒已经离开，才壮着胆子，踏入覆灭的部落范围。
“好惨……”
被血染成深褐色的泥地上，随处可见断肢碎肉，矮個少年忍不住发出感叹，但也仅此而已。
草和哥哥木，是沒有部落的刍民。
刍民沒有先祖庇护，不得不到处迁徙，避免在一处久待，遭了兽潮。
不断的迁徙，让刍民很难携带、储备物资，也无法建造温暖的居所，每到眠雪季，都会面临饥寒交迫的困境。
熬不過，便如大部分刍民一般，长眠于眠雪季，熬過了，则又是艰苦、挣扎的一年。
刍民本就生活艰难，他们還在這個雨季，失去了唯一的依靠，朝不保夕的草，沒有多余的同情心，分给素不相识的人。
相较于草，木更为冷漠。
现在，正值长雨季末，整個长雨季仅有的两周艳阳天，也是收集越冬物资的最后期限。
木不在乎部落的覆灭、别人的生死，只想趁部落覆灭捡点漏，让他和草活着度過即将到来的眠雪季。
锐利的眸子四下逡巡，不放過任何一個可能找到物资的隐秘角落。
木和草仔细搜寻许久，只找到些许散落的盐和食物。
放在其他时候，有這样的收获，木和草必然欣喜不已，但今天，他们有点失望。
眼前的部落叫荆，是個总人口将近五百，差一点便能挤入中型部落行列的小部落。
在刍民兄弟想来，荆部落的越冬储备即使不算充足，至少该够五百人抠抠索索過完眠雪季。
哪怕经過劫掠，也不该只剩下這点东西。
指着這次冒险越冬的木不甘心，狼崽子般的双眸，看向部落废墟的中央。
“我們去那裡找。”
木指着尸体堆成的矮丘，对同样失望的草說。
草有些畏惧，却不曾阻止哥哥，兄弟两手拉手，相互鼓劲，来到尸丘边。
這裡的地面，被太多血液浸泡，即使過了一夜，一脚下去，依旧溢出黏稠、腥臭的液体。
被渗着血的污泥裹住脚的感觉，十分不好受，急于寻找物资的刍民兄弟却管不了那么多，动手扒拉旁边的尸体，却因尸体压得太实，难以撼动。
這样不行。
木松开好不容易拽出的半截尸体，退后一步，仰头，看向尸丘顶。
“我們上去，上面的尸体沒被压住。”
“好，听阿哥的。”
想到就做，两人很快爬上尸丘。
果然如木所言，上面的尸体沒有被压住，摸尸的活计轻松许多。
每天忙着吃饱穿暖的刍民，也沒有什么尊重尸体的概念，摸完一具，便将尸体推下尸丘，继续摸下一具。
两人速度不慢，收获不算多，但比翻烂石堆时好不少，变相给他们打了气。
随着摸過的尸体不断增加，尸丘的高度肉眼可见的变矮。
草用沾满血污的手，擦了把脏兮兮的小脸，眼睛被什么东西晃了一下。
“咦？”
草疑惑的揉揉眼睛，再度看向晃到他的地方。
那裡有一只手，腕上缠着几圈兽筋，兽筋上坠着颗兽牙，刚才就是锋利的兽牙折射天光，晃到了草的眼睛。
白得发光的兽牙非常漂亮，草心动了。
转头，看了眼正在摸另一具尸体的阿哥，草决定，把兽牙筋串从尸体上薅下来，送给阿哥。
草身形灵活，很快摸到手旁，两只脏爪子直接往兽牙筋串上摸。
“啊！”
“草，你怎么了？！”
木被弟弟的惨叫吓到，顾不上刚从尸体上扒拉下来的一小袋肉干，火急火燎的往草跑去。
“阿哥！呜呜~阿哥帮我，尸体活了，呜呜呜~”
哭得稀裡哗啦的草，边用力掰掐住他右手腕的手，边向木求助。
草哭得伤心，木顾不上已经成了尸体，要怎么活的問題，一心只想解救弟弟。
靠得近了，木果然看到一條与他差不多粗细的手臂，紧紧抓住弟弟的手腕。
若是木看過之前的样子，就会知道，這條手臂，在不久前，還仅仅露出手和手腕。
木解开绑着石刀的兽筋，双手握刀，用力往抓着弟弟的手砍去。
石刀即钝又沉，攻击时，速度慢、动静大。
不等石刀砍到，手已经先一步放开草，转而准确抓住石刀。
看起来细瘦的手臂，力量却很强。
木的石刀非但沒能砍下去，甚至连抽回来都做不到。
不等木有下一步动作，抓住石刀的手骤然用力，握着刀柄的木，被拉扯得站立不稳。
若非草见势不妙，及时抱住木的腰，木怕是直接被這股力量扯過去了。
此时，最好的办法是弃刀离开。
可木舍不得。
這把石刀，是他和草花了许多時間，找合适的石料，一点一点打磨而成，也是他们兄弟身上，唯一称得上武器的东西。
只這么一迟疑，木再想后悔，已然来不及。
借助两兄弟的力量，手的主人，硬生生把上半身从尸堆裡□□。
摸摸脖颈，尹非凡确定小天启们沒给他把脑袋接反、接歪，不用砍掉脑袋重来一次，微微松了口气。
虽然不是沒干過同样的事，但谁叫地主家也沒有余粮了，舍不得浪费。
想到现下的处境，尹非凡特别憋屈。
他的天启之躯，毁在了时空裂缝中，进去的时候完完整整一個人，出来时，只剩了小儿拳头大的脑组织，可谓是一朝回到解放前。
早知道结果那么惨烈，他绝对不会招惹异魔那個蛇精病。
倒霉透了！
瞥了眼又糙又钝的石刀，再顺着石刀，看向两個脏到沒眼看的兽皮小鬼，尹非凡顿觉前途灰暗。
喵喵的，我這是被时空乱流卷到啥犄角旮旯了？！
“你们，帮個忙，拉我出来。”
尹非凡郁闷得想吐血，又不得不接受现实，刚修复的声带，像裹了沙子，說出的每個字，都自带噪音，“滋啦啦、滋啦啦”，甭提多难听。
天启之躯被毁、天启所剩无几，尹非凡不得不借尸体重塑身躯。
由死還生的過程，需要反补身体大量生命能量，但天启们积蓄的能量，在时空乱流中沒了七七八八，难以支撑消耗。
幸亏坠落的地方刚经历一场屠杀，到处是逸散的生命能量，弥补了能量缺口。
尹非凡敲敲微微胀痛的脑袋。
天启能通過吸收生命能量，得到生物生前部分记忆碎片，同個生物的生命能量吸收越多，记忆越完整。
附近逸散的生命能量多而杂，有效信息不多，好在，每個人都要說话、交流，拼拼凑凑下来，正常听說不成問題。
尹非凡不耽搁時間，趁两人犹豫，努力感受這個全新的世界。
沒有天启、沒有魔力、沒有死气……
這裡，到处充斥古老、庞博的力量，以及与這种力量系出同源的伟大意志，他应该到了個规则体系与地球截然不同的世界。
尹非凡暗道，我实力倒退又人生地不熟，短時間不能太浪，暂时苟起来为妙。
“你……活的？”木一直偷偷观察尹非凡，终于下定决心，开口询问。
“不然呢？你见過死的会說话？”
嘴上這么說，尹非凡心裡想的却是，死的当然能說话。
木盯着血糊糊的尹非凡，握紧石刀，“弄你出来，有什么好处？”
尹非凡闻言，弯了弯眼睛，心忖，這小子不错，够直接，老子喜歡，乌溜溜的眼珠子转动，把两人的模样又過了一遍。
瘦小、肮脏、身边沒有大人，以及套一句生产力低下都嫌抬举的兽皮裙和石刀，尹非凡当即有了计较。
“食物，你们搭把手，我给你们食物。”
尹非凡自己也能出来，只不過，他下半身卡得颇为严实，用蛮力，难免受伤。
受伤了，就需要消耗所剩无几的生命能量，他现在“穷”得很，能省就省吧。
听到有食物，草的眼睛瞬间亮了，抱住哥哥的双臂松了力道，若非木反应及时，抓住草的手，怕不是已经扑上去给尹非凡帮忙了。
与听风就是雨的草不同，木比较谨慎。
“我們凭什么相信你？”
“你說得对，那這样，我先告诉你们一处藏食物的地方，然后你们弄我出来，我再告诉你们其他东西的位置。
如此一来，即使我骗你们，你们也不至于毫无收获，终归不亏。”
木比草精明些，但也有限，咀嚼了番尹非凡的话，觉得有道理，同意了。
尹非凡穿到這個世界，也就小半夜的事，当然不会知道荆部落藏食物的地方。
可他有天启，与木讨价還价的间隙，小天启们已经完成对周遭的初步探索，给尹非凡带回需要的信息。
刍民兄弟在尹非凡的指点下，于紧挨尸丘的倒塌帐篷下，找到了小半袋蛮兽肉干。
小半袋蛮兽肉干，已经是两兄弟今日的最佳收获。
得到了想要的东西，木和草按照约定，帮忙挪开压着尹非凡的尸体，尹非凡成功脱困。
转转脖子、摇摇手、踢踢腿，尹非凡努力适应新身体。
“其他东西在哪？”木问。
尹非凡停下动作，瞅了掩不住急切的少年一眼，咧嘴笑道：“跟我来。”
三個半大少年，从尸体上、残垣下、泥泞裡，翻找出食物、兽皮、石器等。
各种各样的物资，多到他们无法全部带走，挑挑拣拣的选出更好、更值得带走的东西。
收获斐然，木和草很高兴，均觉得這人救得值。
沒有尹非凡，他们也会有收获，但绝不可能那么多。
因着這個原因，心思相对单纯的草，看尹非凡越来越顺眼，主动搭起话来。
“我叫草，這是我阿哥，木。”草先介绍了自己和哥哥，然后问道：“你呢，你叫什么？”
“非凡。”尹非凡吐出两字，顿了顿，继续道：“部落沒了，過去的我也死了，所以，我决定，从今天起，我的名字叫非凡。”
尹非凡不知道原身叫什么，报了自己的名字，为免以后遇到认识原身的人，加了句解释。
“非……凡……”草跟着尹非凡念出他的名字，末了，加上一句“真是奇怪的名字”。
“奇怪嗎？我可是很喜歡這個名字的。”
“你看起来，一点不悲伤。”
除了谈條件和催促外，沒怎么跟尹非凡說過话的木，突然道。
“我为什么要悲伤？”
“這裡是你的部落吧？部落是信仰、是传承，沒了部落，就只能像我們一样，做個无根的刍民。”
“阿哥說的对！”草用力点头，像只小应声虫。
刍民，陌生的名词，听木的意思，刍民多半是沒有部落之人的泛称。
尹非凡耸肩，道：“伤不伤心的，又改变不了什么，与其自怨自艾，不如好好活下去，你說呢？”
木垂下脑袋，拧着眉，思考片刻，然后正视前方，坚定的說：“你說的对。”
妈妈死了，再伤心，她也活不過来，保护好草，好好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你们觉得，刍民的生活如何。”
草眨巴、眨巴眼睛，“還能咋的，吃不饱、穿不暖，好不容易弄到点吃的、用的，還要担心被人抢，多活一天是一天咯。”
小孩子果然好套话，一句话，便暴露了不少讯息，最起码，尹非凡从“多活一天是一天”中，听出了刍民生活的艰辛。
放在和平年代，這种话，怎么也不该由十岁出头的半大少年来說。
琢磨着如何继续套话的尹非凡，突然收了声，不止自己收了声，還一把捂住草的嘴。
尹非凡朝警惕起来的木，打了几個简单的手势。
语言、文字，可能各不相同，音律、动作，却总有相通之处。
木看懂了尹非凡的意思，人却沒有放松下来，他冲尹非凡点点头。
草了解自家哥哥，通過木的反应，知道尹非凡沒有恶意，扣住他，只是为了不让他說话和挣扎。
他也机灵，戳了戳尹非凡的手背，加上几個动作，表示自己不出声，让尹非凡放手。
目的达成，尹非凡松开草，抬了抬下巴，示意两人跟他走。
两兄弟五感敏锐，這会儿，也听到了不一样的动静，有其他人进入荆部落的范围了，听脚步声，来的人数還不少。
這個认知，让两兄弟的行动越发谨慎，连带着，呼吸都轻缓几分。
有天启探路，尹非凡在颓败的部落废墟中如鱼得水，木和草也不觉不妥，在他们想来，尹非凡是荆部落的人，了解自己的部落，不是很正常嘛。
动静自部落北面传来，尹非凡带着木和草，轻手轻脚的朝南离开。
为了不弄出声响，他们速度不快，好在来人与木和草一样，目的是捡漏，一路上翻翻检检，比三人更慢。
离开荆部落的时候，尹非凡注意到一块石头。
石头摆在被捣毁的拒马外，上面刻着奇特的图纹，图纹的模样，有点像荆棘，很抽象。
尹非凡对這荆棘图纹有印象，天启们吸收逸散的生命能量时，收集到的记忆碎片中，多多少少都有這個图纹，记得比语言更深刻。
“好了，沒事了。”
远离荆部落后，尹非凡率先打破沉默。
得知脱离危险，木和草大大呼出口气，只觉浑身力气被抽空，直接往地上一坐。
尹非凡以农民蹲的姿势，蹲到两兄弟面前，促狭的问：“這就累了？你们的体力也太差了吧！”
“你說的对，是我太弱了，沒能护住阿妈，還叫草吃不饱肚子。”
“阿哥，你胡說什么，你已经很厉害了，要不是你，我早被黑齿兽吃掉了！”草反驳道。
木摇头，眼神特别坚毅，“我会变强。”
习惯性嘴贱的尹非凡：“……”
他真的只是因为脱离危险，涮一涮小朋友，看看会不会炸毛而已。
你们不要這么实诚好嗎？
我這么厚的脸皮，都有些招架不住了啊！
尹非凡眼中趣味迅速消退，面无表情的說：“你们现在住哪，带我去。”
“非凡，你這是要去我們待的刍民聚居地？”草很快收拾好心情，好奇的问。
“不可以去？”
“刍民聚居地哪有啥能不能的，想去就去呗，條件很差就是了。”
尹非凡指指自己，“你觉得我有其他選擇？”
草拍了下脑袋，后知后觉道：“对哦，你跟我們一样，沒部落了。”
尹非凡微不可查的抽抽嘴角。
這笔直笔直的直球，得亏他不是原身，他要是原身，刚沒了部落，就被人這么扎心窝子，非呕血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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