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入佛入魔
不久,下行的势头终于止住了,何姒眼前是一片横亘在野草中的断垣残壁,地上偶有隆起的石块,风化的石座上依稀還能辨出佛身与佛头的模样,何姒心中突然涌出不祥。
她捕捉到了那丝似曾相识。
虽然景色路径全然不同,可一路走来的感觉,在荒芜、安静中流淌的诡异,以及终点這一座荒无人烟,破败的已经看不出原型的庙宇,太像了。
就像她第一次卷入這個奇妙的世界,带着小猴子去寻找他的家乡时所走的那條路一般。
可這次,带她来的人却是秦鉴。
“怎么了?”秦鉴的声音也在此刻恰好传来,打断了何姒的思绪。
是啊,带她来的人是秦鉴,几度救她于水火的秦鉴,她又在怀疑什么呢。何姒垂眸掩下心中不安,說道:“路不好走。”
“所以我等了一路。”
“什么?”
何姒心念一动,不安袭来,不知秦鉴言下何意,却听他慢悠悠地說道:“我听闻,這种场合,女孩子都是要摔一摔的。”
“啊?”
“沒想到何小姐稳健的很,我等了一路都沒等到献殷勤的机会。”
“沒想到老朝奉也会看言情小說。”不安散去,何姒知道秦鉴又在打趣他,第一次反击了回去。
秦鉴闻言低声一笑,竟略略弯下腰来,优哉游哉地将脑袋探到她面前,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我现在很老嗎?”
“长得不老。”何姒心虚地低下头,不敢看那张放大了的俊脸。
“心也不老,還看言情小說呢。”
“你怎么……還记仇呢。”何姒低声吐槽。
“呵。”秦鉴笑得更开心了,轻轻揉了揉何姒的头发,何姒觉得心头一片柔软,忽然听男子在耳边說道:“阿姒,我是在這裡醒来的。”
“什么?”
“在那边。”秦鉴也不细說,只抬起手,指了指不远处。
何姒這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在一片山谷之中,四面都是笔直陡峭的石壁,树木挺拔高耸,青苔与蕨类交织,建起一座绿色的屏障,将外界的喧嚣隔绝。而秦鉴手指所指之处,便是一处峭壁,那耸立的山岩之上,除了苔藓地衣,似乎還雕刻着什么东西。
“我刚醒来的时候,侵蚀還沒有這么厉害。”秦鉴轻轻的叹息随风而逝,不知是在說石壁,還是說自己。
“小猴子,去。”何姒摊开手掌,如在大足宝顶山的千手观音造像前一般,小猴子缓慢前行,摇曳的微光逐渐盛大,充盈整個山谷,何姒见到了千年前的宏大佛迹。
万籁俱寂,凉风轻拂,草木青香扑鼻,一丝天光从交错的红叶间斜斜逸入,无数微尘起舞,化作巨型石壁上一尊庄严慈悲的弥勒像,何姒和秦鉴并肩而立,在人力与自然交相辉映的石窟造像前,渺小的如同两粒微尘,却也是天地间独立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何姒觉得,這一刻,像是被偷来的。
而這偷来的东西,何姒却不想归還。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片落叶从崖顶飘落,切开了山谷中橙黄的暖光,在风中旋转破碎,投入枯叶丛中。就像被時間摧残過的旧日记忆,默默地消逝在岁月的长河中。
幻象也倏忽而逝。
“你是在這裡醒来的?”何姒打破了包围一切的寂静。
“对。”
秦鉴点了点头,以为她要追问细节,却听她說道:“那是弥勒佛。”
秦鉴不解地侧头,看向何姒。
“据我所知,弥勒佛也叫未来佛,”何姒迎上了秦鉴的目光,“你既在此醒来,或许也是一种隐喻,放下過去,面对未来。”
何姒话音刚落,周围环境突变,已经消失的幻象再度出现,巨大的弥勒佛沿山而凿,端坐的佛身与崖壁等高,身体前倾,悲悯之外,也有一股无形的压迫之感。
“小猴子?”何姒起初以为是小猴子在捣乱,可她立刻发现了悬停在自己左肩的幽光,光芒闪烁,显然也极度不安。
“秦鉴?”她再次看向身侧,刚刚還在旁边的人影消失了。
糟了,之前破庙的记忆再次涌上心头,她来不及思索秦鉴在這件事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利刃般的丝线已经出现在指尖。
压迫感越来越强,何姒這才发现,四面山壁在向她靠近,而那佛像早已失却了之前的慈眉善目,直勾勾地盯着她,嘴角缓缓划出一個向上的弧度。
不能慌,何姒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在逐渐狭窄逼仄的空间裡思考对策。而对方显然不准备给她思考的空间,佛像原本扶在膝盖上的石手动了起来,缓缓朝她伸出。
何姒知道不能坐以待毙,她转身就跑,即使在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她的脑子裡還全是秦鉴刚刚的话——我听闻,這种场合,女孩子都是要摔一摔的。
话還沒在脑子裡過完,何姒脚下一滑,扑倒在荒草碎石间。脸上沾上了黄土,手肘传来刺痛,膝盖上泛出血痕,可這些都不是最紧要的,最紧要的是,那只比她大出几十倍的石手已经来到了身后,一把抓住了她。
何姒假意挣扎了几下,就不再浪费体力,被巨大的石手带到了佛头面前。
那具佛头似乎在端详着她,可沒有瞳孔的双眼空洞而冷漠。倒是眉心一点红色尤其惹人注意,看起来如同第三只眼,又如同一個监视器,似乎有金属般的光泽反射。
何姒眯了眯眼,正待细看,却见有红光从第三只眼中射出,就像先前在文物修复现场见到的X射线光芒。仿佛她是正待扫描、留下档案的文物,而那具佛像才是修复她的工匠。
“你以为我在等他献殷勤么?”
似乎是沒料到已经被捕获的猎物還会平心静气地同自己說话,巨像愣了一下,显然沒明白何姒的意思,何姒脸上露出不屑的笑容。
“你该不会以为我是真的不小心摔倒吧?”
佛头脸上露出缓慢变化的惊讶,像是意识到自己上当了,可巨大的身躯压迫感十足,移动起来却十分困难。它根本来不及应对,就见握住何姒的手一分为二,五根手指根根坠落,发出轰响,而少女从石头中跃出,手中银光一闪,竟是跳到了佛头上。
巨大的佛头向上抬起,自然无法见到屹立于自己头顶的少女身躯,它又抬起手想追逐少女,可石手笨重,甚至无法抬過头顶,一切都是徒劳。
divclass=contentadv“冒犯了,要不是四面皆是死路,我也不用借你爬上高坡。”何姒說着,拍拍双手,朝山顶跑去,快至顶峰时,却见一個熟悉的人影迎风而立。
“阿姒。”
“秦鉴?”何姒站住了脚步,试探地叫了一声。
“是啊。”那個人影回答得漫不经心,气定神闲。
比石佛更深的压迫感袭来,像是被野兽盯住,何姒忍不住后退了一步,问道:“你到底是谁?”
“你心裡清楚,我就是秦鉴,秦鉴就是我。”
“胡說!”何姒又退了几步,几乎已经站在悬崖边上,只能如猫迎战般弓起身躯,“你想干什么?”
“我带你来看石佛啊。”男子拢了拢袖子,好整以暇,步步紧逼,志在必得,看到何姒的动作,眼裡又流露出一丝嗜血的兴味,“你要同我动手嗎?你该知道,你手中的荧光或者蚕丝,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何姒心中升起绝望,无路可退,她用問題拖延時間:“你想要什么?”
“乖乖地回到石佛那裡。”
“他可只剩一只手了。”何姒提醒的话语裡暗含威胁。
男子眼裡显過一丝阴鸷,嘴角仍然带着笑意,话语裡威胁的意味却更浓,:“何小姐想要带着几只手回去。”
她忽然又想起秦鉴,那日他问自己要小猴子时也是這样,将她逼至悬崖边缘,可又似乎不同。何姒的脑子越来越清明,那时她和秦鉴還不熟,至多只觉得他冷漠邪气,让人沒来由的敬畏,后来几次携手战斗,见识過他的力量,却从未从他身上感受到這份阴狠毒辣。
“你不是秦鉴,”何姒笑了,发丝在风中飞扬,“這是我的梦吧。你或许不知道,除了秦鉴,我最近還交了好几個朋友,其中有一個告诉我,在梦境裡,我才是造物主。”
话音刚落,何姒手中的蚕丝也激射而出,穿透面前的人影,一时竟叮咚作响。何姒這才发现面前的人竟变成了一面镜子,片片裂开,折射出破碎的山野之像。她往前两步想细看,一低头,视线与镜中的自己对上。何姒表情诧异,可那人却像被困在镜中一般,拼命敲打着玻璃,看到她后突然张大嘴巴开始呼救。
“啊!”何姒也发出了无声的尖叫。
“阿姒,阿姒!”
何姒一個激灵,用力揉了揉脸,睁开了眼睛。
“我睡着了?”
“你做噩梦了?”
两人同时开口說话,又同时回答:“嗯。”
有鸟从山间飞過,发出清越的鸣叫。
何姒不想說话,膝盖和手肘传来刺痛,她一时還无法从梦中走出。
梦中阴狠毒辣的秦鉴,梦外仿若无事发生的秦鉴,她原本以为自己分得清晰,却因为最后那面打破的镜子又陷入了迷惘,为什么是镜子,偏偏是面前人最依仗的镜子?
那人在山顶截住我,却不伤我,只要我回到那個古怪的佛头前,回到那個射出红色极光的地方,像扫描那些文物一般扫描我,他到底想从我身上获得什么?
這是秦鉴带她来的地方,一路的风景和寻路的過程却时时刻刻给她似曾相识之感,和她初次带小猴子去寻找家乡时落入的那個陷阱一般。也就是說,设计那個幻象的人,也知道秦鉴的過去,知道他醒来之处,甚至料到了秦鉴会带她重温這具摩崖石刻,如此神算的人除了秦鉴自己,還有谁呢?
而且……
小猴子和她說過,唤醒他的那個人和秦鉴有相似的气息。而周茜虽记不清给她素纱襌衣的那個人的长相,却记得淡淡的檀香,和秦鉴身上的味道莫名的重合,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嗎?
片刻沉默之后,秦鉴先开了口:“噩梦說出口了,就不害怕了。”
“骗人,”何姒暂时把一腔疑问压下,轻笑一声,“三年不說梦,神鬼不敢动。”
秦鉴也低低笑了一声,显然对自己刚刚哄骗小孩般的态度有些不好意思,问道:“你倒懂得多,谁和你說的?”
“外婆。”
何姒說着,又想起自己的外婆。小时候每年生日,外婆总骗自己把愿望說出来,告诉她這样愿望才能被天上的仙人老爷们听到,下凡来帮她实现愿望。所以等她過完生日,在屋裡找到她许愿的洋娃娃,水晶鞋或者魔法屋时,总以为自己是被上天眷顾的那個人。
等她长大了才知道,愿望是不能說出口的,越珍贵的愿望,越要藏在心裡。而等她明白這一切的时候,会帮她实现愿望的人已经离开了,她說不說出口,都已经沒有意义了。
她早就把一切都藏在心裡了。
秦鉴见她脸色不好,還想问,口袋裡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他看也不看直接挂断了电话,试探的话說出口:“只是普通的噩梦嗎?”
不是。但何姒不知该怎么說出口,或者說本来只是個普通的梦,但有人通過镜域闯了进来,把這個梦变成了毫不普通的噩梦。
她正在思考怎么回答,手机震动的摩擦声再次在寂静的山谷中响起,让人实在无法忽视。
秦鉴看了看手机屏幕上闪烁的名字,不情愿地接起了电话:“喂。”
“秦叔,出事了。”
范宇压低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难道是寄身兽噬主了?秦鉴下意识地看了下時間。
正值正午,远沒到关梓鹤說的十二小时,是发生不可控的异变了,還是传染到新的宿主身上了?
“你人在哪裡,找关大夫了嗎?”
“不是我,是赵淑琴。”
“赵淑琴?她不是被你们控制住了嗎?”
秦鉴正疑惑着,就听范宇答道:“她死了,死在了审讯室裡。”
“怎么回事?”秦鉴仍然一头雾水,范宇他们对待敌人毫不留情,但绝不可能失控到在审讯室杀人,還是罪名未定的嫌疑人。
“双目流血,背上满是抓痕,死法和黄海平、路忠铭一模一样,”范宇停顿了一下,缓慢而又笃定地說道,“又是麻姑杀人。”
国庆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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