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州1998(八)
玛莎呜一声捂住了胃:“我饿得要出现幻觉了,我觉得我闻到了食物的香味。”
斯内普表示那不是幻觉,因为他也闻到了,而且他对自己的嗅觉還挺有自信。他拖着饿得东倒西歪的玛莎,找到了香味的来源——昏黄灯光下,一辆大卡车停在路边,车厢边上开了個方形的小窗户,好几個人排着队点单,一個小黑板上用粉笔写着“墨西哥卷饼”,還有价格。
玛莎欢呼一声扑向卡车:“啊,居然這么晚了還有营业的卷饼卡车!我們运气真好!”
斯内普数了数手裡的零钱,正好够买六個卷饼,于是他身上最后的现金从小窗口裡换成了两個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纸盒子。每個盒子裡都挤挤挨挨地放着三個小卷饼,裡面填满了熟肉、生菜丝還有辣番茄酱。他把一個小盒子递给玛莎,叹了口气:“說要請你吃晚饭,最后只能請你吃這個。”
玛莎看起来倒不介意——她的眼珠子早就粘在了卷饼上,巴巴地看着,一接到手裡就急不可耐地托起一個小卷饼往嘴裡塞。
斯内普看她吃得很香,也忍不住捏起一個小心地咬了一口。
他睁大了眼睛。
“是我太饿了還是——”斯内普惊讶地盯着那只难看的卷饼,“這也太好吃了吧!”
玛莎已经狼吞虎咽地吃掉了一個卷饼,深情地說:“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卷饼了。”
前任斯莱特林院长和前任霍格沃兹教授坐在马路旁,两位英国魔法界赫赫有名的人物,一人捧着一個纸盒往嘴裡塞小吃,塞得热泪盈眶。
斯内普自问餐桌礼仪過关,然而他从沒学過应该怎样得体地吃掉一個墨西哥卷饼,于是在他吃完一個卷饼后才发现,小半馅料早就在他不注意的时候从另外一面漏光了。他瞪着摊在纸盒裡仿佛在嘲笑他的馅料,不禁有些犯难。他听见身边轻轻的笑声,抬起脸,发现玛莎捂着嘴笑得眼睛都弯了,還面带揶揄地给他递来一沓餐巾纸。斯内普有些懊恼——在這個明明语言一样但文化习俗天气都和英国大相径庭的地方,他虽然算得上适应力强,但今天却似乎什么都不习惯,做什么都笨拙。即使开局拿了詹姆·波特的剧本,一天终了,居然還是只能让玛莎在马路旁吃七十五美分一個的卷饼。
斯内普感受到了巨大的挫败,有些丧气地又狠狠咬了一口卷饼。
“喂,你吃到脸上去了。”玛莎已经吃完了,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托腮看他吃,還坏笑着在下巴上比划了一下。折腾到现在,斯内普已经彻底放弃了,认命地拿起餐巾纸去擦。
“還有,這裡。”玛莎啧了一声,“我来。”
她毫不避讳地凑過来,手裡的纸在他下巴上飞快地擦過。昏黄的灯光下,她的面颊泛着上好陶瓷一样的柔光。這破败平凡的街道旁,坐了這样一個人,似乎就变成了某张老电影的海报,忽有了一段动人心弦的故事。玛莎见他一直盯着她看,脸上露出一点迷惑的表情,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良久,她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玛莎突然开口:“我在为大学攒钱。”
斯内普乍一脱离方才那幻梦一样的氛围,還沒反应過来。她又說:“我——我其实被加州大学录取了,只是沒有全额体育奖学金,他们免了我的学费,可我還要付生活费。”
她转過脸来,目光投向远处:“我妈妈工资不高,书本费生活费对她来說压力也很大,所以我才设法打工。我一定要去念大学。平时下班之后,我還要回家念书、做功课到凌晨。所以——所以我一直沒有交男朋友,也不会跟任何人约会。我沒有時間玩這些,你知道嗎?”
她回過头来认真地看向他:“你明白嗎?”
這一切太真实了,斯内普忍不住想。玛莎的记忆太丰富真实了,就好像在世界的這個角落,真的有這样一個人一样。然而這個虚假的身份,却切切实实有着她的個性,這样的選擇,确实是她会做出来的。即使一切在他看来不過是個梦境,然而对于玛莎来說,此刻,去念大学就是对她最重要的东西。
他放下手裡的纸盒,擦干净了手,也转過身来看向她:“我明白了。我也听懂了你的意思。”
玛莎有点难過地绞了绞手指:“对不起。其实你……你真的挺棒的。”
“为什么要道歉?”斯内普认真地說,“不要道歉——不要因为你想要得到某些东西而道歉。”
她小心地抬起眼睛观察着他的表情:“即使這意味着……也沒关系嗎?”
对方叹了口气:“玛莎·拉罗萨,从我认识你开始,你就是個想要做成的事不计代价也要做到的人。”
玛莎用低下头脚尖蹭了蹭地板,然后仰起下巴,带着一点顽固的表情:“对,我是。”
斯内普看着她笑了:“你這样很好。”他顿了顿,“正该這样。我知道,你能做到几乎任何你决意去做的事。”
“你——你真的這样觉得嗎?”见他点头,玛莎露出了一個九分雀跃,一分得意的笑容,“其实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行——实话說,很不容易呢,打工,還要保持成绩优异——我几乎把每一分钟闲暇都用上了。像咱们现在這样无所事事地聊天?”她摇了摇头,“——平时可不敢想。可我已经攒够一年的生活费了,怎么样,我很厉害吧!”
“很厉害。”斯内普从善如流地夸奖她。
玛莎得意洋洋地哼哼,看起来十分受用。
“既然话說到這裡,有一点我必须澄清一下。”斯内普清了清嗓子,“我其实不是個笨蛋。准确地說来,我還挺聪明的。”
玛莎故意怀疑地唔了一声:“你知道只有醉鬼才会在酒吧大声嚷嚷自己沒喝醉吧?”
斯内普无奈地揉着额角:“……這种事情居然還要澄清,本来就已经够匪夷所思的了……不過事实如此——這大概是我唯一的优点。”
“怎么能這么說,你太谦虚了。”玛莎安慰地拍拍他,“你不是還有钱嗎。”
“既然如此,”斯内普扬了扬手裡寒酸的纸盒,半开玩笑地說,“如果有一天你觉得不想努力了,记得优先考虑一下我,听說我家還挺有钱。”
玛莎摇着头笑起来。斯内普坐在他身边的姑娘,突然就觉得,虽然這一天开头混乱,中间危险,结尾凄凉,试炼十成十要输,但来這么一趟,见到這样的玛莎,其实也挺不错。
他见玛莎捂着嘴打了個哈欠,便站起来伸出一只手:“很晚了。起来吧,我送你回家。”
玛莎借力站了起来,搭着他一只手,单腿努力地往前跳着:“我就不客气了。我家离這裡不远。”
斯内普紧握着那只软软的小手,试图让她借力,可他毕竟不是拐杖,玛莎全靠单腿用力,過了两個街区就累得出了一层薄汗。
“稍——稍等一下——”她气喘吁吁地停下来,靠在路灯上,“站了一晚上腿有点沒力气,稍微歇一会就好了。”
她家离這裡還有好一段距离。
“這样不行。”斯内普顿了顿,“如果你不介意,我扶着你走吧。”
玛莎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握着他的手走近了两步站定。他们隔得這样近,微微急促的呼吸声就在耳边,仿佛還能感觉到两层夏衫之后的、对方肌肤的温度。一只柔软的、温热的、赤|裸的臂膀犹豫地试探着,缓慢地停在斯内普颈侧。這只将触未触的臂膀像是有磁力一样吸住了他所有的注意力,离它毫米之隔的肌肤甚至恍惚有细微的电流窜過。那只手臂最终轻轻落到了他的肩膀上,更加柔软的身躯无可避免地挨了過来。
靠得太近了,他想。他一边想观察她脸上是否有抗拒的神色,一边又告诫自己应当避开视线,以免彼此尴尬。
其实斯内普就算怎么观察,玛莎也不会发现的。她此时全副心神都在虚虚环在她腰后,作出保护姿势的那只手上。对方的手握成拳头,小心翼翼地悬在她腰肢侧面,即使因为行动不小心碰到,也只是撞在小臂上。
他沒有把手放在我腰上,她想着,悄悄侧過脸去看了黑发少年一眼,心裡又莫名其妙地高兴起来。
這样又走了不远的一段,玛莎开始随着每一步微微皱眉,而斯内普注意到了:“你怎么了?”
“沒事。”她條件反射地回答,见对方仍然询问地看着她,才又解释道,“脚掌有些累了,沒什么的。”
实际上,她的脚掌很疼,而這双旧运动鞋也不合时宜地磨起了脚跟,每跳一步都摩擦着伤口,大约已经流血了。這种程度的谎言根本瞒不過斯内普,他一想就明白了,停下脚步背過身去:“我背你。”
玛莎吃了一惊,脸一下红了:“我很重的!”
“你不重。”他催促道,“快点吧,你不想快点回家嗎?”
她磨蹭了一会,终于還是听从了。
灯光把二人交叠的影子拉长又缩短,缩短又拉长,凉爽的夏夜裡,只有少年人的体温是燥热的。
“真奇怪。”玛莎有些迷茫地說,“我觉得這一幕真熟悉,好像以前发生過一样。”
对方沒有回答。玛莎有些困惑地把手臂收紧了一点,微微侧過脸,觉得少年脖子和耳朵上蒸腾的热气让她脸颊也发热了。看起来這样冷漠的人,脊背居然也是热的——這样一個句子突然跳到她脑裡,让她越发迷惑了。她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斯内普应该是個看起来冷漠的人,明明只是個普通的高中生,不是嗎?
他们终于在一個旧居民楼前停了下来。玛莎滑下来重新站好:“我到了。谢谢你送我回家。”
她道了晚安回過身走了一步,又转回来,纠结了一会,抬起头直直看向对方的眼睛:“今天中午,你的愿望为什么是要我的一個亲吻?是不是真的是一個赌约?”
“不,不是赌约。”斯内普揉了揉眉心,斟酌了一会才开口,“我那时——无论如何,我的要求非常无礼,真的很抱歉。”
玛莎轻轻地說了声沒关系,朝他笑了笑:“那么,周一见了?”
“我将在你醒来之时与你相见。”斯内普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說。
玛莎沒有听见,咬了咬嘴唇,抬起眼睛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睛,慢慢地转身向那居民楼的入口走去。
“等等!”斯内普突然追上来,“我想让你知道,我很抱歉。”
玛莎停下脚步,十分疑惑地看向他。
“我——我真的很不擅长這個——”他焦躁而沮丧地說,“我一向不讨人喜歡,我知道。我以为我不需要别人对我产生好感,也不在乎,可——”他握起拳头踱了几步,“——我不知道该說什么,我理应预料到這样的失败。我只是想尝试一下——是我失礼了。”
“你不擅长什么?”玛莎走近了,仰起脸看他,“不擅长让一個姑娘亲吻你嗎?”
见斯内普像是见了鬼一样惊讶地瞪着她,她忍不住笑了:“是啊,你超差劲的。”
斯内普不忿:“喂,不要再落井下石了。”他有些丧气地挥了挥手,“不過我大概真的不擅长让别人对我产生好感。我的方法似乎总是有点問題。”
玛莎的兴趣来了:“是嗎?给我举個例子吧。”
斯内普想了想:“就比如說——有個姑娘,我刚对她有好感的时候,曾经试图在她面前炫耀一下我的能力。”
玛莎摸了摸下巴:“常见步骤,有风险——這一步很多男孩子都会犯蠢——但也是很正常的一個阶段。那结果如何?”
“不怎么成功。”斯内普有点郁闷地說,“几乎所有知道這件事的人都坚定地认为我在试图谋杀她。”
玛莎先是目瞪口呆,继而捂着额头一边笑一边叹气:“你沒救了。放弃正常步骤,下次直接亲上去吧。”
“虽然不是很懂這個,但我還是很确定你說得是不对的。”斯内普肯定地說,“這种行为叫骚扰吧。”
“怕什么,最多就是肚子上或者脸上被人揍一拳罢了。”玛莎幸灾乐祸地继续出坏主意,“一個亲吻大概三秒,就看你觉得值不值得咯。”
黑发少年整张脸都黑了,义愤填膺地表示自己再怎么样也绝不会做出這种事来。
玛莎笑眯眯地仰着脸:“真的嗎?好吧,如果你沒有别的打算,我就回家啦。”
对方彬彬有礼地表示他度過了一個愉快的夜晚,并祝她晚安。
玛莎沒有挪动脚步,反而又說了一遍:“那我真的回家啦。三——二——”
斯内普突然懂了——都說了,他其实真的挺聪明的。他一把抓住作势要走的玛莎的手腕,捧住那张笑嘻嘻的脸,低声說:“我现在打算做一件很有可能让我肚子上挨一拳的事情。”
他靠近得很慢,给了她足够的躲开的時間,可她最后都沒有后退,当然了,他的肚子上也沒有挨那一拳。
那股熟悉的睡意如约而至。
在斯内普半梦半醒的状态中,他仿佛听见一個苍老的女声在愤怒地咆哮:“岂有此理!他這是趁虚而入,不,趁人之危!行,下一個测试绝不让他有可趁之机,绝不!”
然后他的意识就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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