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的一天
想着他是不是還活着。
想着他若還是死了,她要把他受過的苦楚,一样一样报复在害他的人身上,最后再杀了他们。
人在无能为力的时候最希望有信仰。作为一個彻头彻尾的女巫,玛西娅娜自小不祷告,此刻却有那么点希望自己是一個虔诚的信徒。
无论叫什么,命运也好,神也罢,总有比我們更高更有力量的存在吧?她无声地对头脑裡那個沒名沒姓沒教條的神說,我上次求你什么,還是十几年前求你放過我妹妹的性命,你也沒答应。我知道你不在乎,可是如果可以的话,护着西弗勒斯·斯内普活着回来吧。我也不知道你要什么,不過什么都好商量。
那人年岁不大,半生都坎坷,你对他也实在太糟,怎么好意思今天取他性命,是不是?
她絮絮叨叨地在脑海裡和那個不知所以的存在讨价還价,借此打发那慢吞吞的一分一秒。
沒头沒脑地,她忽然想起许久以前读過的一句话——“我差你们去,如同羊进入狼群。所以你们要机警像蛇,驯良像鸽子。”
她笑了笑,与狼共舞是真的,可斯内普也不是什么羔羊。机警得像蛇一点都不错,驯良像鸽子么?她垂下头想了想,把斯内普裡裡外外搜一次,大概也只能刮出一小撮假驯良。
如羊入狼群——然而你還是遣他去了。理智上再怎么理解,她扪心自问,对阿不思不是沒有半分怨怼的。
为什么非得要他回去?
她细细回想十几年前的琐事——当时她年纪還小,但如今想起来,他们其实早就露出了败势。
凤凰社成员算得上悍不畏死,当年敌方人数是己方的二十倍不止,那时候還咬牙顽抗的沒一個是孬种——当然虫尾巴就算了。可伏地魔阵营手段够狠,人数又多,最难的时候连训练有素的傲罗都死剩三成,把见习傲罗都派上也凑不齐编制,更别提能力背景参差不齐的凤凰社了。
可最后一年多裡,大概就是斯内普叛出食死徒阵营之后,凤凰社打了几次胜仗,伤亡也沒有以前惨重。
她把脸埋在手掌裡——他们需要斯内普,需要他的信息,而且這颗钉子非他不可。今时不同往日,伏地魔死而复生,疑心只会比以往更重,往伏地魔阵营插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了。她只是沒想到他愿意回去。
他一定非常爱莉莉。
玛西娅娜无意识地摆弄着锁骨上一個小小的、隐形的球形挂坠:若是我,我愿意回去嗎?
应该是愿意的。
可是若是我,我能骗過伏地魔嗎?
她回答不上来。玛西娅娜心裡不禁生出一点佩服。须知玛西娅娜其人虽然瞧着礼貌随和,但因自少女时期在同龄人中就少有人可与之媲美,她内心其实十分骄傲——一個十二岁就敢立誓要和几個年纪是她数倍,魔法高强的黑巫师对上的熊孩子,說她狂傲也不算是冤枉她。虽然在外游历的几年裡见了些世面,但同龄人中她能写個“服”字的人還是一只手都能数得過来。
今天斯内普也荣升到那短短的名单上了。
她仰头,只见星垂穹野,夜空漆黑,应该是過了午夜了。忽然,一声啪的爆响传来。
玛西娅娜心跳得飞快,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那裡模模糊糊立着一個高瘦的黑影。
玛西娅娜冲上去,见果然是斯内普,忍不住紧紧地抱住了他。
還活着!他的胸膛是热的,心脏是跳动的,身上也沒有血腥味!他還好端端地活着!
玛西娅娜抽出魔杖一甩,一只灿烂凝实远超過平时的银色马鹿跃出,“阿不思,他回来了。”
守护神朝城堡的方向飞驰而去。
玛西娅娜放开斯内普,拨开他被冷汗粘在脸上的头发。在火把摇晃昏黄的光下,她发现他的脸颊冰冷,双眼空洞,却又和平时有些不同。
“几個?”她焦急地捧着他的脸问,“你挨了几個钻心剜骨?”
他過了一会才回答,好似她的問題是来自极远处的回声,“……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玛西娅娜发现他反应比平素迟钝得多,顿时浑身发凉。
“西弗勒斯·斯内普?”她扶住摇摇晃晃的男巫,让他靠在自己肩上,“你還认得我嗎?”
他看了她很久,似乎她是一個经年未见的陌生人,最后才說,“是的。玛西娅娜·拉罗萨,麻瓜研究教授。你为什么会在這裡?”
“我在等你。”她简短地說,“阿不思马上就会来给我們开门。”
“阿不思·邓布利多……”
他不对,他精神状态不对。
玛西娅娜不敢在明确他的状态之前擅自运用魔咒或是魔药,只好一手架着他,一手又抽出魔杖放出第二個守护神,“阿不思,他不太好,拜托让一個小精灵跑一趟。”
几十秒后,邓布利多就握着小精灵嘟嘟的手啪一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邓布利多快步走到斯内普面前,“西弗勒斯,你感觉怎么样?”
斯内普定定看着他,沒有回答。邓布利多翻了翻他的眼皮,他既沒有反抗也沒有后缩。
“天呐……”老巫师喃喃道,转身向嘟嘟說,“請把我們送到斯内普教授的休息室。”
嘟嘟点点头,一手拉着斯内普,一手拉着邓布利多,周身被挤压的感觉转瞬即逝,他们来到了地窖裡斯内普的私人休息室。
邓布利多和玛西娅娜合力把斯内普扶到沙发上躺下,玛西娅娜从怀裡掏出一個小小的布卷,解开绳子放在地上一滚,那拳头大小的布包一头在她手裡,另一头咕噜噜滚出去好远,展开来看怎么都有十几米长,裡面一個挨一個排满了手指粗细的小玻璃瓶,足有几百個。
邓布利多变出一個高脚杯,“给他缓和剂。”
玛西娅娜手一招,一個小管子飞到她手裡。她拔开瓶塞往高脚杯裡倒魔药,那看起来只能装十几毫升液体的瓶子却灌满了高脚杯,看着還是满的。
邓布利多把杯子送到斯内普面前,他顺从地喝了。
“西弗勒斯,你能听到我說话嗎?”老巫师问。斯内普点了点头。
“你在哪裡?”
“……我不知道。”
“我是谁?”
“你是阿不思·邓布利多。”
邓布利多停了停,脸上露出思索的神色,接着问道:“你忠诚于谁?”
“阿不思!”玛西娅娜有些生气了。
“邓布利多和黑魔王都认为我忠实于他,然而我始终为黑魔王伟大的事业服务。”
玛西娅娜神色微动,闭上了嘴。
“你今晚去了哪裡?”
“……我不记得了。”
“那好,告诉我關於哈利·波特的一切。”
“我从何說起呢?但凡是您想知道的,我知无不言。”
邓布利多忽然瞟了玛西娅娜一眼,“不忙。现在,告诉我關於玛西娅娜·拉罗萨的一切。”
玛西娅娜觉得莫名其妙,但看见邓布利多冲她摇了摇头,就闭着嘴沒动。
斯内普停顿了一下,然后平静地回答:“她是霍格沃兹麻瓜研究的教授,两年前曾担任黑魔法防御术教授。我与她并不算熟悉。”
“最后一個問題,告诉我關於提庇亚斯·卡萨斯的一切。”
“我从未听過這個名字。我不知道他是谁。”
邓布利多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低声对玛西娅娜說:“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伏地魔一定不仅仅是入侵了他的大脑,還制造幻象拷问了他。他现在分不清现实和幻觉了——也许在虚假的场景中他已经不知多少次回到過霍格沃兹。不得不說,伏地魔当真是摄神取念的大师。但是看来西弗勒斯成功取得了他的信任,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我們应该怎么让他好起来?”
“他身体上沒有受到不可逆转的伤害,但看来他挨了很多折磨。也许是钻心剜骨,也许還有别的。让他睡吧,我也不知道要多久,但是他迟早会能够清醒過来的。西弗勒斯有一颗坚强的心。我必须离开了,我還要拜访好几個人——你能帮我照顾他嗎?”
玛西娅娜点头,“沒問題,交给我。”
“给他喝生死水,他需要一些无梦的睡眠。他可能会惊醒,也可能会痉挛,尽量让他放松下来。醒過来之后如果他仍然无法辨认现实和幻觉……”他叹了口气,“尽量想办法让他清醒過来吧,拖得越久他的精神状态越危险。”
說完,邓布利多匆匆离开了。
玛西娅娜回头,发现斯内普正皱着眉观察自己的客厅。
“你要休息了。”她把他搀扶起来,带到卧室安放在床上。她抽出魔杖把他身上的袍子变成了柔软舒服的條纹睡衣,打量了一番觉得白底蓝色條纹看起来太像病号服,委实不吉利,就把條纹变成了红色。
“为什么是红色的?!”斯内普抗议,“還有,为什么你会出现在這裡?你不应该在這裡!”
“行啊,你說什么就是什么咯。”她挥一挥魔杖,把他的睡衣变成了墨绿色底点缀着银色心型波点的样式,“喏,斯莱特林学院色配斯莱特林院长。不用谢。”
斯内普要跳起来摸魔杖,被她单手按回了床上。
他一只手指颤抖着点着她,“你是個噩梦,你绝对是個噩梦。”
“你开心就好。”她把一杯生死水递到他唇边,“无梦安眠药,喝了就看不到我了。”
斯内普沒有喝,只是接了過来,皱着眉看她,“你不该在這裡。”
玛西娅娜看邓布利多在时他喝药甚乖,此时却各种不配合,觉得自己被无声地鄙视了。她走到浴室裡,一边拧了一條面巾,一边问,“那谁该在這裡?”
“……我不知道。”
她转出浴室,见斯内普皱眉盯着杯中紫色的液体,继而叹了口气,仰头喝了。
他把杯子放到床头,自己躺好,闭上了眼睛。待她走到床前,他已经沉沉入睡,却還是皱着眉。
她坐到床边用湿毛巾轻轻地擦拭了他的脸,脖子還有双手,最后把他的手掖到被子裡。她坐在床前垂头看他,伸出一只手去抚了抚他的前额,他脸上的表情舒展了一些。
真像一個长得太大的男孩。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大概是因为他安安静静躺在被窝裡,而自己坐着俯视他這個角度吧……她赶紧在脑子裡把躺在被窝裡的人换成邓布利多。
唉哟,罪過罪過。就算是胡子一大把,乖乖裹着被子的时候看起来大概也像個孩子的——沒错,肯定是這样,绝对是角度的問題。
玛西娅娜给自己灌了一杯精力药剂,把床头灯调暗,拿了本书找了個远些的角落窝起来。
看了不過一個小时,床上突然传来痛苦的喘息声。她放下书轻轻走過去,发现床上的人像虾子一样蜷了起来——果然如邓布利多预计,痉挛开始了。
她连忙抽出魔杖,吟唱起舒缓的咒语来。她的手才触碰到他,他就猛然躲开了。
“是我……是我……沒事的……”她赶紧轻声說,“马上就会消失了……马上就会過去了……”
她继续吟唱,杖尖的白光柔和地照亮了半個卧室。她手掌碰触到的地方痉挛停止了,肌肉重新松弛。她拉過他捏成拳头的手握住,打开攥着的拳头揉他的手心,等他双手放松,她又轻轻用拇指按他紧张的脖子和肩膀。最后,他终于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仿佛一口气泄了,他整個人都放松下来,重又安静了。玛西娅娜扶他坐起来喂了一些水,把半梦半醒的巫师重新塞回被窝裡。
如此折腾数回,這個夜晚倒也過去了。
在清晨的阳光带着黑湖湖水的碧色颤巍巍地照进卧室时,斯内普醒了。他自己坐起来,揉着鼻梁打量身周的环境。
玛西娅娜放下书,“你醒了。怎么這么快?我给你喝了足够你睡十小时的量啊。”
斯内普有一点警惕地看着她,但仍回答了:“我要比普通人喝更多才行。”
此君都有抗药性了,可见常年乱喝安眠药——她一点都不意外。
“你感觉怎么样?肚子饿嗎?我给你弄点早餐怎么样?”
斯内普沒作声,阴沉地看着她。
玛西娅娜皱起了眉头,试探道,“你……你說我們的课程是不是暂停几天,让你休息一下?”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拉罗萨小姐。你已经毕业了,不再是我的学生。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进入我的私人休息室的,我需要你马上离开。”
好么,這位仁兄的疯病還沒好全呢。
玛西娅娜摸着下巴,要想個法子,什么东西是斯内普能够確認伏地魔绝不会用来试探他的……最好就是伏地魔本人都不知道的……甚至不能是他自己记忆中的內容……
唔。有办法。
她叫道:“嘟嘟!”小精灵嘟嘟立刻出现了,“劳烦你到我房间裡,把一只龙皮手提箱带给我可以嗎?”
嘟嘟不一会就把箱子带回来了。玛西娅娜爬进去,很快就举着一個大大的匣子爬了出来,一张黑胶唱片飘飘浮浮地跟在她后面。
她捧着匣子——显然是一個唱片播放机——小心地把它放在桌面上,爱惜地拂了拂上面不存在的灰尘,又轻手轻脚地把黑胶唱片从空中摘了下来。
斯内普目瞪口呆地盯着她,看起来越发确定她是個幻觉了,還是在沒什么逻辑的梦裡出现的那种,“我不知道你在搞什么,拉罗萨小姐,請你离开。”
“嗯嗯沒問題,给我……十分钟。”她好脾气地一指床头,“你的魔杖就在那儿呢。沒什么可担心的。”
斯内普這才发现自己是赤手空拳在赶人,连忙抓過魔杖。
真奇怪,他想着,這個幻觉裡他也未免太過松懈了。
玛西娅娜把唱片固定在播放机上,把唱针放好,轻轻一按,交响乐庄严的和弦响起。
斯内普愣住了,他认得這個——《魔笛》的序曲。小提琴的合奏欢快动人,他却惊疑不定地看着玛西娅娜。
一曲终了,一首协奏曲响起——他从未听過這首曲子。這样和缓优美的旋律,让人想起乡间的小路,清晨的空气,穿透林木的金色阳光,還有平湖上宁静的晨雾。
玛西娅娜倚在窗边,入神地看着黑湖湖底穿梭的人鱼。黑湖水波摇曳,微碧的晨光在她脸上变幻莫测。斯内普忽然觉得,這段他并沒听過的旋律,必然也是莫扎特。
這样纯粹的美,這样的安宁,他怀疑黑魔王本人是否曾经体验過。
如果从未体验過,只怕是沒办法编织成幻境的。更何况,黑魔王這样的人,必然对“美”這种脆弱而多余的东西嗤之以鼻,他不可能明白它对斯内普的意义和重要性。黑魔王会用安全、财富、名望、权力,甚至色|欲来试探他,但他不可能用音乐来引诱他。
“你是真的……”他轻声道,“我真的回来了。”
她转過脸来,微微地笑了,“是啊。你要不要再睡一会?”
“……不必了。”
“那么……”她走到床前坐下,笑得露出了酒窝,“早餐?”
他不晓得這人想起吃的怎么能高兴到這個地步,不得不给她泼冷水:“现在還早,還沒到早餐的时候呢。”
“无所谓,你饿了嗎?”
他倒确实有些饿了。昨天晚上他心不在焉,晚餐就沒吃多少,后来又心力交瘁地折腾了一整晚:不提也罢,一提起就觉得肠胃裡空得发慌。
“那成,马上就回来。”玛西娅娜拍一拍手,昂首挺胸地走了。
過了不到半小时,她托着一個满满的大托盘回来了,裡面装着一碟拳头大小、色彩缤纷,约有一寸半厚的圆饼,另外還有切成片的面包,新鲜水果,黄油,果酱,還有咖啡,她一样一样放在桌子上,“先吃着吧。我沒做复杂的。”
“這是……你做的?”他用叉子戳了戳一块圆饼。
“意式烘蛋饼(frittata),我想着你還沒完全恢复,做点清淡的。沒有放特别多乳酪。”她切开一块烘蛋饼,一股咸香的热气直扑鼻端,融化的奶酪流了出来,“趁热吃呀。”
他切了一块放进嘴裡,一口咬下,先出现的是山羊乳酪的浓郁,烟熏咸肉的香脆,帕马森干酪的咸鲜,接下来是红椒青豆的清爽,最后隐隐有一丝青葱和罗勒的芳香,数种滋味被热乎乎地烘在一起,加上一点儿炙烤的焦香——非常美味。
他几口吃掉了一块烘蛋饼,见玛西娅娜正全情投入地享用自己那份,迅速又拿了一块。
她做得分量不多不少,自己吃了两块,斯内普摊到了三块,二人都有些意犹未尽。
“這样正好,”玛西娅娜煞有介事地說,“我還有一些想吃,却已沒有了,這样下回才還再想吃。再好的东西,如果一次吃尽兴了就难免腻烦,吃到最后也就觉得不過如此,很对不起美食。”
斯内普觉得她歪理真是一套一套的,但他吃人的嘴短,不好马上吐槽,十分憋屈。
他喝了口咖啡,开始往外焦内软的面包片上抹黄油——平心而论,他每天吃的都是這個,只是這朴实的老伙计在妖艳的烘蛋饼衬托下,一下子就变得不如人意了。
斯内普觉得人生有时真是戏剧性,一天之内你的生活就可以彻底反转。昨天晚上他還忧心黑魔王不知何时回归,自己不知道能不能活着看见明天的太阳。不過十几個小时后,第二天的太阳升起了,他還活着,听玛莎议论烘蛋饼。
她平时用餐礼仪很好,但是沒什么人的时候喜歡像现在這样,双手捧着咖啡杯或是茶杯喝热饮——就像是小孩子一样。
他觉得第二天的太阳還是很有些可看之处。活着比他从前认为的有意思一些。
不過一旦想起昨晚,真实和诞妄之间就被撕扯开来。他暂时不想复盘昨晚自己在食死徒中的应对,但是幻影显形回到霍格沃兹之后的事情……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绿底点缀着银色心形图案的睡衣。
七窍生烟。
他一挥魔杖把睡衣重新变回了黑色的袍子,玛西娅娜有点遗憾地耸了耸肩。
他想问她是不是照顾了自己一晚,却又觉得這是明知故问。他想问她是不是一夜沒睡,要不要休息一下,又觉得這么问有赶人的嫌疑。他想问她为什么要去等他,却觉得不如不知道答案。许多话题都被他掐断,最终到舌尖是不痛不痒的一句,“你在哪裡学的做菜?”
玛西娅娜莞尔,“小时候看我父母做菜,打打下手,看多了也就会一些。后来就是自己摸索,做给阿拉斯托吃。你不知道他的厨艺有多次。”
“唔,原来是生存所迫。”
“嗯,生存所迫。你呢?不過你毕业之后沒多久就入职霍格沃兹了,应该沒什么机会自己烹调吧。”
“我会把死蟾蜍丢进坩埚裡煮,算嗎。”
玛西娅娜哈哈大笑。
“别笑,我煮得非常好,這可是我吃饭的本事。”
她继续笑,手裡的咖啡杯晃来晃去:幸亏已经空了大半,不然非洒她一身。
“……也沒有那么好笑。這個笑话超冷的。事实上說它是笑话都太抬举了。”
玛西娅娜辛苦地顺着气,“暂停!暂停!我要笑岔气了。”
“我不认为我有這样出众的幽默感。”
“你有。我做学生的时候经常要忍着不在你课堂上笑出声来。你刻薄得不得了,但你损人的话都很有创意。”她满足地叹了一口气,“這么多年了,终于混成了你的同事,总算能想笑就笑了。”
“我会找由头扣格兰芬多的分的。”
“那是米勒娃和现任级长要担心的事情了。”她毫不负责任地挥了挥手,“况且,說得好像你不是一直都在這么做一样。”
斯内普過度频繁使用己方威慑性武器,以至在关键时刻失去威慑力。他非常不甘心地說:“我当年還以为你是個好学生,现在才知道你的真面目。当初扣你分扣少了。”
“不得了,你知道了那么多我学生时代的秘密——我也得抓一些你的把柄才行。”玛西娅娜又倒了一杯咖啡,找了個舒服的姿势窝起来,“告诉我一些你做学生时好玩的事情吧。”
“沒有這种事情。”
“不行。”玛西娅娜完全不买账,“我一個晚上沒睡照顾你,我要报酬,我要听故事。”
“就是沒有。我一個贫穷混血的斯莱特林,每天都被波特他们四個人追着打,你觉得我学校生活会有多愉快?”
“总不能一点有意思的事情都沒有。”玛西娅娜并不放過他,“那行吧,告诉我一些關於莉莉的趣事吧!”
這话說出来,两個人都吃了一惊。刚才令人愉快的气氛一下子冷却了下来,玛西娅娜只好默默地端起咖啡掩盖自己的尴尬,可就连热咖啡都好像变温吞了,索然无味。
她后悔极了——我這是怎么了?难道一個晚上沒睡,连脑子都变笨了嗎?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方才一下想起莉莉,为什么一下无法遏制想询问的**。
玛西娅娜拼命想着该怎么岔开话题,抬起头来,却发现斯内普在发呆。
斯内普少见地陷入了不知怎么回应的情况。他這么多年不敢提起,甚至不敢想起這個人,记忆像是被堵塞了十几年的泉眼,早就长满了青苔杂草。
關於莉莉,他能說什么呢?
“莉莉她……她很有天赋,有正义感,也很有魅力……”他张开嘴,试图描述记忆中的莉莉,可脑中出现的只是這样空泛干涩的词语。他看向对面那個恨不得消失在咖啡杯后面的女巫,知道這不是她感兴趣的內容。
可是關於莉莉,他還记得什么呢?
在他的记忆裡,莉莉发着一种接近神性的光。她拥有他所期望而沒有的一切——美,魅力,热情,纯洁,正义和善良——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从一個活生生的朋友,变成了他理想的投射。可我的第一個朋友,我最好的朋友,她原本是什么样的呢?
“莉莉她……她几乎每天都会吃胡萝卜。”他突然說。
“什么?”玛西娅娜呆滞了,甚至忘记了懊悔,抬起脸来。
“胡萝卜,切成手指粗细條條的那种。”斯内普比划了一下,笑了一声,“她其实很讨厌那個——她讨厌所有蔬菜。”
玛西娅娜也笑了,“真的嗎?那她为什么還要吃?”
“她迷信胡萝卜能让她的头发鲜艳亮泽,我不知道她是从哪儿听来這种谬论——也许是她姐姐编出来骗她的。”他摇了摇头,“莉莉最恨别人叫她“姜”,但如果别人叫她“胡萝卜”倒是会假装不高兴,但心裡沾沾自喜。”
“你到现在都還在背后叫韦斯莱家的孩子们“姜”!”玛西娅娜忍不住大声抗议。
“是啊。不行嗎?”斯内普毫无愧色,“你知道我是怎么发现她挑食的嗎?”
玛西娅娜被成功转移了注意力,追问道:“怎么?”
“我刚认识她的那個夏天,她邀請我到家裡玩。我們会一边看电视一边吃零食。莉莉的父母总是会给她们姐妹准备一大盘胡萝卜和芹菜條。莉莉会一边抱怨一边吃掉萝卜,然后把芹菜全部推给我——难吃死了。”
“电视!”玛西娅娜羡慕地說,“我小时候家裡可沒這個……你们都看些什么节目呀?”
斯内普的脸扭曲了:“你非得问我這個問題不可嗎?”他揉了揉眉心,“天呐……听着,這是莉莉的最爱,本人可是一点都不喜歡這种东西!一個肥皂剧,說的是一個美国男人为了追求一個女演员,假扮成女人,到伦敦当模特……請你不要再笑了玛莎。”他无奈地看着笑到抽搐的女巫,“我当年只有九岁,而且我特别需要一個朋友。”
“好吧,我满意了。”玛西娅娜坐起来擦掉眼泪,“這個故事太棒了,可我也该走了。可怜的阿不思一百多岁了還忙通宵,我要去给他帮忙——好歹得告诉他你醒了。”
玛西娅娜离开后,斯内普還在困惑地思索着她的大笑。
她真是個怪人,他想,有那么好笑嗎?他很少能把一個人逗得哈哈大笑,童年时莉莉对他的冷笑话最多也只是捧個场,抿嘴笑一下。是個性的差别嗎?莉莉有這样大笑過嗎?
似乎也是有的。
莉莉会被詹姆·波特逗得大笑。哪怕在她還认为波特是個自大狂的时候,她也会忍不住被他的一些逗趣的行动惹得大笑起来。虽然在波特看過去时莉莉会掩饰住自己的笑意,狠狠瞪他一眼,骂他哗众取宠。
斯内普低低叹了口气。很多事情他不是不明白,只是刻意视而不见罢了。
他原以为自己会和以往一样被痛苦和怨恨淹沒,但此刻心中涌起的更多是酸楚。记忆中的红发少女身上光晕渐渐褪去,回過头来,对他俏皮地一笑。他觉得胸口一個化脓的大伤口裡渐渐流出新鲜的血液——那伤口不能愈合,也许永不会愈合,但至少一些有毒腐坏的东西脱落了。
他从床上坐起来,发现玛西娅娜沒有带走那個唱片机。他走過去,发现播放机角落裡用金色斜体字描着主人的名字。他用拇指轻轻擦過那些字母:m-a-r-c-i-a-n-a。
一個杀伐气那么重的名字,倒有着婉转的读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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