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一
一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正襟危坐在一张铺了碎花桌布的圆桌前,圆桌放在一個贴了米黄墙纸的会客厅正中央。窗户开着,微风穿過白纱窗帘,扬起一丝热茶,点心,和盛夏阳光的甜香。一個非常标准的英国中产阶级家庭的会客厅——如果不是沙发上扔着的魁地奇画报,墙上相框裡打打闹闹大笑着的人,還有地上一個走来走去自己收拾着袜子的洗衣篮,說這是佩妮·德思礼家都有人信。
斯内普明明记得自己刚才躺在尖叫棚屋裡,血流了一地。他惊异地伸手去摸脖子,在大动脉上摸到了两個大洞,洞口沒精打采地张着嘴,连血都不流了。他差点打翻了茶杯,抓起一把银亮的勺子举在眼前,抻着脖子试图从倒影裡看清脖子上的伤口。
沒错,清清楚楚两個牙洞,大得可以伸进手指——這种伤势,我還能是活人嗎?
斯内普懵了。
“我說老哥,你能不能别把手指插进伤口裡搅来搅去的?怪瘆人的。”一個年轻男人的声音响起。
“不疼。”斯内普呆滞地說,“我不觉得疼。”
“当然不疼啦,你都死了。”年轻男人的声音大大咧咧地說。
斯内普觉得這声音有点耳熟,他曾经怀着最深的厌恶听了這声音七年。這想法一出现在他的脑海,桌子对面突然“啵”一声出现了一個黑发凌乱的年轻男人。斯内普张大了嘴。
“你好呀,西弗。”另有一個年轻女人的声音带着笑意响起,“好久不见。”
斯内普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两张熟悉的面孔,喃喃自语:“莉莉……詹姆……我究竟在哪裡?”
“既然你這么问,我也不想這么直白的……”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的詹姆摊手,“怎么委婉地告诉你呢?你……”
“我死了,我知道!”斯内普不耐烦地打断他,“你的委婉来得是不是太晚?你刚才已经告诉過我了!”
他伸出一只食指:“我见到了你,莉莉,所以這裡应该是天堂。”他把手指一转指向她身旁的男人,“可我也见到了你,波特,所以這裡也很有可能是地狱。所以說這裡究竟是什么地方?”
莉莉和詹姆相视一笑,莉莉笑着开口:“這裡是戈德裡克山谷,我們家。”
“這也是‘那一边’。”詹姆耸了耸肩。
“說起来,你還从沒来過我們家做客呢。自从五年级咱们就——”莉莉无奈地笑了笑,“我們毕业后都沒再见過面了。”
斯内普看着莉莉,又看了看詹姆:“這真是太奇怪了。”他摇着头,“你们看起来和我的学生差不多大。”
三人的面容上凝着十数年的时光的鸿沟,曾经强烈的爱和强烈的恨突然都变成了阁楼上的旧玩具,带着老时光让人想微笑的暖意。
“确实,十几年了。司康饼来一個嗎?”莉莉友善地问。
斯内普觉得自己需要镇静一下,于是他点了点头,接過司康饼咬了一口。他噎住了。
“這……這是胡萝卜嗎?!”
“沒错西弗,正是胡萝卜司康饼。”莉莉微笑着也递给詹姆·波特一個,“一定不能浪费,是我亲手做的。”
波特努力咀嚼着,脸上是痛不欲生的表情。
“西弗,也請你务必把它吃完。哦对了,听說你和哈利关系不太好?”莉莉继续微笑,“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欺负我儿子?”
“对!”波特义愤填膺地一拍大腿,趁机把吃了一半的司康饼扔到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你凭什么欺负我儿子!”
威风八面的斯莱特林院长沒想到還有被家长质询的一天,可他不慌——面对波特,开启战斗模式总是那么容易。
斯内普挽起袖子,拉开架势对詹姆冷笑一声:“你儿子,哼!你儿子他一年级烧我袍子二年级偷我药材三年级打晕了我四年级又偷我药材五年级偷看我记忆六年级在我课上公开呛声還差点弄死小马尔福顺便连带弄死我——”他喘了口气,“七年级一开学,我才和他见了一面就死了。這也就算了,你說他老盯着我的药材是怎么回事?你们不是把遗产留给他了嗎!他缺什么不会邮购嗎?!”
斯内普七年积怨一朝得释放,顿觉神清气爽。
莉莉微笑着又递给他一個司康饼:“說累了,再吃一個休息一下吧?对了,我們還有芹菜條,一会也给你来一点。”
那一刻,斯内普记起了童年被芹菜條支配的恐惧。
詹姆·波特清了清喉咙:“嗨,哈利是孩子嘛,难免淘气。我看别的老师都挺喜歡他,就你意见多。”
“說起别的老师,”莉莉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毛,“玛莎,嗯?真沒想到。”
波特的表情像是吃到了什么难以下咽的东西:“我印象中玛莎還是個沒发育的豆丁呢,怎么想都觉得怪怪的。”
莉莉的表情也有点古怪:“当年我還跟她說你可能是……呃算了,别提了。”
斯内普觉得莉莉她变了。這地方真是呆够了,他想,是时候问问投胎该往哪儿走。
詹姆·波特搔搔下巴,又高兴起来:“不過這是不是說明你对莉莉沒想法了?”
莉莉一边举起双手一边绝望地大喊“看在老天的份上,詹姆!”,而詹姆忽略了她,追问:“那为什么哈利說你爱了她一辈子,你给他看的记忆是什么,你的守护神又是什么?”
斯内普隐隐觉得那句话裡有什么了不得的信息,但他一时沒想通,于是直接回答:“那时我快死了,你的儿子痛恨我,而我必须让他相信我是凤凰社一边的。我给他看了我和莉莉相识和在霍格沃兹时的一些记忆,還有一些别的,的确包含了一個我放出守护神的片段。我的守护神是一头雌性马鹿。”
莉莉迟疑地问:“那哈利为什么确信……”
“我当时想,哈利·波特可能分不清雌性马鹿和雌鹿。”斯内普露出了一個只有一点点欠揍的笑,“他果然分不清。”
詹姆觉得就算死后世界沒有魔杖,他和中年鼻涕精也還是可以大战三百回合。
莉莉叹了口气:“都怪我們,沒能陪伴哈利长大。這些本该是我們教他的。”
她這话一落,会客厅裡沉默了。
斯内普把茶杯放下,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膝上慢慢开口:“我究竟为什么会见到你们?我死前看见了你们的幻影,那又是为什么?你们是鬼魂嗎?你们为什么沒有‘继续往前’?”
“我們是死去的魂灵,但和霍格沃兹的鬼魂不一样,我們不再踏足生者之地。”莉莉解释,“莉莉和詹姆·波特已经‘继续往前’,但你见到我們,因为你沒能继续往前。十几年来,你一次又一次在灵魂和记忆裡刻着我和詹姆的死,你给了我們力量。鬼魂其实是一個奇怪的概念,和生者不同,我們并不唯一。每一個不肯忘记我們或者不能忘记我們的人,在他们的世界裡都会有一個我們的备份。我担保,在西裡斯的世界裡,有一個詹姆。”
詹姆有点难過地挠了挠头。
斯内普点点头,沒有再问什么,只是又端起了杯子。生前从未和平坐在一张桌子前的詹姆·波特和斯内普在死后居然相对和平地、安安静静地分享了一道下午茶。
在最后一杯热茶也喝完之后,斯内普露出了一個微笑:“我想,我也该‘继续往前走了’。”
“是的,你该走了。”莉莉也微笑。
斯内普站起来,詹姆突然說:“我有最后一個問題!”
斯内普看向他。
“要說你对莉莉沒那种意思吧……”詹姆挠了挠头(莉莉翻了一個很大的白眼),“可你为了她背叛伏地魔,還在他手下做了十几年的双面间谍。我沒想到你愿意做到這种程度——是很勇敢沒错——可如果你不爱她,又是为什么呢?”
“詹姆·波特,为什么连死亡都沒能给你增添智慧?”斯内普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如果你身处我的位置,你不会为西裡斯·布莱克做到這种程度嗎?我知道布莱克绝对会为你做到這個地步,甚至更多。”
詹姆愣了愣,想了想,也一笑:“你說得也是。”
斯内普顿了顿:“我也有最后一個問題。
他转向莉莉,直视她的眼睛:“我被原谅了嗎?我的罪過赎清了嗎?”
莉莉叹了口气,看向詹姆。詹姆耸耸肩:“我們其实从来沒怪過你。就算生前,我們知道了是你把预言告诉了伏地魔,我們也沒怎么怪你——好吧,我确实偷偷骂了你几句!——但那时我們在打仗,而你是那一边的。你能给我們通风报信已经算是不错了。事情最后变成這样也是无可奈何,我們沒怪過你,更沒怪過西裡斯。”
詹姆低下头想了会,微笑道:“一开始我最恨虫尾巴,可死了這么多年,到后来,我连对虫尾巴都恨不起来了。他是背叛了我們,可他自小胆子就不大。西裡斯自己愿意为朋友去死,觉得别人也应该是那样。但仔细想想,就算是再好的朋友,我們又有什么资格让他付出性命呢?”他抬起头,“說起虫尾巴,他怎么样了?”
“好是不大好,他试图逃走,被伏地魔关进地牢,吃了很多苦头。”斯内普冷漠地撇了撇嘴,“但是還活着。如果我們胜利了,他少不了要在阿兹卡班過下半辈子。”
莉莉有点难過地說:“虫尾巴为了自己活命,不惜出卖我們。可那之后,他作为老鼠藏了十二年,然后在伏地魔手下也担惊受怕,以后又要进阿兹卡班。换来的這些年,他又真的算活過嗎?”
斯内普觉得自己死了也沒变得和善多少,他对虫尾巴生不出同情。
“那么,你也原谅我了嗎,莉莉?”他执着地问。
莉莉微笑:“你已经知道答案了。更重要的是,你原谅自己了嗎?”她看见他脸上的表情,笑容变大了,“快走吧!還有人等着你呢!”
“居然有人等我?”斯内普很奇怪,“谁?我的母亲嗎?”
“玛莎。”
莉莉见他突然惊骇欲绝,笑着解释:“哦不,她沒死。不過一秒之后,她将走进尖叫棚屋,把你带回生者的世界。再见了西弗,希望我們很久很久都不会再见面。”
西弗勒斯·斯内普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纯白。然后一只洁白柔软的手碰了碰他的脸颊,一张微笑的脸出现在眼前:“欢迎回来,西弗勒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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