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野驿马夫
全身的骨骼一寸寸断裂,清脆的咔嚓咔嚓声,听起来就像一堆正在被折断的干透木柴……
胸腔裡的填充物化作糜状飙射而出,仿佛一只摔碎在地的熟透西瓜,爆裂出一地汁液……
迟钝的大脑還来不及处理神经中传递的疼痛信号,知觉就在一声耳鼓听到的颅骨碎裂声响后,陷入了无知无觉的虚无……
……
大汉朝,武陵郡,临沅县。
城北六十裡驿,马厩。
“嘶——”
伴随着一声长长的倒吸凉气声,满头大汗的刘拙,猛然从床板上惊坐而起。
直等到空洞的瞳孔开始聚焦,视线中模糊的景象渐渐变得清晰,他才从噩梦的恍惚中清醒過来,低声咒骂道。
“狗日的泥头车司机,别让老子穿越回去,否则一定让你也尝尝粉身碎骨的滋味。”
他這番动静似乎惊动了旁边的人,有少年人独有的尖细嗓音在半睡半醒间含糊响起。
“大晚上的,别自己瞎折腾了,明儿還要去门头驿送马呢。
你要是实在火气旺,明儿路過喇叭镇的时候,三文钱就能和窑姐摸摸手、亲亲嘴,我請你……”
少年在說话时還翻了個身,似乎想给刘拙留出点私密空间。
這一幕让刚从惊悸中回過神来的刘拙微微一愣,冲淡了心中死亡回忆的阴影,他不由咧嘴一笑道。
“我在喇叭镇可沒有相熟的窑姐,過手瘾的事就算了。
不過,要是等哪天你攒得钱快解开一個窑姐裤腰带的时候,我倒是可以帮忙凑一凑,让你更快点做一回男人”
“你說话可得算数啊……”
白日裡的活计极为繁重,在疲惫的嘟囔声中,少年很快便再次沉沉睡去,将寂静的夜色全部留给了刘拙。
但在床板的另一侧,刘拙用袖口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却是怎么都睡不着了。
在心中不停翻腾的前世记忆,让他消瘦的面孔上露出了一丝感慨。
刘拙穿越了,在被一辆泥头车碾成肉酱后,莫名附身到了一個同名同姓、父母早亡、子承父业的驿站养马少年身上。
驿站裡南来北往的官吏众多,各种消息极为灵通,他很快就结合身边的所见所闻,消化了脑海裡的记忆。
這是一個与前世歷史极为相似,却又有更多似是而非之处的世界。
自上古之时三皇治世,五帝定伦,到中古的部族分封,虞夏商周,再到近古的春秋战国,强秦一统天下,直至今日的盛汉坐拥江山……
這個世界竟然一直都处于神鬼混居,人妖并立,怪异丛生的状态。
从古至今,居于世间最顶端的向来是各路鬼神的后裔,他们凭借体内流淌的血脉,拥有统御众生的力量。
除此之外,诸子百家中的兵、道、法、墨、儒等显学,以开创不過几百年的法术序列自称仙道,得以封侯拜将,立足朝堂;
還有仙道中的医、农、阴阳、小說等隐学收徒立派,或小隐于山林,或大隐于市井;
又有人通過拜鬼祭神,获得鬼神的点滴恩赐,混杂民间的种种方术,在俗世中立教聚众敛财,弄出了好大的声势……
但這些都和刘拙沒有关系。
穿越至今三個月的時間,他整天都在沒日沒夜地给驿站养马,不仅缺衣少食,每天都要外出割草,甚至吃住也全都在马厩裡。
在从前那個科技发达,阶级固化的世界,他老是抱怨生活艰难。
但在亲身体验了一番异界马夫生涯后,却感觉以前的日子真是太轻松了。
至少以前他不用每天半夜,两次从床上爬起来切草喂马;不用在早上吃剌嗓子的沒脱壳麦饭;晚上吃会让人沒完沒了放屁的沒盐豆饭;牵着马小跑到几裡地外,就为了让马儿吃上一顿应季的嫩草……
但那短暂一生已经结束了。
那些再也回不去的美好童年;在岁月流逝中数次变更的梦想;被压得喘不過气来的残酷生活;和沒有人可以依靠的冰冷现实全部都结束了。
活在其中的时候为了一些散碎银两拼尽全力,等到真要离开了,却发现什么东西都带不走。
那辆将刘拙送往异世界的泥头车是趟单程车,只在残忍而痛苦地欢送中出现過一次,就再也不见踪影。
但是从一個辛苦的地狱,来到一個更艰辛地狱的刘拙,在短暂的茫然之后,却立即主动投入到了对新世界的适应中。
或许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的生活還有盼头吧。
想到這裡,刘拙扭头看了一眼身边已经熟睡的少年,在心中默念道。
“属性栏。”
立刻,一個淡蓝色的光点在视线中急速扩大,最终变成一個同色的精致面板。
【姓名】:刘拙
【劫运】:
【所历诸劫】:无
【精】:0.7(体魄0.3↑,膂力0.4↑)
【气】:0.2(气量0.1↑,气品0.1↑)
【神】:1.2(神魂0.3↑,识念0.9↑)
【神道法】:无
【鬼道法】:鬼裔·虱母子嗣(花费二十点劫运可觉醒虱母一系血脉图谱)
【仙道法】:无
這個属性栏便是刘拙穿越后获得的金手指。
上面显示的十四点劫运,是从半個月前开始凭空出现的,以每天增加一点的频率,稳定的越攒越多。
在第一点劫运凭空冒出来的时候,刘拙就尝试使用過一次属性栏,在精的分支属性——膂力上加過一点劫运,将它从0.3加到0.4。
在全身肌肉维度涨了一圈,气力大增之中,彻底驗證了属性栏真实不虚的力量。
结合“劫运”這個名词和真实的加点经历,刘拙大胆的猜测,他金手指的能力应该是,在渡過劫数后转劫化运,让自己加点升级。
可是“运”都已经得到了,“劫”又在哪裡呢?
所以在刚开始的几天,刘拙紧张的要死,以为自己已经劫难加身,随时都有可能丢掉這條小命。
沒成想,這都半個月過去了,每日裡官府的公文在驿站裡送进送出,路過的官吏们临时歇脚住宿,全都一如往日。
不說這座临沅县城北的六十裡驿,就连整個临沅县所处的武陵郡都沒听說发生什么大乱子。
既然临沅县還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每天能白嫖到一点劫运的刘拙,便顺势苟了起来。
每天裡割草、喂马、睡马厩,按部就班重复前身的生活,将不安的心绪全压在心底,在忐忑之中等待劫运的一点一点积攒。
想要等凑齐這具身体携带虱鬼血脉觉醒需要的二十点劫运后,再有所行动。
在這個被鬼神之裔主宰的世界裡,血脉觉醒可是能真正一步登天的路径。
在草堆中搭建的小窝裡,皎洁的月光从马棚的侧边照进,随着刘拙嘴巴微微张开,嘴裡便显露出了四根尖细,锋利,修长的獠牙。
洁白、整齐、在月光下反射出一种森冷坚硬的寒光,看着像一個凶猛野兽的利齿。
“那句话怎么說来着,现在的苦日子只是暂时的,好日子就在后头呢。”
他用舌头舔着自己四颗锋利的犬齿,对未来满怀期待。
吱吱——
就在這时,一只突然从脚边草堆裡钻出的硕大老鼠,打断了刘拙的思绪。
吧唧!!
根本不经思考地一脚踩出,這只巴掌大的灰毛老鼠就被碾死在了床板上。
之后刘拙提溜着老鼠尾巴,轻车熟路的一扔,這只四肢仍在抽搐的小东西就落进了不远处的马槽裡。
正在进食的马儿沒有被吓到,打了個畅快的响鼻,就在“嘎嘣嘎嘣”的脆响中,混合着嘴边的草料,将老鼠一点一点嚼碎吞入腹中。
穿越的日子久了,与老鼠同床,打鼠喂马,已经成了刘拙的日常。
夏日闷热,长夜漫漫,耳边满是烦躁的虫鸣声,夜渐渐深了。
在越升越高的银月下,被噩梦惊醒的刘拙渐渐感觉困意开始重新涌上大脑。
想到明日需要面对的劳作,他只能暂时收起对未来的畅想,回归现实,让疲惫的身体贴床板上,在浓浓睡意下很快进入梦乡。
在睡梦中不知過了多久……
咴咴
“快快开门,有直达御前军情急送,快快给我换马……”
驿站的围墙外突然响起的急促马鸣声和通报声,直接将驿站中的所有人惊醒了。
驿站是专供朝廷官吏食宿和换马的地方,有传递军情和政情之责,驻守驿卒们无权拒绝正当的换马要求。
瞬间,原本黑灯瞎火的驿站窗户后便齐齐亮起了灯,同时有密集的开门声响起。
睡在马厩裡的两個少年也醒了過来,两人迷瞪着還沒有完全睁开的眼睛,一人牵出一匹马,推开马厩的大门向外走去。
那個喜歡找窑姐過手瘾的少年,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神色郑重的与刘拙分享道。
“出大事了,都這么晚了還有人来换马连夜赶路送信,一定是出了足以惊天的大事啊。”
刘拙的心裡一惊,瞬间想到的就是已经在属性栏上增加了半個月的劫运,有些不安的询问道。
“我来驿站還不到一年,還未曾经历過這种阵仗,赵二哥以前碰到過嗎?”
“只听驿站的老人說過,但从未见過。
可這十万火急、直达御前的军情一发,天下的某個地方,肯定是要乱起来了。”
刘拙還想要再问几句,但他们已经牵着马来到驿站前门,出现在眼前的景象让他一时呆愣当场。
只见一名全身甲胄齐全,铠甲和武器還滴着鲜血的骑士,正将手中的环首刀架在驿丞的脖子上說道。
“老子都說令牌在杀妖的时候丢了,你非要看到那块破牌子,才能给老子换马嗎?”
骑士一边說着话,一边拉上了铁胄上的面罩,露出一张满面浓须的黑脸。
驿丞是個年近六十的小老头,他年纪大了,有些耳聋眼花,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骑士是县裡的魏游徼,县裡的武职佐官之一,加之有环首刀的威胁,连忙面色大变的改口讨好道。
“可以换的,可以换的,刚才老汉沒能认出您,对于魏游徼這样忙于公务的上官,這些小事都是可以通融的……”
之后驿丞又转身对一边的刘拙二人招招手道。
“還愣着干什么,你们两個快把马牵過来,服侍上官换马啊。”
“不用了,你们驿站同意就行。”
魏游徼却是個急性子,眼见目的达到,直接将刀一收,一個纵身就跨越将近两丈的距离,穿着一身铁甲轻飘飘落到了刘拙所牵的马背上。
接着又一把扯過另一個少年手裡的缰绳,以一人两骑之姿,拍马在明亮的月色中向远处疾驰而去。
望着魏游徼的身影消失在蜿蜒的山道上,站立在驿站前的驿卒全都松了口气,开始交头接耳对這份需要游徼亲送的军情起了种种猜测。
但此时的刘拙却一脸木然。
因为那匹魏游徼换下的马身上不仅沾染了浓郁的血迹,毛发上還挂着不少沒有失去活性,仍在诡异蠕动的细碎肉芽。
刘拙知道,作为六十裡驿的马夫,這洗马的差事一定会落在自己头上。
果然,等到官道上的马蹄声一远,驿丞便吩咐了起来。
“赵二,刘拙,别让血水脏了我們的马厩,你们两個把马拉到河裡洗一洗吧。
记得用麻布把马身擦干,湿着身過一夜,马可是会着凉的。”
“是,我們這就去洗。”
在两声异口同声的应答之后,刘拙直接转身走回了马厩,他要回去拿刷子和麻布。
赵二则是牵起了這匹马的缰绳,向离六十裡驿最近一條小河的方向走去。
在三個月的繁重工作中,他们二人已经养出了如此默契。
对于军情的猜测仍在驿站前继续着,在场之人却谁都沒有注意到,那匹马毛发上悬挂的一缕缕细碎肉丝,不知何时已经齐齐弯曲起了身体。
赵二才牵马走到人群的边缘,它们弯曲蓄力的身体就达到了极点,在一道道轻微的破风声中,将自己猛然弹射到了周围的驿卒们身上。
“啊……”
肉丝像利箭一样钉进人群体内,在一声声惊恐的尖叫中入肉即化,沿着血管飞速扩散开来,顷刻间将驿卒们化作了一個個全身血肉扭曲蠕动的恐怖生物。
拿着猪毛刷和粗麻布刚走出马厩的刘拙,看到的就是這样一幕让他目眦欲裂的惊悚场景。
“玛德,這都是什么鬼东西,我不過是转個身的工夫,十几個大活人就变成了這玩意!
刚才要是走慢一点,我是不是也会变成這個样子?”
刘拙是個果决之人,在心裡暗骂一声后,就毫不犹豫拔腿往马厩裡跑去。
他一個整天吃不饱饭的瘦弱少年,此时不跑,难道還要留下来喂妖怪嗎?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要骑马逃离這個危险的地方。
在他的身后,一声声不似人声的惨叫声越发凄厉起来。
這些怪物的血肉在痛苦中开始了塌缩,浓缩成渗人的红光向内部的骨骼渗透而去,竟然很快把它们变成一個個干皮包骨的消瘦怪物。
而在這场混乱的角落裡,魏游徼换乘下来的马匹也发生了变化。
只见在同样的骨肉消融中,這匹马儿渐渐化作了一具凝固不动的雕塑,透過它身上干裂血肉的缝隙,隐隐能看到有如同岩浆般的红光在闪烁……
狂奔回到马厩的刘拙解开了一匹马缰绳的时候,外面传来的渗人惨叫声已经渐渐低落下来。
他心中一惊,忙牵着马来到铡草的铡刀前,抓住刀柄将铡刀从底座上卸了下来。
可当他拖着刀想要翻身上马时,却发现以自己瘦弱的身子骨,提着二十几斤的大刀根本就跳不上马背。
听着驿站外越发稀疏的嘶鸣声,刘拙深吸一口气,点开属性栏咬牙道。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一切以保命为先。
看来,我在激活血脉掌握法术之前,要先当一把横刀立马的兵家武卒了。”
他的意念在膂力后边的↑上连点十四下,数值为0.4的膂力便在一阵模糊后稳定为了1.8。
轰隆隆……
仿佛是自己的耳鼓正在被敲打,突然出现在耳内的轰鸣声让刘拙一個站立不稳,差点摔倒在地。
一股凭空出现的磅礴热流在他四肢百骸内飞快游走起来,所经之处的骨骼立刻变得更粗、更长而致密,全身肌肉的体积也骤然激增。
這些变化表现在刘拙体表,便是他全身骨骼拉伸,青筋暴起,皮肤下的筋肉膨胀壮大,道道纠缠绞绕,鼓涨虬结,发出嘎嘣嘎嘣的脆响声。
身高硬生生拔高了两個头,伟岸的身躯撑裂了单薄的褐衣,变大的脚掌顶破了显小的鞋子。
虎背,猿臂,彪腹,狼腰,身高足有八尺,全身上下虬结着一身流畅的肌肉。
只十四点劫运的消耗,就让刘拙一個消瘦的少年,在几個呼吸间拥有了一具在成人中都极为少见的壮硕体格。
刘拙感受着充沛的力量在筋骨中涌动,翻腾的热血在胸膛内鼓荡,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焦躁,直接单手提着铡刀翻身上马,将上半身低伏在马背上向马厩外冲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