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我們都将为今日的選擇付出代价(
云华神女也立刻把目光投向了神子。
被二人注视的赤瑛终于抬起了头,他看向太子问道:
“天后的意思呢?”
“母后并不知道此事。”
“……魔君如今虽然强盛,但仙界并非全无胜算。”
“的确,仙界的气运尚未穷途末路,可如果今日不借此次良机对魔君设伏,仙界众生還得再等上多久才能结束這场噩梦?十年?二十年?一百年?”
太子這番话戳中了赤瑛的内心,他的神色巨变,太子见神子已经动摇,又继续說道:
“而且如若真的救下了楚云境,魔界定会知晓细作已然潜入,当残余的细作都被铲除了,我們得不到情报,還是救不到第二個楚云境,一切又将回到原点。魔君的力量再继续壮大,哪怕是拥有先天神力和两位上神半身修为的你,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太子的眼神闪着冰冷的光,像沉寂千年的冰川一般无情。
“這次如果救了楚云境,将来极有可能葬送整個仙界。神子身为全军统领,也应该明白因小失大的道理,更需以大局为重。”
太子的话說完后,帐内死一般的寂静,气氛就像是群山压顶般的压抑窒息。
一向盛气凌人的云华神女,第一次露出了乞求的神色看着赤瑛,她其实也知道太子的计划是对现如今的局面是最有利的,她已无法反驳任何一句。
她只能摇头,求着神子不要這么做。
但赤瑛终究還是沒看她。
终究還是選擇把他一生裡最美好的那些事物都彻底埋葬。
“這颗荒秽之气,太子需亲自投入楚云境,不能假手于人。”
赤瑛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脱离了身体,站在半空听着自己說出的這句话,觉得陌生极了。
“這是自然,我会行事隐秘,不会让魔界和楚云境发现。”
云华神女绝望地闭上眼睛,一滴眼泪悲戚掉落。
“今夜之事绝不能外传,荒秽之气的秘密永远只能有我們三人知晓。”
太子边說边伸出手掌,赤瑛一脸漠然地跟上,只待云华神女。
她再睁眼,微微抬起头颅,似乎又恢复了以往高傲圣洁的神采。
神女纤细凝脂的手掌缓缓伸出,小小的法阵在三掌下展开运转,气流和金光像旋风一样不断围绕着三人,预示着不可破除的守誓咒语已成功立下。
“我們都将为今日的選擇付出代价。”
云华神女临走前对着赤瑛這么說,眼神闪着某种哀戚却坚定的觉悟。
赤瑛在接着的几日都把自己关在帐内,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也不见任何人,只一直盯着那盏鲸骨灯。
他只对亲信下达了一個指令,监视鹿鸣仙子,绝不能让她离开昆仑山一步。
赤瑛从白天等到黑夜,看着透进帐内的熹微晨光一点点盛大,又逐步被如霜夜色吞沒,心底的破碎感如噬骨侵髓般,拉着他的灵魂不断沉下。
赤瑛盯着那盏灯,偶尔会有些不解,他不是许愿了嗎?为何他的愿望沒有实现呢?偶尔又觉得自己应该要想些事情,可他什么都想不起,又或者是他不敢去想。
他不敢去想那些回忆,不敢去想那個曾日日夜夜,念念不忘,被他刻骨铭心记忆着的少女。
他此刻就是一個等待着审判降下的罪人。
后来,消息传来了。
仙界最古老的沼泽雨林,還有那棵从洪荒时代就供奉至今的神树,已经不复存在了。
下属禀报时,恰逢黎明初破,第一缕光正缓慢照进营帐裡,帐内的光暗瞬间被分割,只留他独坐在黑暗中。
突然一阵风吹进帐内,吹起了他桌面匣子中的信纸,所有信纸腾飞时的角度,正好都被鲸骨灯的烛火点着了,它们燃着火光逃离他身边,在他触不到的微茫晨光中肆意起舞。
赤瑛看着那些被他读過一遍又一遍、那些他這段時間内唯一能安抚他入睡、那些他无比宝贵的信纸,就這样在空中凄美地燃烧殆尽。
他沒有阻止,因为他知道還有比這些信笺更宝贵的东西即将失去。
那一天,比赤瑛想像中来得更快,且早有预兆。
在他带着军队去往一個战场途中遭遇了魔军的埋伏,场面混乱不已。当他们终于平安逃出安营扎寨时,赤瑛才发现他装着那盏鲸骨灯的小匣子已经遗失了。
传說只要点燃它,有情人就能一直相聚相守。那如果它熄灭了呢?
赤瑛在几日后就得到了答案。
那时他正巡视军队操练,人群裡突然跳出一個猛汉,想要擒住赤瑛对他拔刀相向,還沒来得及近身就被守卫拦住。
猛汉双眼布满血丝,对着赤瑛怒吼为什么沒有救下楚云境!他明明已经把消息都传出来了!他知道神子也已收到了,为什么就是对楚云境见死不救!
赤瑛见猛汉颈项挂着石兰和杜衡制成的香草项圈,是楚云境的传统装束,又听他言辞,方才恍然原来传出消息的细作就是楚云境之人,因牵扯家乡方才拼死传出。
同时,悬挂多日,彷佛罪人在等待审判的心也莫名平静下来了。
此人逃出魔界,知道家乡被毁,定会先找上楚云境的统治仙族禀告。
赤瑛缓缓转头,果真见到了鹿鸣就在不远处,用一种陌生的悲愤眼神看着他。阿宝伏在地上,不断呜咽。
鹿鸣不再梳着少女的发髻,而是将青丝绑成辫子垂在胸边,头戴薜荔和女萝编织的蔓环。那是楚云境仙主才能佩戴的植木,她如今已继任为楚云境的仙主。
前仙主夫妇和五個儿子都已随着巫山神树,一起葬于魔君刀下,只有一直在昆仑山脉巡视的小女儿躲過此难。
楚云境虽毁,可云游在外,逃過一劫的遗民還是拥戴了前仙主之女。
哪怕她早已沒有可以统治的领土,他们也已经沒有可以回去的故土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還在咆哮的猛汉上,所以当那道绿色残影窜過防守的侍卫,他们都沒反应過来。
只有天狗反应迅速,赶在鹿鸣近身前就像闪电一样,先行一步挡在赤瑛身前,阿宝也并沒有做出攻击行动,只是用兽身轻柔挡在二人中间,不断哀求般的呜咽嚎叫。
鹿鸣已红了双眼,听不见任何的声音,她一近身就先拆了赤瑛的发髻,满头乌丝倾落又马上被她一把扯住。
赤瑛全程沒有反抗,任由她抽出腰间匕首,抵在另只一手抓住的发丝上。
侍卫已然反应過来,立马伸出长矛,围成一圈刺向鹿鸣,却被赤瑛抬手示意停下,但他们并沒有放下武器,闪着寒光的矛尖离鹿鸣的脖子不過一寸。
可她彷佛沒看见般,只死死盯着赤瑛,双眼噙满泪水,切齿痛心质问道:
“你怎么可以這么对我?你怎么可以不告诉我?”赤瑛从未想過,鹿鸣会用這种满是恨意与心碎的目光看着他。哪怕早有心理准备,可真正面对时,却還是喘不上气般的痛心入骨。
心裡深处突然惶恐起来,他很想很想說谎,很想很想找個替罪羔羊,說他沒收到情报,說他不知道楚云境会出事,說都是云华神女的错,都是九重天太子的错。
但赤瑛沒有。
就如云华神女說過的。
他必须为這個决定付出代价。
所以他心如死灰般的平静开口:
“告诉你又有何用?让你也回去送死嗎?”
“我宁愿就死在那裡!”鹿鸣吼回他,痛心疾首,泪流满脸,“至少我是和我的爹娘我的哥哥在一起!他们是我的血亲!你就這样让我和我的血亲永远分别……你为什么不救他们?为什么不救楚云境?到底是为什么!”
赤瑛被拽住的头发又被拉得更紧了,当年鹿鸣和五個哥哥献出了自己的头发和鲜血,祈求到神树的树脂,才换回他现在這身健全无暇的血肉肌肤。
而如今,他却任由救過他的恩人和神树被毁,任由救過他的鹿鸣失去所有亲人。
他知道,鹿鸣定恨不得把他周身的肌肤都扒下来,让他把神树的恩赐,她和哥哥的献祭都一点一点地還回来。
所以赤瑛闭上眼睛,决定任由鹿鸣宰割。
阿宝夹在他们中间不断呜咽,甚至想站起身抱住鹿鸣安抚她,可鹿鸣還是无视它,只死死地看着赤瑛,手上匕首也沒放下過。
氛围压抑如群山压顶,周围人群都屏气凝神,看着鹿鸣手上的那把匕首,就只等她动手的那一刻。
却沒想到,鹿鸣最后放手了。
赤瑛愕然睁眼,沒想到她竟還是心软了,强装平静的面容终于显露出一丝的愧疚和哀伤。
鹿鸣的悲愤情绪在她放下匕首的那刻,像泄了气一样,与她曾经鲜妍夺目的生命力一起从身体裡消失。
她无力地垂着身子,沒再看赤瑛一眼,只从怀裡掏出一個物件,竟是当年他送予的樱粉色发带,她用匕首把发带一分为二,又点燃碎裂的发带,让它和他们之间的情意彻底化为灰烬。
然后,鹿鸣决绝转身离去。
阿宝犹豫地三步一回首,但最后還是跟上了鹿鸣的步伐。
周围的人一拥而上,问着赤瑛有无受伤,可他都充耳不闻,眼裡和心裡都只有那個渐行渐远的绿色背影。
赤瑛好像听到了,心底的某一处正在彻底崩塌的声音。
鹿鸣恨他,是恨他见死不救,知情不报,但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他還做了更過分的事情。
因为自己的无用和懦弱,選擇了肮脏手段,選擇了牺牲她的亲人和所有生灵,把他们都都污染成荒魂。
這是他需要永远背负的罪孽。
說個鬼故事,我的下一章其实才写了几百字,明天要出门了,希望今晚能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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