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尘世旧梦
风回雪……她也掉进這個心魔梦境了?
林渊很难想象,那個风云阁的天之娇女,居然变成了眼前這乡村姑娘,河边浣衣的她,清新得如同那绵绵的江南细雨一般。
而且,风回雪的年龄也似乎变小了,那容颜明显比之前稚嫩了许多。
难道說,之前所有进入天南山秘境的人,都被卷进来,变成了這心魔梦境的一個角色?
那么……云蔽月、楚长河他们也在其中了?
這些人包括我,是不是永远被困在梦境裡了?
林渊摇了摇头,他不知怎样才能破局,甚至不知還有沒有破局的可能,說不定他们真人都已经死了,现在仅仅是残存的神魂罢了。
林渊决定接触一下风回雪,他想要试探风回雪有沒有风云阁的记忆。
之前风回雪和小环有說有笑,看起来好像完全沒有前世记忆,而是融入了心魔梦境中。
但林渊不会只看表象,他怀疑风回雪可能只是在演戏,其实她也知道自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她像自己一样,也在暗中观察,寻找破局的方法。
林渊看着风回雪洗完衣服,收拾木盆、皂角,他悄悄地跟了上去。
到底该如何试探?
林渊有些犯愁,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保留记忆,也不知道那只巨眼是不是时时刻刻关注着心魔梦境中发生的一切。
如果上去就直接亮明身份,又被巨眼看到了,那自己不等于爆狼了嗎?
得找一個法子,让风回雪知道自己认出了她,可是巨眼却看不明白。
林渊在怀裡摸了摸,摸出了一本书,然后他装作无意地往村裡走,边走边看书。
算准了风回雪的路线,林渊从一個拐角处突然出现。
這巷子本来就狭窄,地上的青石板路還长着青苔,十分湿滑,风回雪端着木盆,走路本就小心翼翼,這林渊忽然冒出来,把她吓了一跳。
“哎!”
她轻叫一声,却是止步不急,直接撞在了林渊的身上,刚刚洗好的衣服也随之掉落了!
风回雪惊慌失措,可就在這时,林渊一把将风回雪扶住,另一只手還稳稳地接住了装衣服的木盆。
“姑娘,你沒事吧!”林渊关切地问道。
“我……我沒事。”风回雪惊魂甫定,胸脯剧烈地起伏,她刚才真的吓了一跳。
意识到自己還在林渊的臂弯裡,她赶紧后退了几步,有些脸红地說道:“对不起,我走路不小心……”
“是我该道歉才是,我刚才低头看书,沒看路。”林渊恬不知耻地撒谎。
“谢谢你,要不然我把衣服弄脏,回去要受责怪了。”风回雪扭捏地道谢,她洗衣磨磨蹭蹭地用了大半天時間,還费了這么多皂角,要是白洗的话,妈妈又要责怪她笨手笨脚了。
林渊把木桶递還给风回雪,两人目光交汇,林渊似乎因为风回雪的容颜,有了一瞬间的失神,他心有所感地說道:“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吟出這句诗的时候,林渊关注着风回雪的每一個微表情。
但凡风回雪有一点点關於她真实身份的记忆,那她对自己一句诗同时提到云蔽月、风回雪這两個名字,不该沒有任何反应。
然而,林渊失望了。
风回雪听到林渊吟出這句诗,脸已经红得像是一個苹果一般。
她只比狗儿的大一岁,虽然狗儿小小年纪就沒了爹娘,但狗儿本身是個读书人,长相也英俊帅气,她早就知道小环有這么個优秀的弟弟。
刚刚她和狗儿对视一眼之后,狗儿就看着她的脸吟出了這句诗。
她虽然听不懂這句诗的意思,但也隐隐感觉到,這句诗似乎是在夸奖自己,而且,诗写得好美。
這让风回雪心中小鹿乱撞,她接過林渊递来的木桶,逃也似的跑了。
留下林渊呆在原地风中凌乱。
我這是在干什么?
我是来撩妹的嗎?
林渊苦笑,看来风回雪完全不记得梦境之外的事情。
如果云蔽月、白青书等人也在這個梦境,恐怕他们也不会记得任何事情。
拥有前世记忆的,可能只有自己一個人。
为什么是我最特殊呢?
林渊不明白,他的实力,可是比不過风回雪的。
萤也不知道去哪裡了……
林渊尝试用精神联系,也根本联系不到萤。
叹了一声,林渊漫无目的地在村子裡走着。
兜兜转转,他回到了自己的家。
林渊心中有种莫名预感,随着他在這世界生活,也许有一天,他会完全融入到這個世界。
从此以后,他就会成为梦境裡的一個角色,永远也醒不来了。
“狗儿,過去的事情,你還沒想起来嗎?”
林渊回到屋子的时候,就看小环已经把洗過的衣服晾晒好了,她此时正在劈柴烧饭。
“想起来一些了。”林渊敷衍道。
他闻到了饭香,晚饭是红薯粥,還蒸了两個鸡蛋,对村裡人来說,鸡蛋绝对是奢侈品了。
小环把两個鸡蛋让给林渊,自己只吃红薯粥。
林渊也沒推辞,他索然无味地吃完鸡蛋,就见到小环拿起一旁的女工,继续做刺绣。
小环连油灯都舍不得点,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小环把女工的桌案搬到窗边,借着落日的余晖,继续刺绣。
随着她扬起针线,林渊清楚地看到她右臂上的眼睛,一排一排的……
這一幕,让林渊心中柔软的地方被触动。
背负這么多眼睛,她知道嗎?
她……真的……只是邪异嗎?
小环一边做刺绣,一边头也不回地对林渊說道:“后年开春就要开考了,姐姐到时候给伱纳一双新鞋,狗儿你穿新鞋去考试,考中了你就是童生了,要是下次再考中啊,你就是秀才老爷了,到时候就算见了县太爷,都不用跪着了。”
小环絮絮叨叨地說着,林渊不知为何,听得鼻子有些酸,在這個梦境中,小环当真是一個鲜活的生命……
可惜,小环是小环,自己却不是狗儿。
考童生、考秀才是不可能了,唐诗三百首他還会背,但那些经史子集,他却一本都沒看過。
林渊把油灯点上,掌灯放在了小环的桌边:“姐姐别太累着自己,我去睡了。”
“好,你早点歇了,這几天就别温书了,你大病初愈,好好休息。”
林渊回到自己的屋裡,小环刺绣用的是油灯,而自己的书桌上,却摆放了一根蜡烛。
蜡烛可比油灯贵多了,好处是烧起来更亮,烟也小,不伤眼。
随手翻了翻桌上的书,前几本是类似于《千字文》、《三字经》的启蒙书籍,這些林渊倒是看得明白。
可是翻到四书五经的时候,他却愣住了。
這些书籍居然都是……空白的?
林渊又翻了翻,一尺厚的一摞书,居然都是假的!
狗儿的桌上,为什么要摆假书?莫非……這小子把姐姐给他买书的钱贪墨了?不得已摆上一堆假书装样子?
“算了,我关心這些做什么,反正我也不科考。
就凭我脑子裡背過的唐诗三百首,能考上秀才就见鬼了。”
接下来的日子,林渊尝试了各种破局的方法,然而這個心魔梦境,根本密不透风。
他真的无奈了,他已经在梦境中生活了几個月了。
他越来越习惯這裡的生活,而小环也日复一日,精心照顾着他。
她省吃俭用,做女工贴补用度,還要打草喂鸡、喂猪,家裡就养了三只鸡,鸡蛋一半卖钱,另一半全都给林渊吃了。
林渊想帮忙做点什么,却都被小环堵回了屋裡,她总是挂在嘴边一句话:“你放着让姐姐做,你温书就行。”
林渊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他时常枯坐在自己的书桌前,一坐就是一天。
难道他要弃武从文了?以后要转行科举了嗎?
就靠几本启蒙读物,能考得中才有鬼了。
就這样,春去秋来,一年時間過去了。
林渊十三岁了,一日他回家早了些,却不小心撞见了小环在屋裡洗澡。
小环坐在木桶裡,正舀水往身上浇。
小环吓了一跳,赶紧坐进水裡,林渊也急忙背過身去。
可是刚刚惊鸿一瞥,却让林渊心中一沉。
他分明看到,小环身上的眼睛,已经从右臂,蔓延到肩膀了。
随着時間的推移,這些眼睛,会不会遍布小环全身?
如果梦境的一切,是现实投影的话,這是不是那巨眼在夺舍姬青梧的标志呢?
也就是說,当眼睛遍布小环全身的时候,巨眼的夺舍便也完成了。
到时候,姬青梧的身体将完全为它所有!
如此這個梦境,也该结束了吧?
自己這些外来者,作为梦境中的一员,也会彻底在梦中死去。
怎么看,都是必死之局啊!
“狗儿,你今天下学怎么這么早?”小环缩在浴桶中說道。
“嗯,今天先生家裡有事,我就回来早了些。”林渊一边說,一边退出屋子:
片刻后,小环穿好衣服推门走了出来,她笑嘻嘻地說道:“狗儿,今天有喜事盈门呢!中午的时候,王婆上门给你說亲了,說的是李家大姑娘……”
“說亲?”林渊有点懵,自己還不到十四岁呢,這就考虑婚嫁了?
而且李家大姑娘……那不是风回雪嗎?
李家两個姑娘,大姑娘风回雪,二姑娘是云蔽月,之前林渊已经见過那古灵精怪的云蔽月了。
小姑娘变回了八九岁的模样,头上還扎着两個羊角辫,竟然有点可爱。
只不過以那小妮子的心性水平,指望她想起梦境之外的事情,那還不如指望母猪会飞呢。
“狗儿,我想着,虽然李家姑娘大了你一岁多吧,但娶媳妇娶大一点的有好处,能招财,而且李家姑娘也会照顾人。
就是你现在年龄有点小,我等你县试考過了再說,那时候你也十四岁了。”
“姐,我不想成亲。”林渊心裡无奈,他现在哪有心思成亲,而且他能考過县试才有鬼了。
到时候定了亲,李家老爷子一看,得了,未来女婿是個废物,县试都過不了,更别說后面的院试、乡试。
屡试不中后,李家老爷子可能就后悔了,到时候因为自己不学无术,搞個退婚出来,那不是丢人丢大了嗎?
然而小环哪裡知道林渊的心思,她用商量的语气說道:“狗儿,姐姐知道你一心放在学业上,可是咱家现在不比以前,你以后秋闱总要盘缠啊,如果有李家帮衬着,姐姐才供得起你。
而且,筠瑶妹子我是认得的,她是個会過日子的,人又水灵……
再說呢,李家還有男丁,有李家在,咱那几亩地也不会有人抢了……
……”
小环絮絮叨叨地說着,她說的筠瑶正是风回雪。
话都說到這份上了,林渊真的无法拒绝。
他知道最近工钱又降了,小环忙活几個时辰,才能勉强赚上两枚大钱。
“那……姐姐,我先不订婚,等我县试再說吧。”
林渊只能用這种方法拒绝,等到自己县试不中,想来李家老爷子也不会应允這婚事了。
“好吧,那……那我就转告王婆了。”小环也猜到林渊的顾虑。
然而,林渊完全错估了李家对這门亲事的看重。
李家到底還是把婚事给定下了。
李家原本就是村子裡的殷实人家,家裡两個姑娘都肤白貌美,這些年大姑娘李筠瑶眼看要出阁,說媒都要踏破门槛了。
人们都奇怪,李家老爷子怎么就看中凌狗儿了。
那小子无父无母的,家境也不好,這门亲事,绝对是狗儿高攀了。
有了订婚這层关系,李筠瑶时不时地往凌家跑,還帮小环一起洗衣服、喂鸡。
李筠瑶本就跟小环是闺蜜,平时她们這些姑娘家的就在一起,礼数上倒也說得過去。
偶尔撞见林渊,李筠瑶都会脸色绯红,一副娇羞的模样。
每每這個时候,林渊都有些尴尬,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面对。
……
時間如白驹過隙,又是一年开春,到了林渊考试的日子了。
林渊穿上了姐姐纳的新鞋,第一次走出村子,去府上应试。
這一路上,林渊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因为,他居然一個人都沒遇到,就這样吃着干粮喝着水,徒步走到了县城!
到了考场后,林渊发觉這裡的情景更是诡异!
這裡所有的考生,都是沒脸的。
看着這些沒有五官,沒有表情的脸孔,林渊想起前世的时候看過的一個周星驰的电影,那电影中,也有一個无面人。
林渊夹杂在一群无面人中,看着他们就像是一個個的傀儡,机械性地接受搜身,然后鱼贯进入考场。
饶是林渊心性沉稳,此时也感到毛骨悚然。
他在這无比诡异的气氛下,入座考试。
监考的考官,也是无面人,卷子发下来,上面一個字都沒有,全部空白。
林渊懵了。
這還怎么考?
原本他這一年来,也在私塾先生那裡学了点东西,考一些基础题目,他還能作答一二,而且他還有前世的古文基础。
万一遇到一些对路子的题目,他抄点前世古文上去,說不定還能混個破格录取。
他万万沒想到,這考试如此诡异。
考生都是无脸人,试卷也是個沒脸的——完全空白。
县试就這么稀裡糊涂考完了,然后是府试。
一样是空白试卷。
两场考试,林渊一字未写。
几日后,放榜!
林渊已经打算收拾东西回家了,他感觉自己就是来這裡,就是一個惨剧。
這個世界可能已经疯了,他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
然而,他万万沒想到。
他金榜题名了!
几個的差役敲锣打鼓地来到他的客栈,给他报喜。
他不但通過了县试府试,而且,他還是县试和府试第一名,也就是双料案首。
“凌案首,恭喜,恭喜啊!”
几個无面衙役围着林渊道喜,同住一個客栈的考生,也来道喜。
被這么多无面人围着,林渊有种心裡发毛的感觉。
他心裡可是半点喜悦也沒有。
我是怎么考中的?
拿到一份空白试卷,一個字不写,也能高中案首?
……
报喜的队伍,一直去到了村裡。
考中童生沒什么,但如果是县试、府试的双料案首,那就不一样了。
如果后面的院试,林渊也能高中案首,那就是小三元。
這可是一個不得了的成就,比进士還稀有。
小环开心极了,她姐弟這些年受了太多的欺凌,而现在,总算扬眉吐气。
原本对他们十分刻薄的大伯、三伯两家,都酸溜溜地前来道贺,還不情不愿地送上了贺礼。
他们這是担心日后林渊中了举人、甚至进士后,给他们小鞋穿。
李家老爷子更是行动迅速,他直接定了一個黄道吉日,打算先把亲给成了!
虽然已经定了亲,但李家老爷子還是觉得不保险,万一這女婿日后跑了怎么办,女孩家被退亲,那以后還怎么嫁?
别看狗儿這小子现在挺老实的,日后去了省城,看了那花花绿绿的世界,搞不好变心!
再說了,李筠瑶都十五了,对村裡姑娘来說,這年纪也不小了,再等两年就是大姑娘了,那就不好嫁了。
還得生米做成熟饭啊!
就這样,林渊稀裡糊涂的成婚了。
拜堂成亲的那天,林渊看到了笑得合不拢嘴的李家老爷子。
原来……他是风摧城。
林渊很难想象,那個在风云阁修成第三境的长老,一直想着在自己身上薅羊毛的老头子,居然变成了一個乡下员外郎的模样。
這一年,林渊十四岁,风回雪十五岁。
为了成亲,李家老爷子下血本,给林渊和女儿盖了三间瓦房,置办了全新的家具,還准备了新衣服、新被褥当嫁妆,又送了一辆驴车,给林渊上学用。
林渊坐在新房裡,大红的喜字贴在墙上,红烛的火焰在他眼前跳动着,扭曲的热气模糊了面前的红盖头女孩。
如梦如幻,似假似真……
林渊静坐了好一会儿,小姑娘就坐在炕上等着他。
她安安静静的,一声不吭,只是看她无处安放的小手,却能察觉到女孩此时的紧张与窘迫。
终于,林渊還是掀开了红盖头。
盖头裡的女孩,俏脸低垂着,两颊绯红。
林渊一时有些恍惚了。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
翌日,太阳照在林渊的脸上,看着炕上還在熟睡的女孩,林渊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這一切,真的是梦嗎?
他在梦中睡去,又在梦中醒来。
如果不是小环胳膊上逐渐蔓延的眼睛,如果不是考场中古怪的无面人和无字试卷,林渊真的要把這個世界当成现实了。
“凌郎,你醒了。”风回雪红着脸坐起身来,“你再睡会吧,我去烧饭。”
李家虽然富裕,但也沒富裕到给两個小姐都請丫鬟的程度,洗衣做饭、女工织布什么的,风回雪每一样都会。
“你歇着吧,我不饿。”
林渊說道,然而风回雪還是起身了。
不過這时候,小环已经端着淘好的米走了进来,她笑嘻嘻地說道:“新娘子就别碰凉水了,這新开春的水气寒,你受不住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