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者(法医秦明系列5) 第27节 作者:未知 杨大队则已沒有了指责我的心思,說:“這可怎么办,设施装备、工作业绩我們都沒問題,但是這個人员,我們现在只有两個人啊。” “人员不足,你们一级技术室的牌子恐怕要被摘掉了。”我說,“不過责任不在你,短期内你也解决不了這個問題,坦然接受吧。” “你们都有工作了,我闲着了呀。”陈诗羽插话道,“明天是我生日,那天我去山裡觉得风景不错,不如,今天下午、明天,我請個假,去山裡看看风景?” 我知道這個侦查系毕业的女汉子,其实是個十足的背包客,看到這巍峨青山,自然有些坐不住了。 我点点头,說:“不過,你肯定不能一個人进山。” “我,我,我。”林涛指着自己的鼻子說。 “你什么你?”我打断了林涛的话,說,“你要和我评分,你能去哪儿?” “那我陪她去吧。”韩亮自告奋勇。 “好呀。”我和陈诗羽异口同声。林涛垂头丧气。 因为案件還悬而未决,我和林涛决定先在附近的几個县、区进行评分,最终再对湖东县进行评分。接下来的一天半,我和林涛日夜兼程,连续跑了七個县、区,终于在11月1日,陈诗羽生日当天下午赶回了湖东县。 我們在湖东县挑了個小饭店,买了個小蛋糕,等着陈诗羽和韩亮归来后,一起为陈诗羽庆祝她的23岁生日。然而等来的,却是陈诗羽的电话。 “我們在山裡,发现了一個独户!”陈诗羽在电话那头說,“看起来很像是案发现场啊。” “又死人了?”我问, “沒有。”陈诗羽說,“你還记得那具尸骨嗎?有麻布碎片。我看到這個独户,家裡也有几件麻布衣服!关键是家裡沒人,有打斗痕迹,還有一根绳索!我們下午就发现了,家门虚掩、家裡沒人,我們在家裡转了几圈,越看越可疑啊!” 我放下电话,二话沒說,拨通了杨大队的电话,要求他调动派出所和刑警队的民警,迅速赶往陈诗羽提供的地址。 這是個汽车根本无法到达的地方。我們顶着月光,在勘查灯的照射下,行进了两個小时,才赶到了這個荒无人烟的地方。 “怎么会有人住在這個地方?”杨大队也很讶异,回头问辖区派出所的所长。 所长摸摸头,說:“這户的主人叫刘翠花,69岁,一辈子沒结婚,沒家人、沒孩子。她性格怪僻,从不和别人来往。社区倒是隔三岔五来给她送一些粮食,她也自己辟了几块地,种种菜。就這样過了几十年。” “起初排查怎么沒找到她?”杨大队问。 “我們社区,符合條件的老人多得是,你们刑警队要求每個人要见着人才算数,所以這几天都在逐一摸排。”所长說,“刘翠花是最不可能得罪人、被人杀了的,所以我們也准备最后再找她。” 现场是土质地面,虽然有一些家中物件的倒伏和破碎,却看不出足迹。 我拿起一件麻布衣服,說:“和现场的几乎是一样的质地,這是自己种麻、自己织衣啊!這完全是原始社会嘛!看起来,死者很有可能就是她。” 說完,我找了把梳子,上面黏附着一些花白的毛发,递给林涛說:“提取這個梳子,对毛发进行dna检验,然后和尸骨进行比对。” 林涛点点头,用物证袋装起了梳子,然后用勘查灯打着侧光,一点点地寻找痕迹物证。 我见屋子很小,对于林涛這样的熟手,個把小时的時間就能勘查完毕。所以,挥挥手让大伙儿退出屋外等待。 “山裡不能抽烟。”所长制止了杨大队掏烟的动作,說,“奇了怪了,這样一個独居老人,什么人会去杀她呢?” “独居老人?”我突然跳了起来,“勒死?藏尸?湖东县距离南和省有多远?” 杨大队被我的激烈反应吓了一跳,又被我莫名其妙的問題问得稀裡糊涂,說:“很近啊,交界区嘛。你看西头,翻過山头,就是南和省的乐源县;再看北头,過了那個村庄,就是南和省的森茂县。” “乐源县、森茂县!”我叫道,“這分别是现在省厅督导的‘9·7’系列大案中b系列案件的发案地啊!” “什么意思?”杨大队還是一头雾水,“你不是說,找到尸源,這案子就好破了嗎?” “問題就在這裡!”我說,“咱们不怕有动机的案件,就怕沒动机的案件!” “你是說,這案子沒杀人动机?”所长插话道。 我点点头,說:“如果我沒有猜错的话,這就是b系列案件的第三起!和龙番市李胜利被杀案平行的,独居老人被害案!” “呀!你說刘翠花的尸骨大概死亡時間至少是七天。”陈诗羽說,“而昨天尸检距离李胜利被杀案发生的10月22日,是九天!時間也高度吻合啊。” “我得马上通报师父以及南和省公安厅。”我說,“不是b系列第三起沒有发生,而是早已按时发生,我們发现得迟了。” 正在這时,林涛从屋内走了出来,抱着肩膀說:“你们這些人,出来也不說一声。我一回头,沒人了!吓死我了。” “有什么发现嗎?”我问。 “有的。”林涛說,“有足迹、有掌纹。” “太好了!”我上前几步,抱住林涛,說,“你太棒了!” “你干嗎啊這是。”林涛推开我,从背包裡拿出一块被压扁的蛋糕,递给陈诗羽說,“這马上就0点了,差点儿耽误。小羽毛,生日快乐!” 2 在师父的召集下,南和省公安厅、龙林省龙番市公安局相关办案人员和师父一起,在第二天一早就赶到了湖东县,在湖东县公安局党委会议室召开了大专案组的第二次会议。 “我們在刘翠花被杀案现场,提取到了一枚有鉴定价值的掌纹。”林涛說,“這是一枚右手掌根部位的纹线,和a系列赵梦涵被伤害案中的掌纹位置一致。不過经過我的比对,可以确定性排除。” “也就是說,b系列案件和a系列案件,至此,可以确定是两人作案了。”师父說。 林涛点点头,接着說:“通過足迹比对。虽然這次的鞋底花纹和b系列前两起案件的鞋底花纹不同了,但是从鞋子的磨耗部位来判断,应该是同一人的步伐习惯。” “也就是說,b系列的三起案件,可以通過足迹来并案了!”师父继续充当解說。 “我們之前走的路不错。”我說。 师父点点头,說:“虽然两個系列案件是两人所为,作案手法不同,但是侵害的目标,惊人地相似。所以,我认为,凶手這是在平行犯罪。也就是說,两個凶手之间存在某种联系方式,约定杀人。可能是一种竞赛,也可能是一种相互模仿。” “竞赛的可能性大。”我說。 师父接着說:“通過湖东县的這一起案件,我們掌握了新的证据。一旦抓到犯罪分子,我們有证据认定他。” “可是a系列案件好像還沒有证据。”林涛插话道,“虽然a系列案件可以通過致伤工具来并案,但是我們并沒有掌握可以认定犯罪嫌疑人的证据。只有宝嫂被伤害的现场,有一枚血掌纹,也只能进行排除,却不能进行认定。” “证据有很多种,不仅仅是痕迹物证和dna。”师父說,“两者之间的联系方式,也一样是有力证据。但是目前我們遇到的問題就是,怎么才能找到這两個凶手中的一個?最好是b系列的凶手,我們可以直接认定。” “两者之间的联系方式,我們一直在调查。”龙番市的主办侦查员說,“现在我們可以不用查往返于两地之间的人了,更多的精力应该放在通信和網络上,寻找两人的联系方式。” 韩亮点了点头,不停地记录。 “往返记录這條线也不能放。”师父說,“防止他们是见面约定。查联系方式,现在毫无疑问成为本专案组最重要的工作。沒有动机的案件最难破,但是我相信,有了這么多线索,离破案也不远了!” 我皱着眉头,說:“刘翠花的双侧肋骨都是死后骨折,我一直在思考這样损伤的形成机制。” 师父翻动电脑上的照片,看了看,說:“结合现场情况,我觉得這是在运送尸体时形成的损伤。” “运送?”我說,“我們确定有移尸,但是不能确定移尸的方法。” “如果是徒步背着尸体,一来很难在山裡行进,二来不会形成肋骨死后骨折。”师父說,“虽然在山裡,但是几個关键地点之间,都有小路连接。而且b系列案件跨省作案,所以凶手应该有交通工具。” “您是說,b系列案件凶手驾驶交通工具跨省作案,在本案中用交通工具运尸嗎?”我說。 师父点了点头。 我說:“可是,现场地点,车辆肯定是上不去的。” “你說的是汽车。”师父說,“如果是摩托车呢?” “对啊!”我拍了下脑袋,說,“如果是用摩托车来运尸,尸体俯卧位搭在摩托后座上,肋骨朝下。山路崎岖颠簸,死者的肋骨就会和摩托车的后座发生猛烈的撞击,导致整齐的肋骨骨折!” “现在咱们多了一條线索。”师父笑着說,“在案发几個县的县城以及它们之间的县道上寻找监控录像,在特定的時間点,寻找驾驶摩托车的人。” 散会后,师父摸着陈诗羽的后脑勺說:“怎么样,這個生日過得如何?” 陈诗羽看了一眼韩亮,低着头說:“找到了重要线索,缩短了办案期限,我觉得是最有意义的一個生日了。” 师父满意地点点头,說:“我看得见你的成长,当一個好警察。” “大宝和宝嫂那边怎么样了?”我问师父。 师父皱了皱眉,說:“情况比较复杂。赵梦涵這几天连续出现生命体征不稳定的情况,连续度過了几次危险期。大宝也很憔悴啊,知道我們有新的进展,都沒有心思吵着要跟着我来。” “唉,祈福吧,希望宝嫂能平安。”陈诗羽說。 “那……师父,我們现在怎么办?”为了缓解沮丧的气氛,林涛在一旁岔开话题。 师父說:“技术室等级评定工作還在进行,你们继续评分去吧。” “那這個平行大案,我們……”我說。 “现在都是通信和網安部门的工作了,你们也帮不上什么忙。”师父說。 “這活儿也太枯燥了。”我沮丧地說,“還不如去办案。” “可拜托你了,乌鸦大哥!”林涛朝我作了個揖,“积点儿口德吧!”我的乌鸦嘴再次发挥了无比惊人的威力。 我們的评分工作进行了两天,就接到师父的电话,要求我們由西向东跨越我省,到最东头的东流县出勘—起非正常死亡的现场。 一路无话,倒不是因为我的乌鸦嘴频繁显灵,而是因为从电话中获取的信息看,死亡的是几個孩子。 作为法医,最怕见到的就是无辜的孩子殒命。稚嫩的模样总是能牵动法医内心最为敏感的神经。更何况是数名孩童同时死亡,那会是一個惨不忍睹的现场。 和我們预测的一样,东流县的這個现场,安静得很。 安静的原因,除了现场位于较为偏僻的田地以外,勘查现场的同志们几乎也都是一直无话,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這是玉米刚刚被收割完的季节,收割后的玉米秆被摞成小山一样,堆在各家各户的田地旁边。 现场是在一個水塘中,水塘位于两户田地的玉米秆堆中间。這個水塘,是两户人家共同挖掘,用来蓄水用的,面积不小。 尸体已经被拖上了岸,整齐地排列在水塘边,水淋淋的。因为一次性死亡了四名孩童,個個都是家裡的命根子,社会影响极大,引起了政府的高度重视,当地公安机关的压力也很大,所以在第一時間邀請了我們。 “什么情况?”勘查车在一公裡以外就开不进来了,停车后我們快步走进了现场,我還有些气喘。 东流县公安局的朱瑾武大队长和我們简单寒暄后,面色凝重地說:“派出所是昨天晚上6点钟接到报警的,說是四個孩子在村子裡玩,然后都找不到了。派出所派出警力和村民—起找了一晚上,今天早晨7点,一個辅警在水塘裡看到了疑似尸体,于是下水打捞,很快就把四個孩子打捞上来了。” “三個男孩,一個女孩。”我看了看地上的几具尸体說。 朱大队点点头,說:“家属都被安置在村委会,情绪非常激动,村干部還在做工作。” “是案件嗎?”我指了指正在工作的陈其法医。 陈法医蹲在地上,回過头来,說:“四具尸体打捞上来的时候,口鼻腔附近都布满了蕈状泡沫,符合溺死的征象。我也看了口鼻腔和颈部,沒有捂压、掐扼的痕迹。” 蕈状泡沫是指在尸体口鼻腔周围溢出的白色泡沫,蕈是一种菌类,這种泡沫因为貌似這种菌类而得名。蕈状泡沫的形成机制是空气和气管内的黏液发生搅拌而产生,大量的泡沫会溢出口鼻,即便是擦拭去除,一会儿也会再次形成。蕈状泡沫一般是在溺死案件中出现,也可能会在机械性窒息和电击死中出现。排除了机械性窒息死亡,结合水中现场,那么初步判断四名孩童都是溺死,是比较客观准确的结论。 “還好,不是案件。”林涛說。” “你怎么知道不是案件?”我问。 林涛說:“你說過的啊,溺死多见于意外,少见于自杀,罕见于他杀。一般很少有人会用溺死来杀人的,不保险啊。再說了,這是四個小孩,杀小孩的一般都是精神病人或者和家长有仇,四個小孩,牵涉到四家,哪会是他杀?” “你的论断站不住脚。”我說,“不過现在也确实沒有什么依据說是他杀。” 說完,我在—边田地的玉米秆堆中,抽出一根较长的玉米秆,探了探水深,說:“這水不深啊,就五十厘米?” “不不不,怎么可能那么浅呢。”朱大队从一边叫来打捞尸体的辅警,說,“這位同志下水的时候,說岸边有五十厘米,但水塘中心有一米五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