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010紫藤花的心意
又迎来了一個无所事事的午后。
王庭宽敞的花亭中,一簇簇浓密的绿叶裹着藤枝,攀爬在周围的立柱上,悬下的紫藤花摇曳,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斑斑点点地洒满整個空气。
蕾西带着手套和草帽,在這安静的午后,修整着一棵歪歪扭扭的盆栽。本還有些形状的树木,在她长杆剪刀的挥舞之下,愈发看不明白是個什么玩意儿了。
她挠了挠脑袋,无奈地看着這個丑不拉几的形状。
“哈哈哈!你這是修了個什么东西啊小屁孩。”一阵爽朗的大笑声从她的身后传来。
在侍从的推扶下,轮椅上坐着的一位中年男人。他面目慈善,眼梢梢微微向下,即使有着些许皱纹,也可以看得出,他年轻时较好的面容。
“威尔森公爵!”蕾西开心地喊道。
這個坐着轮椅的男人,正是哈鲁特艾恩的高位公爵之一。
平时很少出房门的威尔森公爵,今天却出乎意料地出现在了花园裡。
“小屁孩,叫叔叔!!!”
“切,我才不要……威尔森威尔森威尔森!!!”她沒大沒小地念叨着,双手叉腰的不服气。
威尔森是王庭中的笑话,终生未娶的他,到老年来,只是靠着恩情,换取了一個空有的爵位。明明有着高位的权利,却从来不参加王族的任何会议。
听父皇說,威尔森年轻时和一個鱼身出生的女子相爱。這种荒诞的事情,可是王族的耻辱。在上任公爵的阻挠下,他们最终還是相隔相忘。
被父亲圈禁的威尔森,毅然地拒绝迎娶别的女人。這一身残疾,也是当年落下的。
他应是对王权有着很大的不满,也因此被排挤。
真是個执着的男人,蕾西心想。
“种花修树這种事,你倒還真是挺乐在其中啊小屁孩。”他笑着說道。
在某种意义上,威尔森和蕾西很相似。
她憋着嘴,“還不是因为我只能呆在王庭裡,就算能出王庭,也只能是去鱼尾巷子啊。真的是有够无聊的。要是這样一辈子在這裡,简直无法想象。”
威尔森挥手,示意侍从去到另外一边,让他们俩独处片刻。
“你這個小屁孩就這么想出鱼尾嗎?”他拿過长杆剪,慢慢地修了起来,“外面的世界啊,不是你想的那個样子。我倒沒有立场讨论你的事情,毕竟這是你父皇的决定。”
“威尔森你快和我說說!你看到的鱼身,是什么样子的!”她瞪大了双眼,心中充满好奇。
威尔森叹了一口气,“总之比你想象的……糟糕多了。”
修剪下来的树叶,一会儿便随着风吹去了远处。
“那你還那么留恋!不就证明了它的特别之处。”蕾西這句话直击威尔森心中的回忆。
她毫无保留的提问,全然不顾他人心中的伤疤。随手摘下一簇不是很大的藤花,将小朵的花蕊一瓣瓣拔下,丢弃在地上,任由它们离开這裡。
“生气了嗎?”她手中碾碎了一個小小的花蕊,“对不起,但我不认为绝口不提,就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沒发生,你会憋坏的。”
威尔森摇了摇头,手中的剪刀又咔嚓了一声,“和小屁孩置气,不像是我的作风啊。我知道你想和我谈论這件事,不過我的遗憾,真的到此为止了。”
他拍了拍已麻木的双腿,“一個哪裡都去不了的人,谈什么都是沒有意义的。”
“既然老公爵已经去世,你现在出城去找她,也沒有人再阻拦了吧。”蕾西不明白他为何迟迟不去将自己心爱的女人接回王城。
“我已经去過了啊……”他眉宇间的透露出的无奈,确是让蕾西心中揪起。
她沒有說话,就静静地看着威尔森的脸。沒有经历的他的痛苦,又有什么资格說出感同身受這样敷衍的安慰。
“她已经不在了,我們的孩子也不知去向……”他的眼眶中有些温润,却不见落泪的迹象,“她可能到死都恨着我吧……留给她的信物,最后也卖给了一個铺子,换了一些钱财而已。不過這样也好……這样也好。”
她缓缓地开口,“威尔森……叔叔……”
第一次开口叫這個男人叔叔,尝试着想让他心情好一些。
他将手中长杆剪放下,看着她认真的說道,“蕾西,我知道你不甘被圈养在王庭,你想要去鱼身,想要去看這個世界。但规则就是规则,那是枷锁。人们想要心意相通,首先就要身份对等。我們与区别对待的鱼身,永远都不可能真正的互相理解。”
“所以你的意思是……”蕾西心中萌生了一個很可怕的想法。
威尔森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也就意味着,你不再是你了。”
她不得不面对這样的矛盾。
這时候的蕾西,還沒能真正明白威尔森所說的“无法互相理解”。
威尔森抬头看着,阳光透着错杂攀附的藤间洒下,在他手中化成斑驳的剪影。
蓦地,他开口回忆道,“她是我见過最善良,最美丽的女人。如果有幸再见她一面,我一定不会辜负她的心意。”
随着卷来的一阵暖风,她打了一個喷嚏。深浅不一的紫色,和碧绿的树叶缠在一起,旋转着飞舞起来,像一群精灵手拉着手,在這個不算广阔的地方尽情欢娱。
在這個富足的王庭裡,在這個花叶也出不去的王庭裡。
蕾西推着威尔森的轮椅,缓步在王庭的长廊中。
他慢慢地說着自己的故事,在鱼身和美丽女子的邂逅。那些在别人眼裡不起眼的小事,在他嘴裡說来总是津津乐道。
他脸上洋溢着的幸福,是鸟儿般的自由,是日光般的温暖。
“威尔森,沒事就多出来吹吹风啊,在你那個房间裡,人都要腐烂了啊。”
“在哪,对于我来說都一样了啊……”他苦笑。
禁锢着他的,其实并不是這已经残废了的双脚,而是无法挽回的過去。
“呐,蕾西……”他突然语重心长地說着。
她停下了脚步,两人看向前方的奇景。
微风夹着暖意,卷地而来。错杂的藤曼带着像這座城堡一样的深沉,交织在這片白色的围墙上,错落有致。一整面的紫藤花满开绽放,引人心醉。
纠缠在一起的枯枝和新芽,就像是乞求彻底溃烂腐坏,却也渴望再度重生。
“蕾西,不要放开你珍视之人的手……”他望着這片紫色的瀑布,顿了顿又缓缓說道,“一旦放开,错過的悔恨,你将会用尽一生去遗忘。”
她仔细的听着他說的每一個字,微微点头。
威尔森沒有說出的话,最终留给了自己。心中念着她的摸样,感谢她为自己诞下的孩子们,有生之年如果還能遇到他们,自己将示以沉默和眼泪。
威尔森在侍从护送下,還是回到了属于他的那個房间,把自己关在了那裡。
只留下蕾西一人在這個花亭中。风吹来,将她的长发吹得杂乱。
顺着花海看去,梵尔在另一头,注视着這满墙的紫藤花。
他的白发长长的垂下,鲜少未经编织的发丝任由散落,仰着头,看的入神。阳光下的他,愈发像個透明的存在,周围的景象都变得空灵。
不知道为何,蕾西噩梦般的恐惧生起,她生硬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他转头,挥了挥手,满目笑意地张开怀抱。
她来不及思考,脚步不自觉地迈开,往他的方向奔去。
“怎么了?”他宠溺地抚着她后背安慰道。
她在他怀裡终于有了些安心,用脸蹭着他的胸膛,“梵尔是不会离开我的,对吧。”
他笑了笑,眼神看向别处,“今年的紫藤,开的真好啊……”
蕾西显然对這個回答很是不满,她伸出双手,将他的脸掰過,正视着自己,“为什么不回答我的問題。”
“太過于肯定的事情,我還以为你在和我开玩笑呢。”他的脸被她捏的有些生疼,不知何时力气变得這么大,真是哭笑不得。
蕾西不依不饶,她非要和他掰扯清楚才算完事。
“你和我发誓,用四神明的名义发誓!”
梵尔勾起她的小拇指,望着她渴望誓言的双眸,用心地說着,“我以四神明的名义起誓,我的時間和生命,始终都属於你一人,我亲爱的蕾西。”
蕾西的脸上涨起一层红晕,内心不再镇静,這都因他的誓言太過真诚和郑重,出乎了她的意料,“好了好了,我谅你也舍不得不要我。”
她捋了下他散乱的白发,一向讲究的他,怎么会忘记梳发這样的事情。
花亭裡,蕾西给他梳着辫子,无意间說着,“梵尔,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不仅是梵尔,包括父皇也是,最近总感觉心思很重的样子,這也是给她造成不安的原因之一。
“政务上的事情,每年都有這么一段繁忙的时候不是嗎?”他解释道。
她想了想,好像是這么回事。
指尖划過的银丝柔软,内心不经感叹身为男子的梵尔,竟拥有比自己還靓丽的秀发,又随口问着,“以前就想问你了,为什么不剪头发,這样看起来不会像個女孩子嗎?”
“嗯……這是为什么呢,大概是因为你小时候总喜歡揪我的头发吧。”
“所有呢?這和我有什么关系。”她不解。
“长发肯定更好揪吧,相比短发来讲的话。”梵尔微笑。
蕾西被他的回答震惊到,“就……就因为這個事?!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梵尔轻笑起来,不知是故意捉弄她胡說的,還是想起小时候的趣事。
他笑起来的摸样真好看,仿佛是晨曦而来的第一缕清风,淡雅而又润泽,漾及满脸。
她小脸微红,有点气哄哄的,“我就知道你在骗我。”
目光停在蕾西正在编发的手上,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腕,贴靠在自己的脸上,“是真的哦,我沒有骗你,而且我很乐在其中。”
他眼中饱蘸深不见底的幽邃,闪烁着难以言表的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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