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023神明山(下)
她在阿尔文的面前倒下,微弱的躯体映在他双目中。
他呼喊着她的名字,想要尝试着唤回她的一丝神智。
“阿尔文……你快跑……至少你,要活着……答应我,鱼身的人们需要你,不要把自己的才华浪费掉……”蕾西脸色苍白,艰难地說着。
“說什么傻话?!我会带你一起走的!”阿尔文脸上慌乱无措,撕下衣角的布條,死死地按着她的伤口,尽量让血流得少一些。
“所以,如果运气好……我們都能活下来的话,你是不是就愿意跟着我回新都……”她吐字很慢,心中期待着他会說的答案。
一尘不变是阿尔文安全的围墙,将他圈养在内。如果科恩的成功只是一时的侥幸,他又怎么能面对整個渔型岛的人们。他害怕尝试,也害怕失败。
从小他就不像亚摩斯一样做事果断,每一個决定都经過反复的确定才敢着手。
這样的他,真的可以嗎?他内心自问。
他感受到蕾西的双眼逐渐涣散,脱口而出的话语,大声干脆,“是!!!如果我們都能活下来,我就答应你去新都!”
当生命的重量摆在眼前,是谁都会认真思考一番的。
嘭——
那一瞬间,向他们飞来的子弹,在附着血的匕首下尽数斩裂爆炸。
蕾西挡在阿尔文的身前,手中的刀刃散发出嗜血的光芒。那濒临死亡的双眸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泛满鲜红的杀意。
她嘴角微微上扬,明澈的脸上充满生的气息,让人久久不能移开视线,夹带着要挟的语气,“阿尔文,刚才的话,你要說话算数哦~”
梅斯塔的封印還在,她明显感到伤口自愈速度变慢了不少。
阿尔文怔怔地看着蕾西,她奇迹般地站在那裡,使用着哈鲁特艾恩的血造术。
她是王族?!竟然和七月在一起行动?!
他一时之间有点乱,脑子裡飞速地转着,思考着其中的关联性。
“听好了阿尔文,那些给自己圈起的障碍,必须由你亲自打破!错了又怎么样,我們有一生的時間去修正!改变是我們的财宝和幸运,你将与众人并肩前行。”她顿了顿,认真的神情上闪過一丝苦涩,“你看看我,不也依然安然无恙嗎?”
大部分带有机会的门,是沒有把手的,只能靠不停尝试前往推行。
她似乎是在笑着,沒有带着面具的笑。
蕾西拔出腰间的燧发枪,银色的枪口在月光下显得异常闪耀。
阿尔文在原地惊愕着,脸上的肌肉似是僵住,视线定格在她那個看似羸弱却又坚强的背影上。刚才的话不断涌入耳朵,她好像是看穿了自己的私心,却沒有厌烦,感同身受地给予鼓励。
失踪的血造族只两人,而她,是废弃王女,蕾西哈鲁特艾恩,他這才明白。
是啊,之前還认为她沒有资格說這一番话。舍去了哈鲁特艾恩的光环,她依然在這個世界上活着,离开庇护她的王庭,被迫走了出来。他内心想着,继而大笑出声。
“感谢你们刚才的不杀之恩。”蕾西对着树上的人影說道,燧发枪燃起红色图腾,她侧头說道,“還有,我最讨厌从下面仰视别人了~”
周围的空气拧成一股,旋转着推送子弹迸发而出。
树上的黑衣人及时躲避,但在附血子弹破坏力下,连着周围的树一同被波及。
巨大冲击力引得山上震动,粉尘浓烟中,那两人已在地上艰难喘着气,难以动弹。
留他们一命也好,至少能问出点什么,蕾西這么想着。
角落的第三個黑衣人见形势不妙,在暗处慢慢举起枪,直指着她身后的阿尔文。
“住手。回来。”
一個空灵微小的声音在黑衣人的耳边响起,声音压抑着愤怒,让他背脊一凉。這是无法违抗的命令,黑衣人往后跳了几步,消失在黑暗的山野中。
“還有一個逃跑了么……”蕾西走近,揪起那两人的头发,看来为时已晚。他们似乎吞服毒药,嘴角溢出鲜血,已失去生命的迹象。
“蕾西你的伤……”阿尔文回過神来,一切都结束了,只见蕾西脚上的伤口正慢慢愈合。
她低头看着脚上的伤,子弹還在裡面,外面的裂口将近闭合。
“完蛋了!我不想接受梅斯塔的治疗啊!!!”她抱头抓狂。
阿尔文强势地背起蕾西,沒有管顾她是否愿意。
下山的路上,两人异常安静,能听见树叶沙沙的声音。
她趴在阿尔文的背上,蓦地說道,“生气了嗎?我那么骗你来着。”
“說实话是有那么一点生气的。”他眼神温和,“在那种情况下說的话,也不能作数吧。”
“你要反悔?!”蕾西惊讶,用手勒着他的脖子,威胁道,“不行!這可是在神明山啊神明山!”
为了能将阿尔文带回新都,她真是什么烂招都用上了。
阿尔文阵阵咳嗽,赶紧說道,“错了错了!我說话算数!……快松手!”
她松了一口气,看来撒泼任性還是很有用的。她看不到他此刻的神情,却笃定他的去意。晃动着能动的左腿,她开心地吹着口哨,在安静的山路中清脆悠远。
阿尔文抬头看着温柔的月色,也如他脸上的神情。才发现她竟如此轻盈纤弱,背起来毫不费力。而让自己决定离开的理由,并非是情急之下的诺言,他内心笑着。
能被风带走的落叶,本就已经摇摇欲坠。人生永远充满了選擇题,总会有人闯入你的世界,在你的天枰上加上分量,使它倾倒。
“呐,阿尔文,如果以后经常会遭遇刚才的事情,你觉得怎么样?”
“也不坏哈哈……”
伴随着他爽朗的笑声,脚下迈开的步子轻快。
“先說一句,我可不能保证新都总部的生活会比這裡好哦~”
“我不是会轻易后悔的人,你也太小看我了吧。”
她笑出声来,“怎么会呢,我很高兴你能成为新政的一份子。”
阿尔文是新政不可或缺的存在,這也是梅斯塔和扎兹正确的選擇,她這么想着。
神秘寂静的神明山,刚才的喧闹好像沒有发生,又被深山和黑夜吞沒。
树下阴影中,他压了压自己的爵士帽,目视阿尔文和蕾西的离开,嘴角似是带着笑意。
第二天,在菲丽和雷姆的惊讶声中。
“啊……嗯……总之事情就是這样,我跟你们走。”阿尔文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随即出门去做农场的交接工作。
在时限到来之际,這個任务竟然迎来了大转机。這让他们都松了一口气。
雷姆好奇地盯着蕾西的右腿,血造族真是個神奇的物种。据阿尔文的描述,昨天遭遇偷袭,她的脸和腿都中弹。可今天看来,沒有任何受伤的痕迹。
“真是個令人安心的能力啊!”雷姆不禁感叹。
菲丽一把推开他,靠近蕾西,再一次確認她安然无恙。
蕾西骄傲地摆手,“羡慕吧,我的身体不但能自愈,我的血造术還能治愈他人的伤口。”
說着,她内心顿了一下,突然想到梅斯塔和自己所說的话。可以治愈万物的血造术,却不能治愈书群。這是两股相悖的力量,无法互相通融。
之前从未考虑過這件事,她看着眼前的人,陷入沉默。
“好啦,快去收拾行礼,我們要准备出发了。”蕾西推着菲丽和雷姆,着急地想要赶他们出去。
打发走吵闹的人。蕾西倒抽一口冷气,四处观望,寻找类似拐杖的东西。
子弹依旧镶嵌在皮肉之中,一旦走起路来,拉扯周围的血肉,撕坏组织然后再生。這是对她漫长的折磨,尽可能地不要去触碰行走,才能好受一些。
這样的伤,只能让梅斯塔来处理,毕竟一般的医馆看到,都会觉得不可思议。
午后。
马车前,大家将最后的一箱行李搬上车。
“蕾西在磨蹭些什么呢?”雷姆不耐烦地說着,“就差她一個人了。”
正向着這边走来的阿尔文问道,“她沒有和你们一起嗎?”
菲丽和雷姆面面相觑,摇了摇头。
阿尔文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腿脚不方便走路吧,早上還是我背她去的餐厅……”
“不是說已经自愈了嗎?”明斯问出口,出乎菲丽和雷姆的意料。
“是自愈了沒错,但右腿中還留着颗子弹啊……我以为她和你们說了……”
還沒等阿尔文說完,蕾西拄着木棍一瘸一拐地出现在农庄门口,若无其事地說着,“对于血造族来說,痛感比一般人要弱一些,你们的担心是多余的。”
明斯拉過她的手,果然她手心微微湿润,像是冒着冷汗。
“上车。”他冷道一声,骤起的金方将她包裹,一瞬间移去了车厢内。
蕾西怔怔地落地,一屁股坐到了柔软的座位上,脑子一片空白,呆呆地看着他们。
菲丽看着难得脸上露出惊愕神情的蕾西,忍不住笑出声来。在她看来,明斯,那個一直以来散发着克制和疏离感的哥哥,终于宽容了些许。对他人,也对他自己。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地前行,经過科恩的大道,在裁缝店门口停下。
阿尔文下车,门口的亚摩斯眯着眼微笑。
“阿尔文,真的决定好了嗎?抛弃我這個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亚摩斯好似难過的說道。假装拿着手帕擦拭毫无泪痕的眼角。
“說的好像我們不会再见面似的。”阿尔文知道他的性格,笑道,“你别装了,這样的告别方式我可受不了。”
“哎呀呀~虽然不甘心你有了新的同伴,他们看起来却是一群可靠的人呢。”亚摩斯說着,向马车窗口趴着的蕾西招了招手。
她看到這個人,毫不留情地露出鄙视和嫌弃,立刻将脸侧過去。
阿尔文内心无奈,他到底是做了什么事情惹到她,大概不是什么绅士行为。
“亚摩斯……那個……”阿尔文犹豫,想說的话停顿在口,不舍地看着亚摩斯,又說道,“农场的事情我也都交代好了,還要麻烦你偶尔帮我盯着些,我怕他们偷懒啊……”
“放心吧~我会的。”亚摩斯琥珀般的双眸闪烁。
阿尔文和亚摩斯默契地相视而笑。
幼年时的阿尔文,拉着亚摩斯的手。好心的阿尔文一家,对這個住在神明山上的野孩子格外照顾。年纪相仿的俩人,也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那时的科恩,還是一個农耕的小村庄。
“呐呐,亚摩斯,我想让村子变得闪闪发光。這样,你和大家就不用再饿肚子了吧。所有人都会获得幸福吧!”幼年的阿尔文抬头望着天空,满目的憧憬。
亚摩斯先是一怔,看着阿尔文认真坚定的眼神。随后歪头,眯着眼說,“嗯,阿尔文你想做的事,就去做吧~我会一直支持你的~”
孩童不成熟的话语,如今已经实现。
幼时的片段在两人的脑海中掠過,站在彼此面前的人已然不再稚嫩。
“你想做的事,就去做吧~”亚摩斯缓缓說着,“科恩這一方地界,永远都有你的一席之地。”
“嗯。”阿尔文拍了拍亚摩斯的肩膀。
跑向一旁等待着他的马车,阿尔文沒有回头,只是挥手。
马蹄声渐行渐远,亚摩斯靠在门檐望着,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们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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