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047模糊的视线（下）
外面的风景，在她眼裡，成了模糊片状的颜色。
她害怕疼痛，畏怯死亡，恐惧再也睁不开眼。从零开始的人生片刻离不开体内的圣晶，那就像是個可怕的诅咒，早已被人安排好。
因为這個诅咒，她必须要被迫承受，上帝给她什么，她就要接着。
梅斯塔任由她放肆，自己胸前一片湿润，這是她最好的发泄。她沒有办法阻止蕾西身上的诅咒，圣晶是神之力，无法被破坏。
這是一個死局。
蕾西和奥古斯汀的对战中，即使多年的封印对它力量有一定的消减，也不应那么简单地被她斩断黑雾。百年前，同样有着圣晶的尤奇纳佐，是花了几個日夜才和它打了平手。
想到這裡，梅斯塔的双眸复杂，蕾西身上的力量……大概比自己想象的要恐怖。
许久，哭声渐渐小了下来，转而变成断续的抽泣。
蕾西的喉咙沙哑，如此歇斯底裡的放声，已是很久都沒有過的。
梅斯塔替她擦拭脸上的痕迹，宠溺地說道，“偶尔也可以像這样，算是对苦不堪言生活的一种致敬吧。一年多了啊，蕾西，我們在一起的時間。”
废王城之后，在红木乡日夜相处的人，是她梅斯塔。蕾西不会怪她把圣晶带来這個世界，只因早就视她为亲人。所以才会在她面前卸下坚强的面具，曝露自己的软弱。
“和你真是一段孽缘啊，梅斯塔。”
“那可是一百多年前的姻缘啊，蕾西。”
她们相视笑出声来，习惯了天崩地裂的喧嚣之后，她们反倒是像两個不谙世事的孩子。
蕾西举着拳，嘴裡說着要帮梅斯塔好好教训尤奇纳佐，如果他的魂魄再次出现的话。
梅斯塔哭笑不得，怎么說他也是她的先祖。不過想想，她确实做得出那样破天荒的行为。
既然她說出暂时不回总部的话，大概也是不想让那些孩子担心。看来得找個理由搪塞過去，把她留在犹门修养治疗，倒也是安全的办法，梅斯塔想着。
至少亚摩斯不会再觊觎蕾西，来开启忏悔录這样的想法。
梅斯塔为了逗蕾西开心，讲起關於明斯臭脸的糗事。他曾因为過度的洁癖，不愿意和大家去澡堂，结果在半夜偷偷去时，遇到了沃肯。
显而易见，這是明斯這块冰山最怕的人，缺根筋的沃肯沒有给他穿衣服的時間，穷追猛打地要和明斯在澡堂裡练习体术。
听到這裡，蕾西脑海中的画面感十足，忍不住扑哧地笑出声来，“然后呢？”
“在大家的劝說下，作为道歉，次日沃肯去集市买了明斯最讨厌的甜食。”梅斯塔捂着嘴，以极为正经的声音說着，“你能想象，明斯早上睁眼看到满房间草莓塔的神情嗎。”
“置身于粉色的美妙世界中，如同等待着被求婚的少女~”蕾西故意把声音拖得很长，像歌剧般的声线开始演绎想象中的画面。
梅斯塔笑地发颤，她庆幸明斯不在，不然会勾起他的不妙回忆。
两人在谈笑间似是忘却了刚才的阴郁，也只有這样，脚下的步伐才能继续前行。
门外，靠着窗边的亚摩斯，静静地听着屋内的谈话，他从一开始就沒有离开。
果然啊……小姑娘的眼睛出問題了。
以她要强的性格，在他发现此事时直接說破的话，恐怕会让她难受吧，他如此想着。琥珀般的双眸抬眼看去，秋日的晴空竟如此清晰。
亚摩斯的双手插在兜内，轻脚离去。
在梅斯塔的搀扶下，蕾西慢慢下床开始走动，四肢僵硬的她必须要稍作调整。大肆使用圣晶之后的躯体，简直不像年轻人的，活动起来有点费劲。
這时，亚修端着食物回来，他注意到走动时蕾西身体的异样，心中一紧。
“快快快！我要饿死啦~”蕾西隐约能看到的人影，应是亚修，对着门口的方向招手，故作轻松。
沉重的气氛裡，她是一刻都不想多待。
她大口地吃着热乎的嬷饼，裡面是恰到好处的糖料，吃得太急，差点呛到。
亚修赶紧端来玉米浓汤，勺起一口，在嘴边吹到刚好的温度，小心翼翼地喂给她喝。他的动作细腻，生怕让蕾西喝到冷或烫的汤水。
她很习惯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就像在废王城的地道中一样。
“亚修，抱歉，你当时送我的编织手环，在和奥古斯汀的打斗的时候……”她伸出光秃秃的手腕，白皙若雪的肌肤上，那條红色的绳带已不再。
他愣神一会儿，又笑了笑，“小姐，比起手环，我在你身边的這件事，更加重要。”
当她說抱歉时，他以为是什么大事。微不足道的绳线，她居然一直戴着。那是在他们初次相遇时，自己送给她的饯别礼。
“你說的对。”
在填饱肚子之后，蕾西开始和亚修讲述废王城之后的故事。她遇到了梅斯塔，去到了革命军总部，游历了好几個城镇，也遇到了很多人。
他们都在为了生活而拼力，而革命军，包括七月，在帮助父亲完成他的夙愿。
王族的死灭和拜伦脱不了干系，包括父皇的死，大概也是他所为。
“总之，亚修，你沒有需要与七月为敌的理由。”她顿了顿，继续說着，“他们解放了所有的奴隶，這也是一件好事……”
她說這些话的时候，带着矛盾。她从不认为，父皇的死，自己的家被捣灭，是一件好事。
只是一切已然发生，并且带着父皇的意愿。
亚修语塞，她說的沒错。若当初沒有遇到她与梵尔，自己也是在王族手中的可怜虫，当革命军冲进王城的时候，才能获得自由。
這份自由，因为遇见了她和梵尔，来的格外早了一些。
……
神明山，犹门宫殿。
亚摩斯满意地看着悉数恢复的犹门，自言自语着，“麦基的能力确实好用，干的不错嘛~”
“你心情好像不错的样子，首领。”奥利弗搬着手中的药草，都是近日重新采集的新鲜东西。
话末，他才看到亚摩斯的神情，就知道自己猜测错误，语气变得稍许紧张，“她醒了？還是出什么事了？我能做什么嗎？”
亚摩斯指了指自己的眼眸，“好像看不清东西了。”
奥利弗眼中闪過一丝愧疚，对于源血的救治他還需要进一步了解，這和普通的病症不同。蕾西是被牵连进来的，却承受了最大的重量。
“走吧走吧，我們去看书吧~犹门有很多王族的文献，总能找到相关的资料~”亚摩斯拉着奥利弗的手臂，一如既往的悠哉不着调。
可奥利弗能感受道他手中的紧绷，這不自然。
他们来到崭新的书库，书籍因掩埋在地下室，在那战中得以逃過一劫。如今索性造了书库，将這些老古董们摆放整齐，发挥它们该有的用处。
看亚摩斯的意思是，要把這裡彻底翻查一遍。
“奥利弗，明天开始，教我一些關於草药的用法吧~”
亚摩斯沒有回头，爬踏在木梯上，翻看着高处的书籍。他修长的身躯微靠在書架上，在洒进的光束下，漫着淡淡的雅气。
“是因为她嗎？”奥利弗似开玩笑地說着。
“是，也不全是。”亚摩斯的指尖翻過一页，“我从未觉得，人的生命会像這样脆弱。”
直到认知那些非人的物种，相比之下，人类是最渺小的存在。血造族之上還有着更可怕的东西，那些是来自神域的危险。
奥利弗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嘴角微微扬起，不禁感叹，亚摩斯身上一向的顽固开始蜕化。
他开始注意到除了阿尔文之外的人，不再一味地坚持力量，困于幼时的约定。
“先說一句，药理是很难的一门学问啊，半途而废的话，作为老师的我会生气的。”
“你倒是对我多点信心啊，奥利弗老师~”
犹门的书库，积灰的书册被打扫干净，脚落的药草味浓郁。
……
几日后，蕾西的身体可以和正常人一样活动。梅斯塔在這期间动用了各种活络静脉的方法，确实取得了不错的成效。
蕾西暂时不回总部這件事，需要回去给大家一個交代。否则那群孩子会冲动得跑来科恩找她吧，梅斯塔想着。
从屋子到农庄门口的一路，梅斯塔再三叮嘱蕾西，近期不要使用血造术，收敛下那颗“热血正义”的内心。
指尖弹了下她的额头，梅斯塔說着，“我在总部等着你，這次分开的時間可能会久一些。回家的路，你总应该不会忘记吧。”
“嗯。”蕾西长舒一口气，问着，“待岛屿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你就会回去那边，是嗎？”
“是。”
话落，梅斯塔转身离开，沒有再多看她一眼。简单地摆了摆手，让蕾西无需在意這样的分离。
你的样貌，早就刻在自己的心中，更愿意再见面时，看到那個完整的你。梅斯塔想着，指尖飘出的烟雾，火星慢慢熄灭在风中。
蕾西望着她离开的方向，她模糊的身影远去，变得逐渐隐小终而消失。
“大概，我們是去往终焉的并行之人。”蕾西喃喃自语。
微凉的风吹拂起她的黑发，卷曲散乱在身后，扬起金色纷飞的落叶，庄园门口泛满秋意，岛屿即将正式迎来一年之中最久的季节。
她突然肩上微沉，转头看到即在眼前的亚修，他故意离得很近，将外套披在她身上。
“小姐，在外面穿這么少是会着凉的。”
他牵起她手，刚好的力度，像是尝试多次后的恰巧。
“我們回去庄园裡吧，亚修。”
她的脚步紧地跟在亚修身后。自以为聪明地附和着他的脚步，這样一来就不会显得异样。
庄园满眼弥漫的鎏金，夹杂着点点红色。那阵突来的风，把她看不清的红色带来眼前。
亚修伸手，抓住這片飘来的色彩，說着，“小姐，是枫树叶啊。”
蕾西愣神，然后轻笑着，“是啊，原来是枫树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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