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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個神秘的快递包裹

作者:周浩晖
馨月湾是龙州市新建的住宅小区,清一色的电梯小高层,一梯两户。

  因为紧邻着小区中心的人造绿地,九号楼号称是馨月湾的“楼王”。每到下午时分,小区裡无事的老人孩子就会聚集在楼前的绿地上,各自休闲嬉戏。

  “快看,有只狗狗!”一個小男孩忽然有所发现,指着九号楼的高处唤道。小伙伴们闻声聚拢過来,纷纷顺着他的指向看去。

  果然,在七楼的某個阳台上出现了一只漂亮的金毛犬。那只狗站直了身体,前腿和脑袋已经探到了阳台围栏外,它张着大嘴,舌头长长地耷拉着,呼哧呼哧地直喘粗气。

  “狗狗,狗狗……”孩子们欢欣雀跃,争相呼唤。

  金毛犬似乎感受到了孩子们的热情,它猛地一蹿身,竟蹿上了阳台的围栏。

  孩子们更兴奋了,各种大呼小叫。

  金毛犬在围栏上来回踱了几步,不时地探头往下张望,它的情绪看起来有些焦躁。

  一個叫作菲蔗的小女孩自作聪明地說道:“它想下来和我們玩呢!”

  最先的那個小男孩开始发愁:“可是楼這么高,它怎么下来呀?”

  另一個小男孩建议道:“不如我們上去找它玩吧。”這個提议立刻得到了其他伙伴的响应。

  然而孩子们的美好愿景很快就被击碎。因为那只金毛犬做出了一個令人无法理解的举动——它竟然从阳台上跳了下来!

  七层楼高的阳台,金毛犬就這么一跃而下。大约一秒钟之后,它重重地摔落在楼前的道路上,发出一声骇人的闷响。随后它以五体投地的姿势抽搐着,一摊鲜血从嘴角处缓缓渗出。

  孩子们全都看到了這惨烈的一幕,惊叫和哭喊声顿时响成一片。附近的老人们知道出事,连忙赶了過来。這时那條狗已经一动不动了。

  “肯定是條疯狗,大家离远点!”听完孩子们的哭诉之后,一個老太太满怀警惕地作出了判断。有個老头本来正要上前细看的,听到這话立刻撤回。

  有腿脚利索的立刻到小区门口通知物业。片刻后小区门卫老李带着物业经理张盛来到了现场。

  张经理首先问了句:“這是谁家的狗?”

  “七楼的,东边那個阳台。”

  “那就是702了,”张经理招呼老李,“先上去看看家裡有沒有人。”

  两人进了对应的单元,坐电梯抵达七楼。刚刚走进楼道,老李就嘀咕了一声:“什么味道?”

  沒错,楼道裡确实有一股呛人的异味,而且這异味好像就是从702飘出来的!张经理皱起眉头,快步上前按响了702住户的门铃。

  门铃持续响了半分多钟,屋内却无人应答。

  “不会是煤气泄漏了吧?”一旁的老李提醒。张经理也紧张起来。如果真是煤气泄漏,這可是個不得了的隐患。他随即作出决定,让工程部的技术人员带工具上来,强行破门!

  技术员刘胜龙的技术不错,不到两分钟便搞定了702的门锁。当防盗门被拉开之后,一股更加浓烈的异味从屋内汹涌而出,呛得屋外三人涕泪交流。

  “不行,先撤!”张经理一声招呼,三人往步梯通道撤去。他们把附近楼梯间的窗户全都开到最大,大约十分钟之后,异味才渐渐消散。

  三人重新回到702门口。虽然呼吸仍感不适,但至少眼睛能睁开了。张经理用手掌掩住口鼻,瓮声瓮气地說道:“我先进去看看,你们在外面等我。”

  老李和刘胜龙一個月只领千把块的工资,本来就不值得淌這种浑水。领导都提了,他们更乐得袖手旁观。两人便躲到通风的窗口,只管让张经理一人身入险境。

  也就一两分钟的光景吧,忽听得张经理在屋内大喊一声:“不好罗!”语调中七分惊愕,三分慌乱。

  “怎么啦?”老李和刘胜龙同时在屋外呼应,却沒有一人迈步向前。片刻后,张经理从屋裡冲出,他扶着墙壁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這一通直咳得脸色发白,其间他几次想开口說话,却立刻又被呛了回去。

  终于等到气息略略平定,张经理艰难吐出了噎在喉口的话语:“死……死人了!赶快……赶快报警!”

  110指挥中心接到报案时,有一辆巡逻警车正好位于馨月湾小区附近,跟车执勤的年轻巡警王靖便成了第一個到达现场的警力。

  随后当地派出所和市局刑侦队的增援力量陆续到达。刑侦专业人员进入现场展开勘查,王靖则配合派出所的民警一块在外围维护秩序。

  九号楼前的通道上也拉起了警戒线,线裡圈着那條横死的金毛犬。王靖就负责在警戒线外守护。堂堂一個巡警守着一條死狗,這场面多少有点滑稽。周围看客们指指点点地议论着,王靖明知道那些议论并非针对自己,但他還是排遣不了心头的尴尬情绪。

  這时又有一辆小车开到了警戒圈外,两個身着便装的男子从车上走了下来。走在前面那人看起来三十七八岁的样子,中等身高,身形不算魁梧,但一举一动却透着矫健刚毅的魄力。他身后跟着一個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身材要略高一些,這小伙子皮肤黝黑,健硕的肌肉把一件短袖汗衫撑得紧绷绷的,看起来就像是個刚从拳击台上走下来的运动员。

  当地派出所的黄文祥所长迎上前,冲着那中年人打了声招呼:“罗队,你来啦。”被唤作罗队的人略一点头,脚下却不停。他径直走到警戒线的外沿,开始观察圈子裡的那條死狗。

  可怜的金毛犬直挺挺地躺着,嘴角流出的鲜血已经开始干涸。

  “摔死的?”那人给出判断,同时抬头看向面前那座高耸的楼宇。

  黄所长凑過来解释說:“从702现场摔下来的。”

  中年人点点头——难怪要把這條死狗圈起来。“你们做得很好。”他赞了一句,然后又问:“死者的身份搞清楚了吧?”

  黄所长简要答道:“赵丽丽,女性,二十一周岁,本地户籍。”

  中年人斟酌了一会儿,转头吩咐跟着自己的那個小伙子:“小刘,你就别上去了。先把死者的社会关系摸清楚,尽快向我汇报。”

  小伙子道了声:“明白。”

  中年人又冲黄所长打了個招呼:“這事得麻烦你协助一下。”他的表情一直很严肃,但說话时的语气倒是客客气气的。

  黄所长爽快地应道:“都是分内的事!”

  中年人不再停留,径直往楼上702而去。王靖目送着此人的背影,小声问道:“這位罗队,难道就是……”

  “刑警队长罗飞!”黄所长抢着给出了答案,然后他又指指身旁那個姓刘的小伙子,“這是罗队的助手,刘东平。”

  王靖连忙上前一步和小刘握手,满怀羡慕地說了声:“幸会!”

  “精神着点!”黄所长在王靖肩头拍了拍,勉励道,“你今天可是和龙州警界的传奇人物共事!”

  王靖挺起腰板,身形似乎陡然间高了三分。的确,能和刑警队长罗飞一同探案,這几乎是龙州所有年轻警察的梦想。现在哪怕是守着一條死狗,也让王靖感到了从未有過的激动和光荣。

  罗飞独自一人坐电梯来到了七楼,戴上帽子、手套、鞋套之后,他走进了屋内。刑侦队的同事们有的在拍照,有的在搜寻痕迹线索,大家各忙一摊,有條不紊。见到罗飞进来了,一個队员冲着卫生间方向努努嘴,示意那裡才是案发的核心现场。

  罗飞来到卫生间,却见裡面有一人正蹲在地上埋头研究着什么。那人头也不回地招呼道:“你来啦?”

  罗飞“呵”地一笑:“你对我的脚步声挺熟悉啊。”

  蹲着的那人正是法医张雨,和罗飞是多年的老搭档了。他们俩见面已不再需要什么客套的寒暄了。

  “你来晚了。”张雨漫不经心地抱怨了一句,他90%的注意力仍集中在自己所钻研的那堆事物。

  “正在东郊暗访呢,”罗飞解释道,“一個盗窃团伙,盯了個把礼拜了。”

  “别的事都放下吧,眼前這案子够你折腾的!”张雨抬起一只手往裡面指了指,“先去看看尸体。”

  罗飞侧着身体绕开挡在半路上的法医,往卫生间深处走去。房间最裡面贴墙砌了一個浴缸,缸裡放满了水,一名赤裸的女子正静静地躺在浴缸的底部。

  明知那女子已经是一名死者,但罗飞产生的第一感觉居然是一個字:美。

  一個美得几乎沒有瑕疵的女人。精致的五官,玲珑的身段,粉白透红的肌肤,一切都如此完美。那充满诱惑的身体曲线在水中一览无余,湿漉漉的长发则如丝絮般飘散,带来一种如梦如幻的意境。更令人诧异的是,女人的嘴角竟似凝结着一丝满足的笑意。若不是她的整個脑袋都沒在了水面之下,罗飞真要怀疑此人并未死去,而是在享受着惬意的睡眠。

  罗飞从警十多年了,還是第一次看到這般栩栩如生的女尸。

  或许是死亡時間不长,所以生命的印迹尚未消散?罗飞注意到浴缸尾部的放水龙头被掰在偏向热水的一边。他忽然间有了一個主意,于是便摘了右手的手套,将手掌向着浴缸探去。

  “你干什么?”张雨用余光瞥到了罗飞的动作,立刻喝问了一声。

  罗飞被吓了一跳,手掌停在了半空。“我试试水温,”他解释說,“比较一下浴缸裡的水和放水龙头裡的出水,从水温的差值或许能估算出案发的大致時間。”

  张雨严肃地說道:“那水不能碰。”

  罗飞有些不解:“为什么?”

  “你沒闻到什么味道嗎?”

  “是有种呛人的味道,好像以前烧煤球的感觉。”罗飞也知道這事不太正常——在這种高档小区裡有谁家会烧煤球?不過他一来就被浴缸裡的女尸吸引住了,還沒顾得上考虑這怪味的問題。

  “你過来看看這玩意儿。”张雨冲罗飞招招手。在张雨面前的地板上放着一個怪异的装置,他一直在研究的也正是這個东西。

  罗飞暂且放下那具动人的女尸,凑過来和张雨蹲在了一处。他细细打量着地板上的那個怪东西,深知此物必有玄机。

  那是一套组装起来的玩意儿。最下面是一個直径约四十厘米的铁圈,铁圈上对称地焊了四個支脚,往地上一立便是個圆形的支架。一個硕大的圆形器皿正好可以架在這個铁圈上。那器皿的直径约有六十厘米,白色磨砂玻璃制成,底部像炒菜锅一样形成一個圆弧,顶部则是平平的,在中心处留有一個直径十来厘米的开口。

  罗飞觉得這個玻璃器皿似曾相识,他想了想,向张雨求证道:“這是個灯罩吧?”

  “沒错。”张雨早先就看出来了,“這就是個吸顶灯的灯罩。看得出来,做出這套装置的人喜歡从身边顺手取材。”

  罗飞也认同张雨的推断,因为灯罩上方的构件更是生活中的常见之物——一個盛放饮用矿泉水的空水桶。

  水桶被倒置過来,桶口正好插进了灯罩上方的开口。为了填补桶口和灯罩开口的尺寸差值,制作者在桶口上套了一個厚厚的橡胶圈,橡胶圈的外沿正好和灯罩的开口契合,這样水桶就可以稳稳地倒立在灯罩上方。

  值得注意的是,在橡胶圈的边缘处還打了一個直径两厘米的圆孔,一根硅胶软管从圆孔中插进去,和灯罩内部相通。這根软管有两三米长,另一端一路探进了浴缸裡。

  這样的设计让罗飞蓦然领悟:“這是某种化学装置,我們闻到的呛人的气味就是从這裡产生的吧?”

  张雨点点头,然后指点罗飞细看:“這個灯罩是用来存储液体试剂的,水桶则用来存放固体试剂。你看,桶口裡還嵌着半截沙漏,這样水桶倒立之后,桶裡的固体试剂就可以慢慢地漏到下方,和灯罩裡的液体试剂发生化学反应,产生的气体再通過這根软管进入浴缸。這一整套就好像中学化学课上常见的气体发生装置,只不過這家伙要比课堂上的实验器具大了好多倍。”

  听对方說到這裡,罗飞当然要把细节问個明白:“产生的气体到底是什么呢?”

  张雨略略眯起眼睛:“如果我的判断沒错的话,灯罩裡的液体是浓硫酸,水桶口残留的這些无色透明的粉末是亚硫酸钠。所以這是一個很普通的化学反应,高中生都学過的,用来制备二氧化硫。”

  罗飞“嗯”了一声,他相信对方的判断沒错。稍有生活经验的人都知道:煤球裡的杂质在燃烧时会生成二氧化硫,那种呛人的气味正和卫生间裡残存的气味一模一样。

  现在横亘在罗飞面前的問題是:這套设备的制造者到底想要干什么?

  罗飞起身重新走回到浴缸边。从装置裡延伸出来的软管搭着浴缸的边缘探进去,直插水底。這說明装置中产生的二氧化硫气体大部分也溶在了浴缸中。罗飞心中一凛,转头冲张雨尴尬笑道:“幸亏你及时阻止了我,要不然我就把手伸进去了!”

  二氧化硫是极易溶于水的气体,而它入水后产生的化学反应也非常浅显。现在這满满一缸的已不再是自来水,而是颇具浓度的亚硫酸!

  张雨這时也来到了浴缸边,他指着水底的女尸說道:“你沒看到死者浑身都是白裡透红的?這可不是什么好事!這是皮肤被腐蚀后形成的效果!”

  原来如此!罗飞心中泛起一丝寒意,他对自己的搭档建议道:“是不是尽快把酸水放掉,以免尸体再受损害?”

  张雨点头道:“可以放啊,反正样品已经取過了,留着就是等你来看一眼的。”

  罗飞拔起放水栓,浴缸裡的酸水通過底部的排水口缓缓泄去。赵丽丽的尸体一点一点地脱离水面,最终完全暴露在空气中。

  “初步的尸检能看出什么嗎?”罗飞冲死者努努嘴问。

  张雨早就有了一些判断,便說道:“体表无机械性外伤,颈部无勒痕,初步判断非暴力致死;口鼻处未见蕈状泡沫(人体若在生前溺水,溺液会刺激呼吸道,导致黏液分泌量增大,同时人体呼吸运动加剧,使肺内的溺液、呼吸道黏膜分泌的黏液及空气互相混合搅拌形成口鼻部泡沫性液体。多为细小均匀的白色泡沫,因富含黏液而较为稳定,不易破灭,附着在口鼻孔及其周围。有时呈蘑菇状,称之为蕈状泡沫),所以也不是溺毙,应该是死后尸体才沉入浴缸。”

  罗飞并不满足這样的结论,他关心的重点是:“那死亡原因到底是什么?”

  张雨斟酌着說道:“具体的原因暂时還不能确定,得做尸体解剖。不過要我估计的话,很大的可能性是死于急性二氧化硫中毒。”

  “哦?”罗飞挑了挑眉头,期待更多的解释。

  张雨转身指了指地板上的那堆装置:“這個装置的规模可不小,一旦反应进行起来,会产生大量的二氧化硫气体。這些气体未必能被浴缸裡的這些水完全吸收,尤其是后期水中的亚硫酸浓度越来越高,水体的吸收能力也就越来越弱,這时就会有大量的二氧化硫从水裡溢出来,对室内造成严重的污染。当空气中二氧化硫的浓度到达一定限值后,吸入者会出现急性中毒的症状,其危险性在于二氧化硫能强烈刺激人体的呼吸道,引起反射性声门痉挛,最终导致中毒者窒息而死。”

  张雨的讲解可谓详尽,可罗飞听完却有了更多的困惑。他的目光停留在那堆装置上,皱眉问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问句最基本的吧——自杀,還是他杀?”

  张雨无奈地耸耸肩膀,看来他也给不出答案。

  罗飞這时又想到了另外一個细节,便转了方向问道:“說說那只狗吧,你认为那是怎么回事?”

  张雨回答說:“這事很明显:那狗被二氧化硫呛得受不了了,最后慌不择路,从阳台上跳了出去。”

  罗飞把手往外一摊,說:“连狗都知道要往外跑,一個大活人就這么傻乎乎待着,活生生被呛死?”

  “也许她中毒前就已经处于昏迷状态了,”张雨试图找到一個解释的角度,“比如說事先服用了某种药物,所以她沒有逃跑的能力。”

  罗飞沉吟了一会儿,问道:“报案人动過尸体嗎?”

  张雨摇头:“沒有。当时屋裡二氧化硫的浓度還很高,报案人看到死者在水底一动不动的,赶紧就跑出来了。”

  罗飞道:“按照你刚才的猜测,如果凶手事先用药物导致死者昏迷,然后他把死者放进盛满水的浴缸,才启动了這套装置的话,那問題来了:死者的身体应该怎么摆放?如果直接沒入水底,那死者会先行溺毙。如果是坐姿,头部露出水面,那死者后来又为什么会沉入水底呢?”

  张雨咧咧嘴:“好吧,我的猜测行不通。要按你說的思路呢,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事发时死者的身体大部分沒入水中,但她会有一個把头部伸出水面的主动行为。后来二氧化硫溢出,死者中毒身亡了,這时她的尸体才完全沉入了水底——如果是這样的话,凶杀就不太可能了,多半是自杀。”

  “自杀?”罗飞看着张雨,“你觉得自杀的可能性大嗎?”

  面对罗飞的逼问,张雨有些无从招架的感觉,他苦笑道:“如果是自杀,那就是我见到過的最离奇的自杀方式。在這缸水慢慢酸化的過程中,死者全身都会感受到剧烈的腐蚀性灼痛,谁能受得了這种煎熬?据我所知,几乎所有的自杀者都会寻找一种简单的、沒有痛苦的死亡方式,像這种离奇的死法实在是违背常理。”

  “那我們還是把思路回到凶杀上来吧。我們可以假设凶手对死者极度仇恨,所以要用這种残忍的方式来折磨她。這是符合逻辑的。可是——”罗飞的目光在卫生间裡慢慢地扫了一圈,“怎么做到呢?沒有暴力的痕迹,也沒有使用药物,受害人怎么会乖乖地听他摆布?”

  “你别问我了。”张雨彻底投降,他抱怨道,“我的任务只是勘验尸体,最多给出一些现场分析。具体說探案找出真相,那可是你的工作。”

  看着对方那副无奈的模样,罗飞歉意地笑了。他耸耸肩道:“好吧,我等你的尸检报告。”說完這话他转身往卫生间外走去,他要到屋子裡的其他地方看一看。

  這是一套七十多平方米的两居室,大间是卧室,小间被改造成一個书房。装修的档次不错,室内的家具家电也多为进口名牌,可见主人对生活品质有着较高的要求。阳台很宽敞,一头放着台跑步机,另一头则搭了個精致的狗窝。

  技术人员在客厅内提取到外来男子的脚印,罗飞判断這些脚印应该是某個快递员留下的。客厅地板上的那只泡沫箱是支持這种判断的有力证据:這只泡沫箱位于外来脚印的行进拐点,箱子裡残留着一些纸团填充物,箱子四周也有不少散落的纸团。从主人的卫生习惯来看,她应该难以容忍這些垃圾的存在,据此可以猜测,女主人遇害应该就在箱子打开后不久,她甚至沒有時間来打扫拆箱时产生的垃圾。

  罗飞在屋中又转了一圈,寻找能适配這個箱子的物件。他最终将目标锁定为卫生间裡的那套自制的化学装置。

  铁架、灯罩、水桶,如果要同时放进那個泡沫箱裡,大小可算正好。灯罩裡盛放着浓硫酸,在搬运過程中万万不可摇晃倾倒,所以用很多报纸团来填塞箱中空隙,以保证内置物品的稳定和安全。

  不远处的桌面上有一张快递底单,罗飞拿起那张单子与泡沫箱上残留的贴痕比对了一下,完全吻合。

  罗飞专注地看着单子上填写的寄件人信息,正若有所思之际,忽觉有人走到了自己身边,抬头一看,原来是助手小刘。

  先前罗飞曾指派小刘去查访死者的社会关系,此刻便径直询问:“怎么样?”

  小刘回答道:“赵丽丽,今年二十一岁,祖籍就在本市。父母居住在康乐小区。赵丽丽沒有固定工作,对外自称模特,经常接一些诸如平面广告之类的私活。此人社会交往比较杂,追求者众多。最近交的一個男朋友叫作姚舒瀚,不過在一周前刚刚分手。”

  “姚舒瀚?”罗飞听到這個名字精神陡然一振,挥手道,“我們现在就去拜访這個家伙!”

  小刘掉头就要走:“我去查下這個人的联系方式。”

  罗飞一把拉住小刘,然后他挥着手裡的那张快递单說:“不用查了,手机号码和住址,這上面都写着呢!”

  当小刘开车的时候,罗飞通過派出所的关系了解到姚舒瀚的個人信息。

  姚舒瀚,今年二十四岁,本市户籍。其父姚国华曾任龙州市房管局副局长,后辞职经商,成立了一家地产开发公司。利用在职时建立的人脉,姚国华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现在已是龙州最得势的本地开发商。姚舒瀚大学毕业后在父亲的公司裡挂了個职,领着高薪却不问事,日常生活以吃喝玩乐为主,龙州的高档酒吧和夜场是他每天流连忘返之地。

  姚舒瀚的户口仍然和父母挂在一起。但那個快递单上留下的地址才是他個人的实际住处。

  罗飞二人按照地址找到了揽月豪庭4号楼1501室。他们按了半天门铃,姗姗来迟的主人才打开了屋门。站在门后的是一個瘦高的小伙子,他穿着睡衣,眼神中還带着些迷离,看似刚刚从午睡中醒来。

  小刘客气地问了句:“你是姚舒瀚?”

  对方“嗯”了一声,懒洋洋地看着门外這两個不速之客。

  小刘說明来意:“我們是刑警队的,有些事情要向你了解一下。”

  姚舒瀚眼皮一翻,嘴唇动了动,虽然声音不大,但分明能听出是一個“操”字。

  小刘脸一沉,有点按捺不住脾气。罗飞适时上前,抬臂把小刘往后稍稍一拦,随后单刀直入地对姚舒瀚說道:“赵丽丽死了。”

  “啊?她死了?”姚舒瀚惊讶地张着嘴,片刻后他又显出更加强烈的抵触情绪,把手一摊反问道,“這和我有什么关系?”

  “既然沒关系,”罗飞盯着对方的眼睛,“那說清楚了不是更好?”

  姚舒瀚一边和罗飞对视,一边在心中估量着事态的轻重。最终他還是暂且让步,把脑袋一扭道:“好吧,那就进来聊聊。”

  罗飞二人跟着姚舒瀚来到屋内。主人往客厅居中的沙发上一坐,随手拿起茶几上的香烟问罗飞:“来一根?”

  罗飞摇手道:“不用。”他和小刘一人一边,占据了组合沙发的两個侧座。

  姚舒瀚给自己点了根烟,然后吐出烟圈說道:“要问什么就快說吧。我很忙的,最多给你们半個小时。”

  一個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言谈举止间却处处流露着高人一等的傲气。

  或许他确实有骄傲的资本:出生大富之家,长得又高又帅,只凭這两点就足以将万千竞争的同类远远抛在身后了。

  可這又怎么样?小刘在心中愤愤不平,不就是有個好爹、生了副好皮囊嗎?

  罗飞倒不计较姚舒瀚的态度。事实上在查访探案的過程中,比对方态度更加過分的也大有人在。如果你自己的情绪因此受到干擾,那只能說明你是個不合格的刑警。一名调查者应该时刻牢记来到此处的目的:不是为了享受对方的敬畏或者尊重,而是为了获取对方心中的秘密。所以务必保持最平和的心态,冷静旁观,捕捉每一個细节,作出最精准的判断。

  罗飞抛出了第一個問題:“你最后一次和赵丽丽联系是什么时候?”

  姚舒瀚沒有過多考虑就答道:“大概一個星期之前。”

  “一個星期之前——就是你和她分手的时候?”

  “沒错,我們分手之后就再也沒有联系過。”

  “那你们为什么会分手?”

  姚舒瀚回答得非常简单:“厌倦了。”

  罗飞追问:“谁厌倦了?”

  姚舒瀚笑了,用一种炫耀般的口吻說道:“当然是我啊。”

  罗飞把对方的态度作了引申:“也就是說,是你抛弃了赵丽丽?”

  “抛弃?”姚舒瀚并不认可這种說法,“這话就說大了。沒什么抛弃不抛弃的,我們又不是谈感情。”

  “你们不是男女朋友嗎?怎么叫不谈感情?”

  “警官,你是真不懂假不懂啊?”姚舒瀚潇洒地弹了一下烟灰,說道,“我图她的色,她图我的钱,我們各取所需。這事多简单啊,跟感情有什么关系?”

  “哦。”罗飞瞥了对方一眼,“這么說你们不是在谈恋爱,而是一种包养的关系?”

  “包养這事太低级了吧?”姚舒瀚不屑地摇摇头,他抽了一口烟,又道,“這么說吧,我們就是在一起玩了一年,這一年所有的开销都是我来,她那套房子也是我给买的。”

  罗飞已经沒兴趣对這個問題再进行深入的探讨,他只想抓住最关键的地方:“不管怎么样,赵丽丽并不愿意和你分手,对嗎?”

  “她当然不愿意,”姚舒瀚咧着嘴道,“你要知道,男人对女人的容貌很容易厌倦,女人对男人的钱可永远都不会厌倦。”罗飞看着姚舒瀚:“我倒觉得赵丽丽這個女人很难让男人感到厌倦吧?”

  姚舒瀚眯起眼睛反问:“你是說她长得漂亮?”

  罗飞点点头。只有瞎了眼的男人才会否认這個事实。

  姚舒瀚也沒有否认:“沒错,她确实很漂亮,身材也火爆。”他把剩了一半的香烟掐灭在烟灰缸裡,又道:“可男人对女人就是這么回事,吃不到嘴的天天想,真吃到了很快又觉得沒意思了。你就想想嘛,鲍鱼龙虾好不好吃?可如果顿顿都让你吃,你是不是也觉得腻啊?”

  罗飞淡淡地“哦”了一声,不置可否。

  姚舒瀚倒越說越来劲了,他往前凑着身体,像是要对罗飞展开追击似的:“這個世界上漂亮女人太多了。你觉得赵丽丽漂亮?只是因为你沒有见過更漂亮的!再說了,赵丽丽的脸蛋和身材又不是什么真材实料。”

  最后那句话引起了罗飞的兴趣,他立刻反问:“你什么意思?”

  “她整過容,鼻子隆過,双眼皮是割出来的,胸部也是靠硅胶垫起来的。”姚舒瀚直言不讳,“自从见到她整容前的照片之后,我对這個女人就沒了兴趣。”

  原来赵丽丽是個人造美女!罗飞微微皱起眉头,他决定更深一步去刺探姚舒瀚的情绪:“你知道了赵丽丽整容前的面貌,所以就对她产生了厌恶,对嗎?”

  姚舒瀚沒有立刻回答,他从茶几上摸出第二根香烟,慢悠悠地点火、嘬吸,直到吐出一口烟圈之后,他才又开口說道:“警官,我知道你的潜台词。咱们可以直接点,别兜圈子。你认为我感觉受骗了,所以恼羞成怒,害死了赵丽丽?”

  对方既然主动把话挑明了,罗飞也不忌惮正面迎击,他沉稳地回复道:“這只是猜测,代表着某种可能性。我們警方办案,最重要的還是要看证据。”

  “我知道你的逻辑。”姚舒瀚翻眼皮看着天花板,自顾自說道,“就好比你买了一辆豪华汽车,号称是全进口顶级配置,结果发现却是一辆国内组装的山寨货。你生不生气?把车砸了都不够,恨不得要把卖车的4S店也砸了!你觉得我就是這么恨赵丽丽的,对吧?”

  罗飞看着对方不說话。

  “可你的逻辑是有問題的。”姚舒瀚用夹着香烟的手指冲罗飞点了点,又道,“我們再举一個例子吧。你在街边摊买了半個西瓜,红瓤薄皮,看起来熟透了。回到家一尝,根本不甜——原来打過催熟针。你怎么办?气得把西瓜砸個稀烂,然后再去找摊主算账?至于嗎?”

  這次罗飞开口說道:“不至于。”

  姚舒瀚翻過手来一摊:“這就对了。你以为赵丽丽在我眼裡是一辆豪车?我告诉你,她只是半個西瓜!我跟她分手,连回头看一眼都犯不着。我会去杀她?简直太可笑了!”

  罗飞凝起目光,他意识到自己需要换一种角度来审视面前的這個公子哥。并不是因为那些令人愤慨的是非观,真正令罗飞意外的,是对方言辞中透出的逻辑和锋芒。

  那些看似荒唐无理的论调,其中却包含着严密的、无法攻破的逻辑。凭借着這些逻辑,姚舒瀚一点一点地撇清了自己身上的杀人嫌疑。同时在对话的過程中,姚舒瀚一直在进行自我炫耀——也许這并不仅仅是炫耀,而是有意识地要抢占心理上的优势地位。

  如果還以为這家伙只是個浪荡好色的纨绔子弟,恐怕很快就要吃到苦头了!

  罗飞决定使出些手段,转守为攻。他盯着姚舒瀚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你怎么知道赵丽丽被人杀了?”

  姚舒瀚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不是你们說的嗎?赵丽丽死了。”

  “我只說赵丽丽死了,并沒有說她是怎么死的。正常人听到這個消息,首先想到的应该是遭遇了什么意外吧?可你根本就沒有细问,直接就辩解自己沒有杀人,這种反应是不是太敏感了?”

  面对罗飞的攻势,姚舒瀚并不慌乱,他反问道:“如果只是意外,比如說车祸什么的,怎么会惊动你们刑警队呢?既然你们来找我了,說明她的死肯定有点問題。”

  “那也不能排除自杀吧?”罗飞步步紧逼,“自杀的话,因为你刚刚和赵丽丽分手,我們也要来找你了解情况的。你为什么最先想到凶杀的思路呢?”

  姚舒瀚咧开嘴笑了:“你们根本不了解赵丽丽,這個女人怎么会自杀?”

  “哦?”罗飞问道,“为什么不会?”

  “在這個世界上,赵丽丽最爱的人只有自己,這种人怎么可能自杀?再說她很了解男人,知道男人对女人都是一样,一开始浓情蜜意,后来就越来越淡。沒准她也乐得换一個男人呢,以她的條件,换一個又不难的,還能更宠她。所以她怎么会为我自杀?我在她心裡可沒那么重。說句难听的话吧,我甚至都不如她养的那條狗。”

  姚舒瀚最后那句话令罗飞有些意外,一個如此自傲的男人怎么会說出“不如狗”之类的话语?他禁不住要多问一句:“你是指那條金毛?”

  姚舒瀚点点头:“她爱狗,因为狗是完全忠于她的。事实上她把狗当成了自己生命的一部分,爱狗就等于爱自己。”

  爱狗就等于爱自己?這种說法罗飞還是第一次听到,细想起来,倒也沒什么大毛病。

  在和对方的言辞暗战中,罗飞一直未能扭转颓势,看来必须使出最后的杀招了。于是他郑重其事地问道:“這两天你给赵丽丽寄過一個箱子吧?”

  “什么箱子?”姚舒瀚一脸茫然,好像真不知道似的。

  “一個泡沫箱子,裡面装了些奇怪的东西。根据警方的现场勘查,正是這些东西要了赵丽丽的命!”罗飞的目光和语气一样凝重。同时他将身体前倾,保持着一种压迫式的姿态。

  如果這是一场高手对决,罗飞现在已经亮出了自己的底牌。可姚舒瀚却满不在乎地咧了咧嘴,只道:“我听不懂你在說什么。”

  罗飞面沉似水,他从随身携带的文件夹裡取出一個证物袋,袋子裡封着一张纸片。

  “這是我們在案发现场提取到的快递底单,寄件人一栏签着你的名字,并且留有你的电话和地址。”罗飞将证物袋按在茶几上,慢慢向姚舒瀚那边推了過去。

  姚舒瀚微微皱起眉头,他将那個证物袋接過来,凑到眼前端详。

  正如罗飞所說,袋子裡封着张快递底单,寄件人签着“姚舒瀚”三個字,电话和地址也沒错。可姚舒瀚只看了一眼便连连摇头:“這纯属栽赃陷害!我沒有寄過這個快递,這上面的字也不是我写的。”

  罗飞早已料到对方会這般推脱,便用警告的口吻提醒道:“笔迹是可以鉴定的。”

  “鉴定啊,沒問題。”姚舒瀚主动伸出手,“给我拿纸拿笔。”

  罗飞冲小刘使了個眼色,小刘拿出纸笔递给姚舒瀚。

  姚舒瀚利利索索地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大名,把笔一扔說道:“拿着鉴定去吧。”

  罗飞拿起姚舒瀚签下的名字看了看,顿感失望。

  姚舒瀚大功告成般地拍了拍手,說:“行了,半個小时也差不多了。二位請回吧,我還有约会呢。”

  罗飞把签名纸收进自己的文件夹,同时不动声色地說道:“看来你已经有了新的女友。”

  “那当然了,我的生命裡一天也离不开女人。”姚舒瀚率先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得意洋洋,“你们知道嗎?性欲旺盛是雄性动物最基本的竞争优势,這有助于优秀的基因在种群中传播。可惜啊,现代人类文明竟试图抑制這种自然選擇的机制。說起来,我也是個为了种群利益而奋战的斗士呢!”

  小刘实在忍不住了,站起身驳斥道:“简直就是无耻的谬论!”

  姚舒瀚倒不生气,他耸耸肩膀說:“我們是两個世界的人,不必互相理解。我要去准备准备,晚上和新女友共度良宵。請你们继续追查赵丽丽的死因吧——对了,如果查到了真相,麻烦也告知我一声。”

  罗飞“嘿”地冷笑,起身问道:“有這個必要嗎?我看你对赵丽丽的死根本一点都不关心。”要知道,作为相处一年的前男友,這家伙甚至都沒有问一句赵丽丽的确切死状。

  “我确实不关心啊。”姚舒瀚咧嘴一笑,“我只是想知道到底是哪個王八蛋在陷害我!行了,就這样。”說完這话后他也不送客,转身径直走进了卧室,再不回头。

  小刘跟着罗飞在外查案多年,還从来沒见過這么嚣张跋扈的人。他跃跃欲试地還想追上去理论,可是罗飞却在一旁使了個眼色說:“走吧。”小刘只好先咽了這口气,跟着罗飞离开了姚舒瀚的住所。

  “這笔迹好像真不是一個人的。”在电梯裡小刘比对着“姚舒瀚”的那两個签名,抓着脑门說道。

  “确实不是一個人的。”罗飞肯定了小刘的判断。在笔迹鉴定方面他算不上是专家,但两种截然不同的笔迹還是能一眼分辨出来的。

  “笔迹不一样也不能证明他的清白。他在寄快递的时候找個人代填一下单子又不难!”小刘說這话时带着一种愤愤然的语气,显然他還未走出先前的情绪。

  罗飞则要冷静许多:“如果姚舒瀚真想掩饰什么,又何必找人代填单子?直接留個假名不就行了?”

  “也是啊,快递员又不会去核实寄件者的身份。”小刘琢磨過来了,“這么說的话,难道真是有人要陷害這個姓姚的?”

  “得找到快递员了解一下情况。”罗飞从小刘手中接過那张快递单,拿手机对着单子上的客服电话开始拨号。這时电梯也来到了底层,罗飞便吩咐小刘:“你把车开過来吧。”

  等小刘把车开回楼门口的时候,罗飞刚刚挂断了电话,他拉开车门,一猫腰钻进了副驾驶的位置。

  小刘见罗飞的神色不太乐观,便问了句:“怎么样?”他觉得要凭快递单号找到相应的快递员应该不难,就怕那家伙已经记不清寄件者的详细情况了。

  可罗飞给出的回答却出人意料:“快递公司的信息库裡查不到這個单号。”

  “啊?”小刘一愣,“怎么会呢?”

  “說明這张快递单是假的。”罗飞顿了顿,又补充道,“送货的快递员,也是假的!”

  小刘恍然大悟:“有人假冒姚舒瀚的名义,给赵丽丽送了個假冒的快递!”

  罗飞把手一挥道:“回馨月湾,查监控!”

  既然是假冒的快递,那這個送货的“快递员”就变得非常可疑。馨月湾是新建的小区,单元入口处装有实时监控系统,通過监控录像查找這個“快递员”便成了警方下一步的工作重点。无需罗飞再催促,小刘一脚踩下了油门。汽车低鸣一声,以最快的速度向着馨月湾赶去。

  二十分钟后抵达馨月湾。罗飞立刻对安保中心的监控录像展开筛查。

  监控系统每隔三十分钟会自动生成一段视频文件,全都保存在硬盘中。而物业张经理报案的時間是下午四点四十六分。罗飞便以這個時間为节点,从后往前一段一段地进行排查。为了加快进度,他招呼了几個保安,每人分配了一段视频,齐头并进。這方法非常有效,沒過一会儿就有保安在视频中找到了罗飞期待的画面。

  下午三点二十一分,一名男子骑着电动车进入了单元门口的视频拍摄区域。男子把电动车停好后,从前踏板上抱起了一只泡沫箱子。罗飞一眼认出,這箱子正是在案发现场出现的那個!

  男子未作停留,抱起箱子直接走进了单元。由于单元内并未安装监控,所以男子此后的行为便无从掌握。直到下午三点四十五分男子从单元内走出,這时他两手空空,那只泡沫箱子已不见踪影。他骑上电动车旋即离去。

  视频资料给出了男子大致的体貌特征:中等身高,偏胖,上身穿一件红色T恤,下身穿一條牛仔长裤,戴着一顶棒球帽,另外還背着一個硕大的黑色双肩背包。

  這副装扮确实很像是一名快递员工,所以此人进出小区时并未引起保安的特别关注。他戴的棒球帽有着很大的帽檐,而且压得低低的,不管是监控录像還是沿途目击者均无法描述他的面部容貌。

  一名刻意遮挡住容颜的男子冒用他人名义送来一只箱子,箱子裡的怪异装置随即导致了赵丽丽的死亡。案子排查到這個地步,该男子无疑就是最大的嫌疑人!在其他信息不足的情况下,要想追查此人的下落,最简单也最繁琐的方法就是通過监控录像展开轨迹跟踪。

  男子离开单元门前监控区域的時間是下午三点四十五分,可以推断他大约会在两分钟之后经過小区大门。所以只要排查下午三点四十七分左右拍摄于小区门口的监控,就能再次锁定该男子的身影。

  果然,罗飞很快就找到了男子骑电动车驶离馨月湾小区的视频。此人出了小区东门后往右一拐,驶上了南北方向秋雨路。

  接着再排查秋雨路前方路口的监控,便可确定男子下一步的行进方向。依此类推,一步步追踪下去,直到找到男子最后的落脚点所在。

  說這种方法最简单,是因为类似的追踪并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而且這男子的装扮特征非常明显,很容易在监控视频中发现他的形迹。說這种方法最繁琐,则是因为這种排查需要耗费大量的時間,并且具有一定的不确定性。如果在预期中的下一個监控点沒有等到目标出现,可能是出于以下几种情况:

  第一,目标已经到达其行进的终点。這是最理想的情况,說明目标的落脚点就在前后两個监控点之间。這时便可派出警员在相关区域展开走访调查,如果能锁定這個落脚点,要想找到此人也就易如反掌了。

  第二,目标只是在中途有所停留——比如进了沿途的某個饭店吃了顿饭。這种情况亦可通過走访得知。這时就要根据此人停留的時間重新估算此人到达下一個监控点的时刻,从而继续通過监控展开追踪。

  第三,目标在途中拐进了一條沒有监控的小路——由于此人骑的电动车灵活轻便,這种走小路的情况极有可能发生。這将给警方的追踪带来巨大的麻烦。因为两個监控之间的小路往往不止一條,穿過小路之后又面临不止一個出口,要想继续追踪的话,就要对所有可能方向上的监控展开排查,工作量会呈几何级数上升。

  第四,目标具有反侦查能力,在两個监控之间实施了换装,导致警方无法将他从录像中辨认出来。這是最不利的情况:警方投入了大量的人力時間进行走访排查,可目标早已金蝉脱壳,所有的工作注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尽管有如此种种的缺陷,但在目标明确的情况下還是值得花時間试一试的。這种按部就班的工作无须占用警队中的精英人力,其效率只和投入的人手成正比。

  罗飞联络了附近的几個派出所,抽调出一些熟悉街道状况的片儿警和协警展开此项工作。他自己则带着小刘去追踪另一條颇具价值的线索:赵丽丽的手机在下午四点零七分的时候曾主叫拨出了一個电话,通话時間不长,大概一分钟左右。由于這個時間点正介于可疑男子送来“快递”和赵丽丽死亡之间,這便引起了罗飞足够的重视。

  罗飞打通了這個号码,接电话的是個年轻女人,她自称张蓝月,是赵丽丽的闺蜜。她的居住地正好离馨月湾不远,罗飞决定专程拜访一趟。

  张蓝月独居在一套单身公寓内,因为提前知晓有人到访,她特意做了些装扮,以一种靓丽的姿态迎接客人的到来。在门口驗證了罗飞二人的身份之后,她微微侧身邀請道:“两位警官,請进屋坐吧。”

  从相貌上来說,张蓝月无疑也是個美女,只是她的五官身材并不像赵丽丽那样完美到了极致。不過罗飞已经知道赵丽丽是個人造美女,他对张蓝月反倒产生了一种更加真实的好感。

  主客三人在客厅各自落座。一只贵宾犬在张蓝月脚下摇着尾巴,女孩把小家伙抱起来,搂在怀中轻轻抚摸。

  “赵丽丽死了。”虽然通电话的时候已经說過了,但罗飞還是用這件事作为开场白。

  张蓝月“嗯”了一声,眉宇间凝起一丝愁容。她用下颌紧贴着怀中的那只贵宾犬,好像要和对方相依为命似的。片刻后她抬头来问了句:“怎么死的?”

  “具体的原因還在调查,”罗飞顿了一顿,然后切入主题,“赵丽丽下午给你打過电话,那是她生前打出的最后一個电话,我想知道你们通话的具体內容。”

  张蓝月回答說:“她就是约我晚上一起去酒吧。”

  “就是這個?沒說些别的?”

  “沒有。”

  “你怎么回复她的?”

  “我沒有答应她,因为我晚上……另有约会。”

  “另有约会?”罗飞猜测道,“是和一個男人?”

  张蓝月点点头,因为是和男人之间的私会,所以即便是要好的闺蜜也不方便带上。

  罗飞继续问道:“那赵丽丽又是怎么說的?”

  张蓝月:“她就挂了电话,沒說什么了。”

  “就這么简单?”罗飞有些不相信似的。

  “是啊。我想她可能会约其他朋友,或者自己一個人去吧。”张蓝月抿了会儿嘴唇,又再次问道,“她怎么会死了呢?”

  罗飞也在思考着同一個問題。

  赵丽丽和张蓝月通电话是在下午四点零七分。嫌疑男子下午三点二十一分进入单元,下午三点四十五分离开。下午四点四十六分物业张经理发现赵丽丽死亡。也就是說赵丽丽和张蓝月通电话就发生在前者临死前的独处時間段。不管嫌疑男子用什么方法导致了赵丽丽的死亡,他作案的過程此刻应该已经完成了。然而赵丽丽在打电话的时候为什么沒显出异常呢?一個要约闺蜜去泡吧的女人,怎会在半個多小时后离奇死在自家的浴缸中?

  根据监控记录,自下午三点四十五分嫌疑男子离开,再无可疑人员进入過相关单元。难道說早有同案躲藏在单元内部,在后来的半個多小时内有所动作?可案发后警方已对整個单元的住家进行過走访,并未发现可疑的状况。

  還有一种可能性虽然也难以自洽,但罗飞還是要探询一下。

  “你觉得赵丽丽有沒有可能自杀?”

  “自杀?”张蓝月立刻抬起头,她的眼睛瞪得很大,用一种完全意外的声调反问,“這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赵丽丽不是刚刚失恋嗎?也许她约你去酒吧就是想发泄一下呢?结果你又拒绝了她……”

  “失恋在她眼中根本不算什么,她怎么会因为這事自杀?”這种說法倒是和姚舒瀚的观点一致,随后张蓝月又道,“再說了,她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心情非常好。”

  “哦?你能听出来?”

  “当然了。她那种說话的语气,一听就是很兴奋的感觉。我当时想,她要不就是买了新衣服,要不就是置办了漂亮的首饰,迫不及待想在我面前炫耀呢。”

  罗飞从张蓝月的语气中嗅到了一丝淡淡的醋意,他便故意追问:“她這個人很爱炫耀嗎?”

  “沒错。”张蓝月毫不犹豫地答道,“她是一個非常自恋,又非常骄傲的女人。为了更好地装扮自己,她不惜一切代价。新包、新衣服、新首饰换個不停,甚至一次又一次地整容。”

  “那你觉得你和她比起来怎么样?”罗飞引导着话题的方向,“我是說容貌方面,你们俩都是美女呢。”

  “她可能比我更漂亮吧,但我比她真实。”张蓝月停顿了片刻,又道,“而且我有一個优势,是她永远都比不了的。”

  “哦?是什么?”

  张蓝月道:“我的皮肤比她好。”

  罗飞特意多看了女孩两眼。确实,张蓝月的皮肤细腻白皙,柔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算是无可挑剔。

  张蓝月看出罗飞眼中的赞赏之色,自鸣得意的同时话也多了起来:“赵丽丽的皮肤偏黑,這是后天弥补不了的。用化妆品虽然可以把脸上搽得很白,但身上還是掩盖不了。”說到最后,张蓝月的嘴角往上挑了挑,竟掩饰不住一丝笑意。

  罗飞凝起思绪,脑子裡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他话锋一转,忽然问道:“你不是說晚上有约的嗎?這都快八点了,還不去?”

  张蓝月一愣,随后解释道:“哦,我在等他来接我。”

  “那他快要失约了啊。不打個电话催一催嗎?”罗飞冲着茶几努了努嘴。女孩那部最新款的手机就放在不远处。

  “一会儿再打吧。”张蓝月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說,“等你们走了之后。”

  “现在就打吧,不用管我們。”罗飞用建议的口吻說道,“对男人就得催得紧一点,要不然他就不把你当回事。”

  张蓝月看着罗飞,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罗警官,你是不是怀疑我在撒谎?”

  “這倒沒有。不過——”罗飞坚持道,“我還是建议你尽快打個电话催一催。”

  虽然心中并不乐意,但为了避免被警方怀疑的麻烦,张蓝月還是拿起了面前的手机。她按下了一串号码,然后把听筒凑在耳边等待。半分钟之后,她耸耸肩膀,挂了手机說道:“沒人接听呢,可能正在路上开车吧。”

  罗飞的目的已经达到,便起身告辞:“那暂时就這样吧,如果你又想起什么了,可以随时和我們联系。”說话间他冲小刘使了個眼色,后者会意,掏出一张名片留在了茶几上。

  罗飞招呼了一声:“走吧。”张蓝月也站起来为两位警官送行,那只贵宾犬始终依偎在她的怀裡,两只眼睛骨碌碌地转动着,显得机灵无比。

  走出楼门之后,小刘主动问罗飞:“罗队,要不要查一查這個女人的手机通话记录?”

  罗飞反问:“干什么?”

  “我也怀疑她在撒谎啊。也许她最后只是故作姿态地拨了個空号呢?”

  罗飞却摆摆手說:“不用麻烦了。她沒有撒谎,而且我已经知道她那個电话是拨给谁的。”

  “啊?”小刘连忙追问,“拨给谁了?”

  “姚舒瀚。”

  “姚舒瀚?”小刘露出惊讶的神色,“你怎么知道的?”

  “看出来的。我之前特别留意了她那款手机的拨号盘。在她后来拨号的时候,只要留意观察指尖触碰的方位,就可以读出她所拨的电话号码。”

  “這样啊……”小刘恍然赞道,“罗队,你的观察力真是绝了。你一再让张蓝月拨电话,是不是早就怀疑她和姚舒瀚有勾搭?”

  “沒错。你沒感觉到嗎?张蓝月对赵丽丽的态度很复杂,有妒忌,又夹着点得意。這种情绪很像是一個在争风吃醋的战争中刚刚赢得胜利的女人。尤其张蓝月最后提到皮肤的时候,她說赵丽丽身体上的肤色无法掩饰,那种暗自得意的感觉,就像是有人已经对她们的皮肤进行過评判似的……嘿嘿,你想想看,這個人可能是谁?”

  小刘一拍脑门给出了答案:“她们共同的男人!”

  罗飞微微一笑:“从那时开始,我就猜到和张蓝月约会的男人沒准就是姚舒瀚。所以我坚持让她拨個电话,就是要印证一下自己的想法。”

  小刘想了想,又說:“那也巧了啊,她是直接拨号的。如果她翻找通讯录你就看不出号码了吧?”

  “這也沒什么巧的。”罗飞說道,“其实我提前就猜到张蓝月不会把姚舒瀚的号码存进通讯录裡。”

  小刘“哦”了一声:“她害怕被赵丽丽看见后起疑心?”

  罗飞点着头详细解释:“张蓝月和姚舒瀚有染,這事肯定是瞒着赵丽丽的。设想一下,如果闺蜜两人正在一起的时候,忽然张蓝月的手机响了,屏幕上出现大大的来电显示:姚舒瀚。這不就尴尬了嗎?你說這电话接還是不接?接的话沒法应付,不接更显得心中有鬼。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不存通讯录,這样姚舒瀚的来电只会显示一串数字,就算被赵丽丽看到了也沒关系。”

  “沒错。女人对数字都很不敏感。赵丽丽肯定想不到這电话是姚舒瀚打来的。所以张蓝月只要借口說‘不认识的来电,不接了’就可以轻松应付過去了。”說到這裡小刘思维一转,猜测道:“既然张蓝月真的和姚舒瀚有奸情,那会不会是她找人谋害了赵丽丽?”

  罗飞摇头道:“何必呢?她已经是胜利者了。”

  “胜利者?未必吧。你看她說姚舒瀚今晚要约她的,结果现在又不接电话了。也许這三人间的关系另有玄妙呢?比如說赵丽丽知道张蓝月和姚舒瀚有染,于是使了什么坏招,让姚舒瀚对张蓝月也产生了厌恶。张蓝月因此对赵丽丽怀恨在心。”

  “你還是不了解這些女人,她们对待感情沒這么认真的。争风吃醋是女人的天性,這個沒错,但是为了一個男人闹到你死我活的程度,绝对不会!”

  “难道张蓝月也和赵丽丽一样嗎?”

  罗飞撇撇嘴评论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就像姚舒瀚所說的,她们最爱的人只有自己。有一個细节你注意到了嗎?”

  “什么?”小刘看着罗飞,期待答案。

  “那只贵宾犬——张蓝月始终把它抱在怀裡。每当她的情绪有所波澜的时候,她都会对那只狗做出极为亲昵的动作。在她的心中,不管是赵丽丽還是姚舒瀚,地位都不如那只狗。”

  小刘仔细回想刚刚的场景,确实诚如罗飞的描述。

  狗是最忠诚的伙伴,永不背叛。爱狗就等于爱自己。

  在她们的世界中,人不如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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