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销声匿迹的嫌疑人
他叫朱思俊,是龙州市公安局交警支队高速大队四中队的一名干警。半年前的那起堵车事件就是由他出面处理的。
朱思俊翻看着手裡的几张照片,看完之后将照片分抓在两只手裡,左手三张,右手一张。
“你說龙州出现了一個连环杀手,這三個人已经遇害了——”朱思俊先举起左手,然后放下,又举起右手,“而這個人就是杀手的下一個目标。”
罗飞点点头,同时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朱思俊皱着眉头,游离的眼神显示出他的思绪似乎跳出了這场对话之外。
罗飞拉了对方一下:“你在想什么呢?”
“沒想什么。”朱思俊勉强挤出一丝干笑,那是下属讨好上级时常常出现的表情,然后他咧着嘴說道,“只是我觉得有点太夸张,不太真实……”
罗飞摊摊手:“但這些事情确实发生了。”
“好吧。”朱思俊控制住翩飞的思绪,准备回答罗飞之前的提问。他把手裡的四张照片合在一起,挥了挥說道:“這几個人,在半年前的那场纠纷中我全都见過。”
“哦?”這個答案大大超出罗飞的预期,他立刻向前探着身体追问,“你确定嗎?”
“我确定。”
罗飞和身旁的助手对视了一眼,欣喜中带着一丝困惑。
如果這四人确实都是那场纠纷的当事者,那意味着警方终于找到了四個被害人之间的关联纽带。這就为警方之后的工作奠定了坚实的调查基础——不管是追查凶手身份,還是预防命案再次发生。
可是林瑞麟却坚称沒有见過赵丽丽和姚舒瀚二人,這事到底差在哪儿呢?是林瑞麟刻意隐瞒了什么?還是朱思俊的记忆出现了偏差?
罗飞接過朱思俊手裡的照片,他特意挑出了赵丽丽和姚舒瀚那两张,提示对方說:“据林瑞麟反映,他当时在现场可沒有见到這两個人。”
“他是沒见到。”朱思俊给出解释說,“這两人是最后才来的,当时林瑞麟已经走了。”
原来是這样!罗飞打消了心中的顾虑,他开始详细了解事件中的相关细节。
“這两人也是来营救那些狗的嗎?”罗飞晃着姚赵二人的照片继续问道。他觉得以這两個人的身份性格似乎不太可能参与這样的公益活动。
果然,朱思俊的回答证实其中另有原因:“他们是来找狗的。”
“找狗?”
“這個女人之前养了只狗,后来跑丢了。她在網上看到了运狗车被拦下的消息,就带着男朋友過来,想找找自己那只狗在不在這裡。”
罗飞点点头,這就合理了。赵丽丽对自己养的狗非常重视,为了找狗才不顾身份来到這样一個混乱的现场。
罗飞又问:“那她找到了嗎?”
朱思俊想了一下,摇头說:“好像沒有。”
罗飞“嗯”了一声,继续问道:“你刚才說她是在網上看到的消息?”
“是的。”
“這事這么快就上網了?”
“来拦车的那些人本来就是在網上集合起来的。”朱思俊說道,“他们全都是养狗爱好者,以年轻人为主,平时喜歡上網交流。他们還专门为此建了一個QQ群。那天就是先在QQ群裡约起来,纠集了二三十人来拦车。這些人来到现场以后又拍照片发帖子,在好几個宠物论坛上宣传造势。后来陆陆续续又有人来。這一对小情侣是来得最晚的。”
罗飞从中嗅到了一些思路,立刻吩咐小刘說:“派一個技术警员去调查李小刚的個人电脑,找出那個QQ群和相关的论坛。最终我要的是那天参与拦车的人员名单,越全越好!”
小刘這便通過电话进行安排,罗飞则继续向朱思俊询问。
“這帮人裡面谁是组织者?”
朱思俊指指罗飞手中的照片:“应该就是那個李小刚。因为就数他和林瑞麟吵得最凶。后来我建议大家集资买狗,也是李小刚头一個响应,他几乎把身上全部现金都掏出来了,我记得有七百块,最后只留下了一些零钱。”
“那些狗后来怎么处理的?”
“听他们說是要送到流浪狗救助站,具体送沒送我就不知道了。”朱思俊耸耸肩膀,“我的任务只是解决高速路口的拦车纠纷,对于那些狗,說实话,我可沒心思去管。”
罗飞“嗯”了一声,对朱思俊的态度表示理解。随后他把手裡的照片交给小刘,自己则拿起桌上的一份资料翻看起来。
那是朱思俊填写的出警记录,记载了半年前那起纠纷的起因事由及处理過程。罗飞此前已经看過一遍,现在是再次回顾。
時間:月6日。
报案人:林瑞麟,男,42岁,身份证号******************,联系电话***********。
事发地点:南绕城高速公路杨庄收费站口。
事发经過:上午九时许,林瑞麟雇佣牌号为*******的货车运送活狗236只,从本市百汇路出发,准备前往徐州沛县进行贩卖。货车在市内行驶過程中,被李小刚(男,24岁,身份证号******************,联系电话***********)看见,李小刚随即将相关消息在QQ群内發佈,他号召網友组织起来,拦车救狗。此建议得到部分網友响应。
上午十点左右,运狗货车抵达本市南绕城高速公路杨庄收费站。李小刚驾驶牌号为*******的小汽车将货车拦停。随后網友彭某、陈某等数十人先后赶到。李小刚要求林瑞麟将货车所运活狗全部放生,林瑞麟不同意,双方随即发生争执。纠纷导致附近交通一定程度受阻。
林瑞麟于上午十点三十二分拨打110报警。
处理结果:上午十点三十七分,龙州市公安局交警支队高速大队警员朱思俊(警号*****)抵达杨庄收费站现场,对双方纠纷展开调解。经调查,牌号为*******的货车证照齐全,并且已办理运送食用犬只的相关手续。李小刚等人提出的扣押运狗车辆的诉求属于无理主张,不获支持。鉴于李小刚等人拦车的出发点是为了保护小动物,此举与社会主流价值观相符,因此建议林瑞麟能作出适当让步,双方共同协商解决相关纠纷。
下午二时左右,双方就纠纷处理問題达成共识:林瑞麟将所运犬只交给李小刚一方处理,同时李小刚一方共同出资,给付林瑞麟人民币五万元整,以弥补对方的個人损失。
下午三时左右,李小刚一方凑齐人民币五万元整,交给林瑞麟。林瑞麟随后离开现场。李小刚等人从货车上清点出活狗共计228只,另有8只狗已经死亡。下午三时五十分,李小刚等人将228只活狗另行运走。事件处理结束,杨庄收费站附近交通恢复正常。
這份出警记录相对来說比较简单,這也情有可原,因为這样的纠纷在警方眼中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
看完事发经過,罗飞觉得其中的一個细节需要深究一下。
“這裡写着‘纠纷导致附近交通一定程度受阻’,這個受阻的情况有多严重?”
朱思俊回答說:“不是很严重。当时虽然聚集的车辆比较多,但是大家都有意识地把车贴着路边停靠。杨庄收费站那块地還是挺宽敞的,只有最边上那個入口被堵住了,其他几個都能正常通行。”
“哦。那应该不会因为交通的事情节外生枝吧?”
朱思俊很确定地說了声:“不会。”
這样的话,一切的根源肯定就在那场纠纷中了。罗飞继续研读那份记录,试图从這短短几百字中觅得那個连环杀手的蛛丝马迹,可是他看了又看,却再也找不到端倪。最后罗飞无奈地将资料放在一边,他重新面对朱思俊,希望能从对方的记忆中再挖出点东西来。
可罗飞也不知道具体還能再问些什么,最后他只能笼统地作出一個假设:“如果說,那個连环杀手当时也在现场,那么以你的第一感觉来判断,你首先想到的人是谁?”
朱思俊怔怔地愣了半晌,他似乎很努力地想了,但是给出的答案却令人失望。
“我想不到任何人。”他认真地說道,“我觉得這只是一個小小的纠纷,而且我已经处理得很好。谁会因为這件事情杀人呢?還一杀好几個,我实在理解不了。”
从常理来說确实无法理解。但罗飞知道那些连环杀手本来就不是常人,這些人通常具备某种独特而诡异的情感(這种情感的产生与他们過往的经历息息相关),外人看来微不足道的波澜都有可能在他们心中激起一片惊涛骇浪。
朱思俊只是一個普通的交警,要让他作出一個连自己都感到迷茫的判断,這恐怕真有点强人所难了。
现在只剩最后一丝希望,虽然渺茫,但也要尝试一下。
罗飞吩咐小刘:“把凶手的监控截图给他看下。”他的助手便拿出一张打印出来的监控照片,一边展示一边问朱思俊:“对這個人有印象嗎?”
朱思俊看了一会儿,茫然摇摇头。
监控上的人看不到容貌,只能辨别出身形和装扮。即便此人曾经出现在拦车现场,半年前的那個冬天穿着装扮也会和现在截然不同,這叫朱思俊何从判断呢?
“好吧。”罗飞只能暂且结束這次谈话,他站起身来,“今天先到這裡,如果你又想到了什么,請随时保持联系。”
罗飞与朱思俊分别之后不久,前往调查李小刚個人电脑的技术人员便传回了消息:通過对目标QQ群和几個宠物论坛的搜索,半年前的聊天记录和论坛上的相关发帖已经找出来了,据此初步锁定了二十四個参与那次拦车救狗的人员。接下来对這二十四個人展开调查走访,相信更多有关人员名单很快就能整理出来。
“很好。”罗飞下达进一步的指令,“调集所有可能的警力,立刻展开调查,我不但要看到完整的人员名单,還要看到每個人的详细资料,包括他们的個人履历以及最近一天的活动轨迹。”
当外围的调查如火如荼展开的时候,罗飞也在努力从内部寻找突破。
“我們已经掌握了四個受害目标的個人信息,他们之间的联络纽带也呈现出来了。现在的任务,就是要找出那個藏匿的黑影,”罗飞半眯着眼睛分析着,“那家伙肯定和半年前的纠纷有关,而且他应该处于受害目标共同的对立面。”
小刘认同罗飞的分析,但顺着這個思路往下想的时候,矛盾点就出现了。
“那场纠纷裡的对立面就是两個吧:吃狗和救狗。而林瑞麟和李小刚正是双方的代表人物,他们本身就是互相对立的,還能有什么共同的对立面呢?”小刘困惑地挠着脑门。不要說四個人了,光是這两個人他都想不通。
罗飞瞥了瞥自己的助手,忽然问道:“你沒觉得李小刚有些不对劲嗎?”
“你指什么?”小刘一边问一边眨着眼睛努力思索。
“你觉得李小刚這样的人会对养狗有多大兴趣呢?”
“应该沒什么兴趣吧,”小刘猜测說,“他连自己還沒养好呢,哪有闲情养狗?”
“你說得沒错。李小刚连個人生存問題還沒解决呢,养什么狗呢?我看他对吃狗肉的兴趣会更大,”說到此处罗飞口风一转,“可他却加入了一個讨论养狗的QQ群,而且還牵头组织了那次拦车救狗的行动。”
小刘想了想說道:“這也可以理解吧。他是做宠物生意的,用這种方法来讨好客户,不失为一种营销策略。”
罗飞道:“如果只是为了讨好客户,他付出的代价好像太大了。”
“掏出七百块买狗?”小刘斟酌道,“以他的经济條件,這個数目确实不算少。”
罗飞“嘿”了一声說:“不光是七百块的事,他還准备了一辆车呢。”
小刘也想起来了:“沒错,出警记录裡写了他开着一辆小汽车。他自己肯定沒车,那這辆车是他租来的?”
“租来的借来的都有可能,但不管怎样都得有所付出。而且我相信:李小刚和那辆运狗车肯定不是偶遇,他是有所策划、做過充分准备的。”
“嗯,很有可能!”小刘表示赞同,“這么說来,他還真是付出了不少,不管是财力還是精力。”
“所以說這事如果仅仅是为了讨好客户,有点小题大做了……恐怕他還有别的用意。”
“别的用意?”小刘再次陷入苦想,“会是什么呢?”
“坐着干想是沒有用的。”罗飞起身在小伙子肩头一拍,提议道,“我們去流浪狗救助站跑一趟,看看這家伙买完狗之后又做了些什么。”
龙州市只有一個流浪狗救助站,由龙州市犬业协会无主犬保护委员会承建并管理。救助站的地址位于城郊的南明山脚下,罗飞曾在当地派出所做過多年的所长,对這一片非常熟悉。到达救助站之后,站长孙玉川亲自接待了罗飞与小刘二人。
孙站长证实半年前的确接收過一批被营救的犬只,他把罗飞带到救助站内。一进门就听见此起彼伏的犬吠声,放眼望去,数以百计的狗儿被圈养在一排排的犬舍内,這些狗种类各异,有的凑在围栏边大声吠叫;有的则静静地趴在角落裡,看起来哀怨可怜。
“那批狗送来的时候是二百零三只,后来有些病死了,前些天又有人领养了一批。现在存活的還有一百三十多只吧。”孙站长指着一排排的犬舍說道,“都在這裡呢。”
罗飞一下子就听出了問題:“他们营救下来的应该是二百二十八只啊,怎么到了你這儿少了二十五只?”
“少了二十五只?”孙站长“嘿嘿”一笑說,“那些肯定都是品种不错的好狗,已经提前被人领养了。送到我這裡的全是沒人要的土狗、病狗。”
“哦?”罗飞觉得這话又有矛盾,“既然剩下都是沒人要的,怎么又說前些天有人领养了一批?”
“那人领去不是当宠物养的,是工厂裡的看家狗。所以不挑品种,只要個头大、性格凶就行。”孙站长解释了两句,然后又带着抱怨的口吻說道,“要是全都被人领养就好了。扔在我這裡,一下子添了好大的负担。”
罗飞接茬问道:“养這些狗很花钱嗎?”
“一只狗一天的口粮至少得五六块钱,這么多條,你算算吧——這還不包括治病的钱。你可别小看這些狗,找兽医来看病,有时候比人還贵呢。”
“那开支确实不小。”罗飞又问,“救助站的经费从哪裡解决?”
“我們是民间公益组织,经费来源主要靠社会人士的捐助。以前吧,都是量入为出,收容的犬只总量是要控制的。他们一下子送来两百只,我們怎么吃得消!”
“可你们還是收下了啊。”
孙站长无奈地苦笑着:“那帮人一腔热情,买狗就花了好几万,又是拍照又是上網的,我們不收也不行啊。而且他们当时也承诺了,会对這批犬只的口粮负责。”
“那他们有沒有兑现承诺呢?”
“一开始還不错,每周都過来一趟,带的狗粮也充足。可渐渐地就不行了,来的次数越来越少,而且带来的狗粮也不够吃的。最近两個月干脆不来了,现在连电话都打不通。”
聊到這裡大致情况算摸清楚了,是时候把话题转引到案件本身了。罗飞便问道:“你說不接电话的那個人,是不是叫李小刚?”
孙站长摇摇头:“不是,那個人叫石泉男。”
“石泉男?”罗飞第一次听說這個名字,“他是什么人?”
“是我們协会的会员,這批犬只就是他介绍過来的。我們就是认可他的会员身份,所以才相信了他的话,沒想到落了個骑虎难下的局面。”
话头看起来岔入了旁支,但罗飞并沒有轻易放弃這個线索,他对孙站长說:“把這個人的电话号码告诉我,我来和他联系。”
孙站长把手一摊:“他留的那個号码已经停机了。我估计他是换了新号。”
罗飞微微一笑。這种金蝉脱壳的小伎俩对付普通人還行,但在专业的刑警面前能有什么用?他立刻电话联系了前方的调查人员。
“第一批查到的那二十四個人裡面,有沒有一個叫石泉男的?”
“有。我們已经找到他了,正在核实他的個人情况。”
“把他带到队裡来。”罗飞对着手机话筒說道,“我要亲自会会這個人。”
回到刑警队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在接待室门口罗飞遇见了前方负责查访的警员康浩,他顺便问了句:“情况怎么样?”
“已经找到了六十三人,暂时沒发现可疑对象。”康浩顿了顿,又道,“有些人看到網上的消息就直接過去了,自己沒发過帖子,和其他人也不认识。這种情况可能就排查不出来。”
“实在查不出的也沒办法,先把能做的工作做到吧。”說完這句罗飞便和小刘一同进了接待室,他看到办公桌前的客椅上坐着一個年轻的男子,心知此人就是石泉男。
根据康浩提供的资料,石泉男今年二十七岁,名牌大学硕士毕业,现任职于一家外贸公司,在本地可算是中上收入的白领。和這個阶层的很多年轻人一样,石泉男追求自由、环保、时尚的生活理念,养狗对他来說既是消遣,更是一种展现爱心的好方式。
罗飞在石泉男对面坐下,首先打量了对方一番。小伙子戴了副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或许是第一次被带到刑警队吧,他的情绪既困惑,又有些许紧张。
罗飞自我介绍:“我是龙州市刑警队队长,罗飞。”
石泉男快速地舔了一下嘴唇,问道:“找我来到底什么事?”
罗飞直入主题:“半年前在南绕城高速杨庄收费站,一辆运狗的货车被人拦住,這事你参与了吧?”
石泉男完全沒想到是這事。他略略一怔,情绪随即变得慷慨起来:“我是参与了,怎么了?狗是人类的好朋友,它应该陪伴在主人身边,而不是出现在食客的餐桌上!那次我們救下了两百多條狗,這是对自然负责,对生命负责,更是对我們人类自己负责。不管外界怎么评价,我坚持认为,我們的做法沒有任何错误!”
透過对方那副激昂的外表,罗飞看到了一個充满热情但又略显幼稚的灵魂。他对這样的灵魂并不反感,谁沒有年轻過呢?
年轻人总有一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豪情壮志,可是又有几個人真正理解“责任”两個字的含义?罗飞决定点一点对方。“既然你一口一個负责,”罗飞直视着年轻人的双眼,“那我问问你,你送到救助站的那些狗,你說好要负责口粮的,现在为什么不管不问,甚至连电话号码都换了?”
石泉男一下子泄了气,他心虚地低下头以避开对方的目光。在羞惭片刻之后,他又愤愤为自己辩解:“這事不能怪我,我也是被人骗了,沒办法。”
“怎么被人骗了?”
“有個叫李小刚的家伙,一切都是他策划的。他自己挣了不少钱,倒把我挡在前面背黑锅。”
自己并未刻意引导,话题已自动转向了案件的相关人。罗飞精神一振,顺势问道:“這個李小刚和你有什么关系?”
“沒什么关系,就是網上认识的。我自己建了個QQ群,叫‘爱犬之家’。我是群主,李小刚也加了那個群。他是卖宠物用品的,有事沒事总爱找我聊天,其实就是想多拉点生意。”石泉男先把背景交代了一下,然后开始详细讲述那事的前后经過,“出事那天是李小刚先拍了运狗车的照片发到群裡,号召大家去拦车。我也去了。后来大家集资把狗买了下来,靠我的关系联系了救助站。救助站的人一开始不肯收,他们负担不了那么多狗的开销。李小刚就主动提出来,說狗粮這块他来解决。于是我又和救助站沟通,說狗粮的事我們自己负责。救助站這才同意收留那批狗。后来就每周都打电话找我要狗粮。”
“那李小刚呢?他给你提供狗粮了嗎?”
“提供是提供了,但他并不是出于善心,纯粹是为了赚钱。”
罗飞有点糊涂了:“他免費提供狗粮,這不是赔钱的事嗎?怎么赚钱?”
石泉男撇着嘴道:“免費?怎么可能?他在網上搞了個‘爱心义卖’,让網友们去他的店裡买狗粮,先收到钱之后,才把卖出的狗粮转交给我。他還让我帮他在網上发帖子造声势。我当时也沒多想,就這样被他利用了。”
這么一說就明白了。李小刚兜了一個大圈子,原来就是要通過這件事情卖狗粮。两百只狗的口粮绝对算得上一单大生意,难怪他会那么投入。罗飞在佩服李小刚生意头脑的同时,忍不住還想问问效果:“這么卖的话,销量怎么样?”
“非常可观。当时拦车救狗的事在網上炒得很热,不光是龙州了,全国的爱心人士都在关注這事。再說我在圈子裡也是有点名气的,由我出面呼吁,每周卖出的狗粮数量相当可观。”
“既然這样的话,”罗飞把话题拉回来,“你们后来为什么還要拖欠救助站的口粮呢?”
石泉男直言不讳地說道:“因为我不想再被那家伙利用了。他在網上卖的狗粮不仅价格贵,而且账目不清。很多網友都看出有問題,甚至有人怀疑我也借這事中饱私囊。于是我就在網上发出公告,聲明卖狗粮的事情和自己沒关系。這样就有更多的人开始质疑所谓的‘爱心义卖’,卖出的狗粮也越来越少。李小刚对我非常不满,我們大吵了一次,从此就再也沒有联系了。”
话到此处,事情的前因后果已然清楚,李小刚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更是显露无余。罗飞盯着石泉男看了一会儿,换了种语气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李小刚這人和林瑞麟一样可恶?”
“林瑞麟?”石泉男眨了眨眼睛,并不记得這個名字。
罗飞提示說:“就是当时那個贩狗的老板。”
“哦。”石泉男略略斟酌了一下,說,“我觉得李小刚更可恶!狗贩子是自己做买卖,李小刚却是利用我們的爱心赚钱。都像他這样,以后谁還会相信這类的公益活动呢?”
罗飞暗暗点头。這样看来,在爱狗人士的心中,李小刚和林瑞麟就站在同一個对立面上了。他继续问石泉男:“那天来参与拦车的網友,是不是很多人都和你熟悉?”
石泉男說:“是不少。”
罗飞拿出嫌犯的监控照片:“你看一下,对這個人有印象嗎?”
和朱思俊的反应一样,石泉男看着照片也只是茫然摇头。
罗飞想了一会儿,又问道:“你觉得在爱狗人士裡面,会不会有人对李小刚或者林瑞麟這样的人采取极端的行为?”
“什么极端行为?”石泉男觉得不太对劲了,他皱起眉头反问,“你到底想說什么?是不是已经出了什么事情?”
罗飞便不再隐瞒,他直言道:“李小刚已经死了,林瑞麟也受到了死亡威胁。警方正在排查可能的凶手。”
石泉男吓了一跳。当他品出对方的潜台词之后,便忙不迭地连连摇手:“不可能是我們干的。我們连小动物都不忍心伤害,怎么会杀人呢?”
罗飞沒工夫反驳這种幼稚的逻辑,他又拿出两张照片向对方展示:“這两個人见過沒有?”
照片中赵丽丽靓丽的身影一下子刺激到石泉男的记忆,他的瞳孔放大了,同时略带兴奋地点了点头。
罗飞又道:“据說他们当时也到了现场,但是来得很晚。”
石泉男证实了這個說法:“他们来的时候我們已经把犬只装车,准备撤离了。”
“你对這两人的印象如何?”
“不太好。”
罗飞追问:“为什么?”
“他们和我們就不是一类人。那男的开了辆豪车,趾高气扬的样子。這两人說自己的狗丢了,要找一找,结果耽误了我們十来分钟的時間。但那男的一点歉意都沒有,好像我們天生就该以他为中心,一切都要围着他转。”
罗飞注意到石泉男抱怨的矛头全都指向了姚舒瀚,并未提及赵丽丽。看来這小伙子和大多数男人一样,对美女還是有着本能的好感。
罗飞继续询问:“那他们有沒有和你们的人产生過冲突?”
石泉男摇摇头:“冲突沒有。只是有個朋友讽刺了他们一下。”
“怎么讽刺的?”
“他们不是急着找狗嗎,找了一圈也沒找到。然后就有人故意刺激他们,說卡车上還有几條死狗呢,要不你们再去那边找找?”
“他们什么反应?”
“他们沒听出来這是恶心他们呢,居然真去卡车那边找了。”回忆起当时的情形,石泉男的嘴角勾起一丝嘲笑,仿佛找到了智商上的优越感。
罗飞则继续挖掘相关的细节:“那他们最后找到了沒有?”
“這就不知道了。”石泉男把手一摊,“他们去卡车那边找狗,我們就开车走了。”
罗飞沉吟了一会儿,似乎沒什么可再问的,他便冲坐在不远处的小刘做了個手势。小刘会意,起身对石泉男說道:“行了,沒别的事了,我送你出去吧。”
石泉男麻溜地站起来,礼节性地和罗飞說了声“再见”,随后便毫不留恋地跟着小刘快步而出。
送走石泉男之后小刘折返回来,却见罗飞仰靠在办公椅上,双手十指交叉地搭在自己腹部,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罗队。”小刘唤了一声问道,“你想什么呢?”
罗飞睁开眼睛說:“我在想,赵丽丽和姚舒瀚去了卡车那边找狗,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呢?”
小刘挠挠头嘀咕:“也不知道他们找到了沒有。”
罗飞吩咐說:“你给朱思俊打個电话问问。”
小刘便给朱思俊去了個电话,沟通一番之后向罗飞汇报:“朱思俊也不知道。說是李小刚等人散了之后,他也跟着走了。要不去找找那個卡车司机啊?出警记录上留着车牌号呢,找人应该不难。”
罗飞摆摆手:“不用查车牌了。林瑞麟那裡肯定有司机的联系方式,问下就知道。”
沒错!林瑞麟這会儿正在刑警队裡待着呢。小刘转身要走:“我這就去问。”
“等等。”罗飞叫住小刘,他看了看手表,“時間也不早了。這样,你把林瑞麟叫上,我們一块去食堂,边吃晚饭边聊。”
“难以下咽。”
林瑞麟对着面前的餐盘瞅了半晌,最后给出了這么一句评价。
一旁的小刘颇为不满地反驳:“你吃都沒吃呢,怎么知道难以下咽?”
“這還用吃?”林瑞麟指着餐盘裡的菜肴展开了点评,“你看這韭菜這么粗,肯定老得嚼不动;红烧鸡块嘛,用的是催熟的肉鸡,一点香味都闻不到;再說這鱼,明显是冻過的,眼珠子都瘪了……”
“你尝尝這個狮子头,”小刘向对方推薦,“這是我們食堂的看家菜,又鲜又嫩。”
“看卖相倒是不错,”林瑞麟难得夸赞半句,随后却又摇摇头,“可现在是夏天啊,口味应该清淡一点。這肉末的比例应该少一点肥肉,补充点荸荠进去,那多好啊!”
小刘白了对方一眼,自己夹了颗狮子头,伴着米饭吃得不亦乐乎。他是個壮小伙子,又辛苦奔波了一整天,正需要這样肥腻的菜肴来补充体力。
林瑞麟愁眉苦脸地看看小刘,又看看罗飞。
罗飞也开始吃饭,好像根本沒听见对方的抱怨。
林瑞麟忍不住了,他提出要求:“我让店裡的伙计送点饭菜過来。”
罗飞断然拒绝:“不行。”林瑞麟最大的欲望就在于饮食,嫌疑人很可能就针对這一点对其进行谋害,罗飞怎敢让他接触到外来的饭菜?
林瑞麟如小孩般把筷子往桌上一扔,赌着气嘟囔着:“为什么不行?”
“为了你的安全。”罗飞也不多說,但短短的几個字分量十足,彻底断绝了对方的念头。
林瑞麟长叹一声,充满了惆怅。然后他重新捡起筷子,夹了点韭菜送进嘴裡,无比艰难地咀嚼起来。
小插曲過后罗飞开始說正事了。他瞥了林瑞麟一眼:“半年前帮你运狗的那個卡车司机,你和他熟悉嗎?”
“你說老兔?”林瑞麟立刻反应道,“熟悉啊,以前我往沛县拉狗都是找他。”
“老兔?”罗飞和小刘对视了一眼,都觉得這是一個挺怪异的称呼。
“這是他的外号,他的原名叫涂连生。但是认识他的人都叫他‘老兔’。”提到這個话茬,林瑞麟情不自禁地咧嘴笑开了。那是一种自信而又欢快的笑容,就像是人们看到了马戏团裡的小丑。
罗飞看出对方的笑容裡似乎有点內容,便多问了一句:“有什么說法嗎?”
林瑞麟抬手在自己的上唇沟裡比画了一下,挤着眼睛說:“他是個兔子嘴。”
罗飞知道什么叫“兔子嘴”。那是一种先天性的面部畸形,患者的上嘴唇从唇沟处裂开,就像兔子一样成了三瓣嘴。這种畸形在龙州民间又俗称“豁嘴子”。
罗飞并不觉得這事有什么好笑的,他不满地瞪了林瑞麟一眼:“因为這個,你们就管人叫‘老兔’?”
林瑞麟也感觉自己的神态不太妥当,他讪讪地捏了下鼻子,收敛住情绪說:“也不完全是這個原因。叫他‘老兔’,還和他的性格有关。”
“哦?”罗飞追问,“他是什么性格?”
“特别老实,或者說是窝囊吧。就像兔子一样,”林瑞麟翻着眼皮想了想,更进一步道,“甚至连兔子都不如。兔子急了還咬人呢。涂连生那可是真正的三棍子也打不出一個闷屁来!”
听了這番描述,罗飞已在心中勾勒出一個形象。這应该是個来自社会底层的可怜人,身份卑微,性格懦弱。脸部的残疾更是让他尝遍了世态炎凉,而他早已逆来顺受,只畏缩在自己的世界裡,丝毫不敢反抗。
“你给他打個电话吧,”罗飞向林瑞麟說道,“我有事情要问他。”
林瑞麟却尴尬地咧着嘴說:“我打电话恐怕他不会接。”
“为什么?你和他不是挺熟的嗎?”
林瑞麟說:“以前是挺熟,但自从上次拦车的事情過后,他就不愿和我联系了。”
罗飞猜测着问道:“怎么了?你那次沒给他结账?”
“這账沒法结啊。”林瑞麟做出无辜的表情,“第一,我自己沒赚到钱;第二,我們的约定是要把狗拉到沛县,结果還沒出城就被拦住了,他又沒把活干完,我怎么结账?”
“活沒干完是遇到了意外情况,又不是他的责任。再說你已经收了李小刚他们的钱,好歹应该给司机补偿点工费和油钱吧?”罗飞站在公允的角度评判道。
小刘也在一旁出言讥讽:“他就是看对方老实好欺负,所以能赖就赖。要是换個难缠的司机,你看他能走得了?”
林瑞麟苦着脸为自己叫屈:“两位警官,你们要是觉得我做事不地道,我也沒话說。可我是生意人啊,很多事情只能自私着点。我要是像你们一样处处发善心,那早就赔死了。”
小刘“嘿”地冷笑一声,說了句:“无奸不商。”
罗飞沒兴趣再纠缠這個话题,他对林瑞麟說道:“那你把他的手机号给我,我自己来打。”
林瑞麟便查了涂连生的电话号码报给罗飞,罗飞拨了過去,可是听筒裡却传来了系统提示音:“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罗飞皱起眉头:“怎么是空号?”
“空号?”林瑞麟不太相信似的,又拿自己的手机拨了一遍,果然如此。他一撇嘴道:“不至于吧,连手机号都换了?”
小刘笑嘻嘻地看着林瑞麟,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随后他又主动請缨:“罗队,這人還得我去查一下吧?”
罗飞想了想說:“這個点机关裡的人都下班了,明天再查吧。你昨天一夜沒睡,也得好好休息一下。”
其实不光小刘一夜沒睡,罗飞這一整天来几乎也是连轴转的。现在林瑞麟已得到警方的严密保护,這相当于扼断了凶手连续杀人的犯罪链條。警方也得抓紧机会休息,這才能更好地迎接下一轮的战斗。
所以小刘很痛快地应允了罗飞的建议:“那行。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一早重新开工!”
小刘說到做到,第二天早早便行动起来。在得到一些收获之后,他急匆匆去找罗飞汇报。
罗飞正和林瑞麟一起在食堂裡吃早餐。小刘看到罗飞双眼现着血丝,形容有些憔悴。
“怎么了罗队?”小伙子关切地问道,“昨晚又沒休息好?”
罗飞摆摆手,有些无所谓的样子,相较于自己的身体,他更关心的是案情的进展:“和涂连生联系上了嗎?”
小刘语出惊人:“涂连生已经死了!”
“死了?”罗飞一下子愣住了,“什么时候?”一旁的林瑞麟也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似的。
“两個月前,出车祸死的。”
罗飞松了口气,他還以为是那個凶手又作案了。两個月前的车祸,听起来和這两天的案件应该沒什么关系。
“具体怎么出的事?”林瑞麟接着這茬问道。涂连生怎么也是他的老相识,在细节方面他会更关心一点。
“四月五日晚上,他开车在南绕城高速上出了事。卡车失控冲出了护栏,外面是道几十米的深沟,当场就死了。”小刘顿了顿,又补充道,“交警给出的鉴定是醉酒驾车。”
林瑞麟立刻提出异议:“醉酒驾车?這怎么可能!老兔根本是滴酒不沾的。”
罗飞看着林瑞麟问道:“這事你确定?”
“确定!以前我雇他的车,每次到了沛县都請他吃狗肉。他从来不肯喝酒,有一次我硬劝他喝了半杯,也就两把的白酒,他的脸红得跟猴屁股一样,再也不肯多喝一滴。像他這样的人怎么可能醉酒驾车呢?”
罗飞沉吟着說道:“這就有点蹊跷了……”
小刘却道:“還有更蹊跷的呢!”
“哦?”看着小刘严肃而又跃跃欲试的表情,罗飞预感到此事很不简单,他连忙追问:“更蹊跷的在哪裡?”
“因为涂连生死了,我就想联系一下他的家人。结果這人是個老光棍,一個亲人也沒有。但是他出事前写過一封遗嘱,指定了一個遗产继承人。”說到這裡,小刘故意卖了关子问罗飞,“你知道這個继承人是谁?”
罗飞摇摇头,這沒头沒脑的上哪猜去?
小刘从随身的公文包裡掏出份资料递给了罗飞:“喏,就是他。”
资料左上角贴着一张照片,显出的是一個中老年男子。那男子容貌清瘦,头发已经略略谢顶,但精神倒還矍铄。照片旁列有此人的個人简介:萧席枫,男,五十二岁,龙州市安远心理咨询中心主任。
罗飞看着照片眼生,但這個人的身份却让他产生了敏感的猜测:“难道這個人是……”
“你不是让我去调查那些参加過催眠师大会的人嗎?”小刘用急促的语调說道,“這個萧席枫就是其中之一。”
罗飞释然而又兴奋地“啊”了一声。一個与涉案人物有着紧密关联的催眠师!這裡面供人联想的空间实在是太大了。罗飞再次端详着那份资料,和照片上的男子对视着。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立刻出现在对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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