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有些人天生就是战略大师!(来了哈
却說章衡,严省身送他抵达横山寨,他便将严省身打发回勿恶峒了,至于回邕州乃至于回广州的路上却是让原本坐镇横山寨的杨文广来执行即可。
章衡沒有回了广州回广州,而是留在邕州,接下来他還有很多的事情要处理,或者說,他要在這裡与朝中君臣做上一场。
当然不是谋反,不過比起谋反来說,此事却是要难得多,因为他要将此次侬智高犯两广的事情的定性给翻個個!
此事說来就比较有意思了。
在中国的语言体系裡面,定性是非常重要的,而更加有意思的是,一個不同描述,最终将影响其中的定性。
就比如說侬智高這個事情的定性来說,若是章衡对于安南沒有想法,对侬智高沒有别的想法,那么对于侬智高有两种描述。
一种是:交趾贼人侬智高犯边,屠戮两广官员百姓数千,朝廷派军败之;
一种是:广源州盗贼侬智高骑兵造反,屠戮两广百姓数千,朝廷派军败之。
這两种定性都是将侬智高打为大宋的敌人,沒有什么好說的,接下来有机会将其屠戮即可。
然而现在章衡想要借助侬智高的力量解决安南对两广的威胁,那么便不能将侬智高定性为敌人。
一旦将侬智高定义为敌人,那么章衡想要资助侬智高便是违法犯忌,更是背叛国家,若是被人爆出,章衡将会很被动,甚至被迫下台。
所以,這两种方式都是不可以的。
所以章衡要将整個事情的定性给生生扭转過来,不然他承诺侬智高的那些事情就沒有办法推动了。
所以,章衡要给侬智高的定性是——为保护广源州不受安南侵犯,因此不惜以攻打两广提醒朝廷注意安南对大宋国土的狼子野心的义士!
可想而知,這种定性对于大宋君臣是何等冲击,大约会颠覆他们的固有的思维,而且,這在朝堂裡面会因此多么大的风波,章衡实际上已经预料到了。
這将会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震荡!
之前侬智高在两广燃起的战火有多么震撼大宋朝廷上下,那么這個定性便会引起多么大的风波,甚至要犹有胜之。
這個事情是可以理解的。
侬智高在两广燃起战火,差点将两广打成一片浆糊,朝廷连着派出几波军队,将近二十万军队因此南下,最后是章衡带着狄青打败了侬智高,事情到了這裡,章衡拿回去請功,便是大功一件,足以让他登上参知政事乃至于枢密使之位。
然而现在章衡却是要将侬智高定性为义士,這让整個朝廷都无法理解——朝廷派出二十多万军队,两广因此而死的军民都有一万多,损失更是不知凡几,现在你来告诉我,侬智高這個反贼不是反贼,而是义士?
您這是逗我吧?
“您這是逗末将吧?”
狄青听完章衡的打算后有些瞠目结舌,他努力筹措着言辞:“是不是末将哪些话沒有听全,所以有些误会……”
章衡摇摇头道:“狄帅,我的话說得很清楚,你也沒有听错。”
狄青吃惊道:“末将說句得罪您的话,您這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了吧?
這种事情不是能不能成功的事情,而是直接给政敌递上一把刀子啊!
您這叫什么来的……末将想一想……”
狄青冥思苦想。
章衡提醒道:“政治觉悟不行。”
狄青恍然大悟道:“对对,這就是政治觉悟不行啊,敌我沒有分清楚,侬智高就是反贼,怎么定性都是反贼,您要帮他翻案,在朝廷君臣看来,您這是什么居心呢?或者說,您莫非是反贼侬智高的党羽?”
章衡点头,狄青受到了鼓励继续說道:“若是前些年,您要這般做法,大约也可以。
毕竟前几年贾相公,曾相公以及吴相公都在朝中,有他们在,您怎么折腾都有人帮您說话。
但现在他们都在地方上,您也不在朝中,到时候朝中那些人三人成虎,直接给您定了罪,后果不堪设想啊!”
狄青看着章衡,眼裡满是担忧。
章衡点点头:“此事交由我来解决吧,你们军队的功劳已经上报了,那個无论事情怎么定性,伱们的功劳都不会减少的,而该被惩罚的人也自然会被惩罚,這些都不会有所改变,死去的人也会得到公正的待遇。”
狄青叹息道:“可是,這样值得么?”
章衡轻轻一笑:“狄帅,您不仅仅是個将才,在我看来,您也是個帅才,您看看安南,有沒有可能在有朝一日,成为大宋的心腹大患呢?”
狄青皱起了眉头:“是有這样的可能,但在末将眼裡看来,您的前程更加重要,一個安南而已,他们胆敢犯边,无非便是再来二十万军队,直接杀過富良江,将李朝国主绑了送汴京便是。
但您是大宋朝的未来,你若是因为此事被奸人所中伤,這就太不值得了,末将還想等着您带着我們這些武人与辽夏对决呢!”
章衡感激狄青的担忧,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谢谢,不過此事我自有主张。”
狄青忧心忡忡离开,留下章衡自己若有所思。
章衡沒有思考多久,便随即坚定了己见。
事已至此,唯有千万人亦往矣!
章衡踱步至机密房。
所谓机密房,乃是他给自己的幕僚群起的名字。
此时机密房有四個人,看到章衡进来,他们赶紧站了起来。
“章相,您来了?”
說话的人是個三十来岁的文士。
章衡看了他一眼笑道:“格己兄,材料收集得如何?”
這人叫李格己,福建人,是之前张麻子推薦過来的幕僚,也是张麻子的小舅子,虽然出身寒微,但的确是個有才华的人,尤其是对于文书上的工作尤其擅长,嗯,擅长颠倒黑白。
李格己见章衡询问,赶紧道:“邕州知州设厅裡搜出来侬智高請求内附的折子有十三件,延续時間长达两年多,請求邕州知州出兵抵御安南的札子有十六封,且驯象、金银来献,以求邕州知州陈珙上闻,然而陈珙并不报,而是将所有财物昧下,這些詳情陈珙已经是详细交代了,他的口供也已经签字画押。
還有原邕州指挥使亓斌那边也交出十几份的請求内附的札子,亓指挥使也如实交代了,侬智高多次向他請求代向朝廷“贡方物,求内属”,不過他暗自将财物给昧下了,并沒有给朝廷上书,而给侬智高的回复是朝廷沒有接受。
但是侬智高附宋之心未死,后复贡金函书以請,此外,侬智高還多次通過他向宋廷求投官职,以统摄诸部。
根据亓斌的交代,侬智高第一次求补田州刺史,第二次,他又請当一個地位更低的教练使,第三次,他官位不求了,只求朝廷赐给袍笏官服,作为宋官的象征,第四次,他索性只求每当宋朝举行南郊大典时,贡金千两,换取同邕管互市的待遇,但這些都让亓斌给拦了下来,财货照收不误,但就是不报上去。
亓斌的這些供词一样是已经签字画押了,且有侬智高申請之原文件,足以說明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章衡闻言冷笑,此事還是侬智高与他說的。
当时正是侬智高求附遇拒,万分绝望之时,他才召集部众,作好起兵反宋的准备。
之后侬智高率军队沿着郁江源头之一的右江东下,首先攻下了右江上游的横山寨,横山寨被攻破,但邕州知州陈珙担心因为横山寨陷落之事使他丢了官职,便不上报了,這也为侬军的顺利进军创造了有利條件。
于是之后侬智高来到邕州城下,陈珙這才见事不妙,急忙布置防军,命通判王乾佑守来远门,代理都监李肃守大安门,指使武吉守朝天门,但哪裡還来得及?
侬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城而入,一场恶战,宋朝官军战死一千多,陈珙等一批重要官员被俘虏。
攻占了邕州城,侬智高阅军资库,发现他以前所上金函,便怒不可遏地质问陈珙为何不上呈他請求内属的函件,陈珙狡辩說已经上奏,但宋廷不同意。
侬智高即命人搜寻奏章的草稿,但什么也沒有找着,這才明白了原来自己被這陈珙這厮给骗了。
章衡笑了笑与李格己道:“干得好。”
章衡拿過李格己写好的關於這次调查的报告,来龙去脉,认证物证口供,按照時間顺序,辅以這些年来具体发生的各类战事为辅证,将整個事情都给梳理了出来,這部分基本上都是按照原本的节奏来写便是。
但在某些细节上,却是十分有技巧,比如說在某些关键的地方体现一下侬智高对宋朝的仰慕,将陈珙与亓斌的贪婪给展现出来,在不知不觉间,侬智高攻伐两广之事竟然变得与法不合,但情有可原,让人不由得同情起侬智高来。
章衡看完之后,对李格己也是刮目相看起来,心道张麻子介绍你的时候,說你是福建路最有名气的讼师,现在看来,却是颠倒黑白的方唐镜啊。
不過话又說回来,有這种人在,以后奏章什么的,却是好写多了。
章衡转头看向另一個文士道:“士烨兄,护堤队何时抵达邕州?”
這文士叫苏士烨,是贾昌朝给他推薦的世交晚辈。
苏士烨笑道:“应该快了,明日应该可以抵达。”
章衡点头道:“士烨兄愿不愿意带着他们去一趟勿恶峒?”
苏士烨笑道:“章相有命,在下自当遵从。”
此时其中一個最年轻的幕僚站了起来道:“章相公,士烨兄,這一次去勿恶峒,能不能让我带着去啊?”
苏士烨笑了笑,但沒有說话。
章衡看向這個看着沉稳,但实际上也就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笑道:“子纯兄,此次带护堤队去勿恶峒,可不仅仅是带個队而已,裡面要做的事情可不少,而且颇多挑战,你知道么?”
這個章衡唤作子纯的年轻人,却是曾公亮推薦過来的,子纯是他的字,他的大名叫王韶。
沒错,便是那個主导熙河之役,收复熙、河、洮、岷、宕、亹五州,拓边二千余裡,对西夏形成包围之势,官至枢密副使,以“奇计、奇捷、奇赏”著称,被人戏称为“三奇副使”的王韶!
章衡知道王韶,但现在的王韶太年轻了,只有十九岁。
在章衡看来,王韶再能够也只有十九岁,沒有阅历,自然也不可能担当重责,但却是可以带在身边好好地培养,以后阅历多了,他的才能便能够发挥出来。
王韶点点头道:“严省身带着护卫队留在勿恶峒,后面来的护卫队大约有二千人,多达二千三百人的队伍,章相要在广源州干一番大事情吧?”
章衡笑了笑:“派出這么多人去广源州那地方,自然是要干大事的,光是猜出来這些,可不足以让你去哦。”
王韶目光炯炯看着章衡:“能說嗎?”
章衡笑道:“在座的都是本相心腹,自然可以說,什么话都能說。”
王韶盯着章衡的双眼道:“如果在下沒有猜错的话,章相的目的是为了安南!”
章衡神色不动:“继续。”
王韶立即接上:“章相要保下侬智高。”
章衡:“继续。”
“……联合侬黄韦周四大姓,广源州百峒,联手对抗安南。”
章衡点点头:“你带队過去,可以做些什么?”
王韶道:“在下有一十六字,可答章相。”
章衡笑道:“愿闻其详。”
王韶一字一句道:“收复广源,招抚百峒,联合真占,孤立安南。”
章衡這下子着实是有些惊到了,王韶所說正是他谋划了许久的计划,而他的计划,也是接见了后世的熙宁年宋越战争的真实战况之后总结出来的,算是占了穿越者的福利,但這才一十九岁的王韶,格局却是大到這般地步!
這已经不是战术的問題,而是已经上升到战略的地步了。
有些人,当真天生便是战略大师啊!
现在的王韶,年纪虽小,但格局之大,却是令人仰视,怪不得能够在后来干下那么大的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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