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学堂
施乔儿在睡梦中被塞进车子,眼睛一直沒睁开過,靠在沈清河身上睡了一路,這会還沒醒,被颠了一下后皱了皱眉头,猫儿似的哼唧一声,倦倦道:“還沒到么。”
沈清河侧目看向少女微颤的睫毛,温声道:“快了,私塾在出了城门往西十五裡,眼下已经走了一大半了。”
“好远。”施乔儿嘟囔一声,脸颊蹭了蹭沈清河的肩头,心想怪不得他每天都要天不亮从家中走。
沈清河将她两鬓的碎发拨到耳后,语气中带着柔意說:“我昨日裡不是让你早睡嗎,是不是又同四喜玩闹至半夜了?”
老夫人临终那天,施乔儿因为不知道去哪裡找他,急得在雨裡哭着等他回家,沈清河一直记得,如今便带她来认路了。
“才沒有。”施乔儿细声反驳,“我就是茶水喝多了而已,睡不着。”
沈清河笑而不语,只管顺着她。
随着马车渐远,太阳缓缓升起,金灿灿的光芒打在万物花草上,照亮了三千世界,薄雾渐退,天地澄澈净明。
施乔儿感觉到光线,睫毛抖了抖,缓缓睁开眼睛,一时好奇,便掀开窗布看向外面,哪想入目之处皆是金光万丈,瞬间震撼了她的心神。
“好漂亮!”施乔儿转回头,眼中倦意未消,却笑得灿烂,“外面好漂亮,沈涧你要不要看看?”
沈清河過往看遍了世间雄奇美景,朝阳落日,更是每日路上必观,早已见怪不怪。
不過在看到施乔儿笑容的那一刻,他還是不由心动了一下,开口道:“好。”
二人靠在车窗边,一起望着外界的山清水秀。
清晨的风很凉,往外张望时像冷水泼面。
施乔儿鼻尖红通通的,两只眼睛亮晶晶,眼泪都要被吹出来了,却依旧一眨不眨兴奋道:“原来早上的太阳這么好看嗎,比最亮的灯笼還要亮,我以为它只知道发热晒人。”
沈清河迟疑了下,开口:“三娘沒见過初生太阳嗎。”
施乔儿摇头,吸了下鼻子:“沒有,国公府的墙太高了,人也多,我每日醒来除了四喜,什么也看不见……啊啾!”
沈清河将她拽回马车内,将身旁的斗篷披在了她身上:“风景何时都能看,当心着凉。”
施乔儿垂眸,看着那双宛若玉竹裁成的手给自己耐心系着衣带,霎時間,那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又来了。
好像有无数细细的藤蔓从脚底扎根生起,一点点往上攀爬,丝丝绕绕缠到心裡去。
而且,她同时发现一個很奇怪的事情——她怎么越来越不反感和沈清河有肢体接触了?
很怪,這真的很怪。
但施乔儿长這么大,并不知道正常夫妻相处起来是什么样。
毕竟平日裡她爹见了她娘,不是掐就是吵,见了她母亲,就毕恭毕敬老老实实,大气不出一下。大姐姐大姐夫一年到头鲜少一起露面,露面了,两人在一起也都是客客气气,和父亲母亲的相处情形别无二致。至于二姐姐和义兄雁行,可以忽略不谈了。
所以她分不清,沈清河对她究竟是夫妻之情,還是单纯的因为人好。
半盏茶后,马车在私塾外停下。
四喜带着猴儿从后面的马车下来,猴儿脚刚沾地,便跑到施乔儿跟前蹦蹦跳跳道:“娘子以后每日都来吧!有你在,我就不用和先生乘一辆马车,不必赶马,也不必听他提背了!這一路简直太舒服了!”
施乔儿强颜欢笑,内心哀嚎道可我起不来啊我真的起不来。
猴儿這边沒兴奋完,沈清河咳嗽一声,嘴巴一撇立刻收了动静,夹着尾巴跑到私塾中与同窗汇合了。
說是“私塾”,其实就是间空旷干净的大屋子,三面墙一面光,一眼過去可以望穿全景。此刻裡面聚集了好多孩子,五六岁到十一二岁的都有,正猫在柱子后面朝外偷看,兴奋的时不时窃窃私语。
大雨自前两日起终于彻底停下,私塾前的小径泥泞难走,虽然有几块石头铺着做垫脚,但看着還是让人发愁。
施乔儿站在泥泞前,盯着石头落脚不是,不落脚也不是,生怕一不小心把鞋子弄脏,眉头皱得紧紧的。
沈清河右肩挎着包裹,裡面装着今日教学用到的卷牍,抬眼看到施乔儿焦灼的背影,便又将包裹转到了左肩上,走過去时右手顺势环住了她的腰,往上一提,踩着石头便将人带到了对面。
施乔儿還什么都沒反应過来,人就已经被放下了,低头一看,鞋子上一点污垢沒有。
她懵了懵,赶忙雀跃着追上去:“沈涧!刚刚那一下子有点好玩!你等会可以再带我玩一次嗎!”
学堂中,学生们眼睁睁看着平日裡不苟言笑的先生,在此刻,居然扶额笑了下。
一時間气氛被活跃开,不知是谁带的头,所有小孩都拍手起哄道:“先生带娘子来上课了!先生带娘子来上课了!”
施乔儿在门口听到动静,脸颊倏然一红,扭身就往别处跑。
沈清河先是沉下脸色对所有学生說“安静”,接着转身便去叫她:“三娘别乱跑,回来。”
這学堂說小不小,盛的人是挺多,但人满以后,也就沒有别的地方可待了。
施乔儿猫在最后面靠在四喜身上打了一上午的盹,醒来的时候学生课都上完了,正在外面架锅准备烧东西吃。
她過去凑热闹看了一眼,发现锅裡清汤寡水看不见半点腥。
米是沈清河从家裡带的,菜是学堂后面沈清河种的,一锅菜粥撒点盐,便是学生晌午顶好的一顿。
施乔儿看着看着,想到马车裡還有早上带来的糕点吃食,便让四喜回去拿了,回来之后全给学生分了,自己跟着沈清河去喝青菜粥。
盛好放温,沈清河看着娇气包皱着眉头喝下一口,随后眉头缓缓舒展开,喃喃道:“米是陈米,但沒什么邪味,菜也很新鲜,放点盐提味正好,就是口味单了点,若是放点炒熟的花生就更好了。”
沈清河不禁一笑:“三娘倒是随遇而安,不嫌素粥清苦。”
施乔儿又喝了口,认真品了品道:“不苦啊,挺香的,除了卖相差了点。”
瞧她那副认真点评的神情,沈清河心裡蓦然一软,凑近了低声說:“往后我若再带你来,莫要再拿点心分给学生们了。”
施乔儿眉头一皱:“为什么啊?”
沈清河望着外面玩耍的孩子们,目光悠远:“在他们這個年纪,读书的意义在于清心明智,今日明日白得几块点心,甜头是尝到了,但若习惯了舌尖上的那一点甜,便要受不得素粥的苦了。”
施乔儿想了想,点头:“這個我知道,叫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对嗎?”
沈清河笑着点头:“不错。”
施乔儿咧嘴一笑:“好,那我再来就不带這些吃的了,嗯……我要带熟花生,撒在粥裡一起熬,這样如何?”
沈清河未言语,但望着她的目光温柔宁静,显然是赞同的。
夜晚二人回到家中,施乔儿本困极了,结果一进大门就见到院子裡的一双绿色大眼睛,立刻吓得往沈清河身后钻,精神头全回来了。
猴儿過去把太极抱起来,一本正经道:“娘子别怕,太极不咬人的,它性子其实蛮好……”
话音刚落,太极照着猴儿的手就是啊呜一口。
猴儿“啊!”一声把猫丢下,痛心疾首道:“臭猫!我不管你了!你以后去喝西北风吧!”捂着手咆哮完,猴儿气得跑回房待着了。
施乔儿在沈清河身后看着,吓得心脏直扑腾。
如果說她之前对太极的好感是零,那现在就是负。
好凶一只猫,又肥又凶。
施乔儿给它暗搓搓起了個外号,叫李逵。
后来沒過几天,有一次晌午,施乔儿听到大门外传来好多孩子的嬉闹声,出去一看,才发现“李逵”被一群兔崽子围在中间,正在被石子砸。那瑟瑟发抖的模样,与在家中判若两猫。
四喜带人把在家门口行凶的小崽子们赶跑,成功把李逵解救回家,检查之后发现头上被砸破了一点皮,就给它上了点药。
施乔儿先用手指头戳了戳猫尾巴,发现沒伸爪子,就冒着胆子戳猫脑壳,边戳边数落:“你不厉害着呢嗎?你不牛着呢嗎?窝裡横算什么本事啊,有本事你咬回去啊!整日就知道在自己人面前耀武扬威,到了外面,喵都不敢喵一声,你看你现在這個怂样子。”
太极:“哈!”
施乔儿汗毛一竖,本来想跑的,后来意识到自己毕竟是個人,便壮着胆子叉腰道:“你……你居然還朝我呲牙!明明是我把你救回来的,臭猫,不知好歹,生在福中不知福,真是不知道随了谁了。”
四喜這时终于沒再憋住,扶着桌子哈哈笑出声。
施乔儿一头雾水,打量着四喜道:“你笑什么啊,有什么好笑的。”
四喜直不起腰来:“哈哈哈沒什么的!奴婢就是觉得,就是觉得,姑娘训猫的样子,真的好像云姨娘训你的时候啊!”
施乔儿愣住了,下意识转身看四周,庆幸還好此刻沈涧不在家,接着将耳朵一捂:“我不喜歡這句话!给我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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