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回家
施乔儿拨开眼前越发繁茂的树叶,看着远方如豆的城中灯火,道:“为什么只有我們两個出来,我相公和五皇子都留在了裡面?”
邀月留意着周围的动静,說:“我們的人散播消息說剿匪的人马已经出城,贼首开始不放心,肯定会派人下山打探,而且不会是少数人,要的就是招人注目,好引人出来,甚至很可能直接到衙门门口挑衅,肆意屠杀百姓。我把你带出来,是为了保证你的安全,朱昭他们藏在那裡,是为了第一時間留意到情况,也好见机行事。”
施乔儿听懂了,更加有些着急,眺望着那零星几盏灯火:“那他们现在岂不是很危险?万一真不小心被山匪给发现了怎么办?”
邀月冷嗤一声:“那你還是担心担心山匪吧,如来佛祖到你的沈清河手裡也得扒层皮才能走。”
施乔儿反驳:“胡說!我相公分明儒雅和善!”
邀月回忆起沈清河那张“儒雅和善”的软皮子脸,不禁打了個寒颤,心想我信了你的邪。
少顷,自西边方向亮起成片火把,浩浩荡荡进了南康县。
施乔儿捂嘴低呼:“他们来了!”
邀月:“說话大点声,离得远着呢,他们听不见。”
施乔儿不觉松下手,仔细盯着那些移动的火把道:“他们会在城裡待多久?我們天亮之前還能回去嗎?”
她真的好担心她相公,哪怕临走前已经听他再三保证一定会平安无事,但到了這种时刻,她只想快点再快点回到他的身边。
邀月:“哪有那么快,起码也要等天亮吧。”
說着瞥了施乔儿一眼,瞧她那副六神无主的样子,终究有些心软道:“急沒用,只能等着,你坐下歇会儿吧,這么盯着也不嫌累。”
施乔儿听话,就地寻了块地方坐下,但刚坐下便忍不住道:“這地上不会有虫子吧?”
邀月翻了個白眼,沒好气道:“不光有虫子,還有蛇虫鼠蚁,蜈蚣蝎子呢。”
施乔儿瞬时炸了毛:“我不坐了!”
邀月无奈:“行了行了,逗你呢,天都才刚暖和過来,哪有那么多虫子,放心坐你的。”
施乔儿這才消停。
過了会儿似乎嫌自己坐着沒地方靠不舒服,她又把邀月拽了下来,抱着人胳膊,脑袋搭人肩上,舒舒服服盯着在山下城中移动的火把,委屈道:“這還是成亲以来我头一次和相公隔那么远,還死生未卜的,我能不着急嗎,你对我好点,别那么凶。”
邀月无语凝噎,片刻后从嘴裡蹦出三個字:“沒出息。”
施乔儿抬脸瞪她:“你有出息!你有出息不也是守在五皇子身边那么多年,我就不信你能有天說走就走,半分旧情都不念!”
邀月怔了片刻,伸手将施乔儿脑袋往自己肩上一摁,不耐烦道:“闭嘴,歇你的。”
施乔儿哼哼唧唧,极不情愿地将脑袋又贴了上去。
正值春日,山林中不热不冷,施乔儿心裡虽着急忐忑,但毕竟夜半疲劳,靠着邀月的肩,沒多久便睡了過去。
等再一睁眼,天已蒙蒙亮,她撕开眼皮从地上坐起来,身边沒了邀月。
她正想扯开嗓子喊两声,余光注意到自己脚边盘着一圈绳子,正诧异地想仔细看看,那绳子便动了动。
“啊!蛇!”
施乔儿被吓到差点魂飞魄散,喊声刚落下便听一声清冽脆响,等反应過来,脚边的“绳子”已经被剑挑起扔到山下。
邀月收剑,将摘来的野果扔到施乔儿身边,嫌弃道:“大惊小怪。”
施乔儿当真被吓得狠了,此刻魂归体内,抱住双膝便大哭出声,全身打着哆嗦,想想便是一身鸡皮疙瘩。
邀月捡起野果伸给她:“不吃啊?挺甜的。”
施乔儿泣不成声直摇头,一句利索的话都說不出来。心想這都什么时候了你還有心情让我吃,死女人你沒有心。
邀月收起手:“那好吧,我還想着等你吃完便带你下山找沈清河呢。”
施乔儿立即止泪,夺過野果便咬上好几口,鼓着两腮一抽一抽嚼着道:“我吃了,带我走。”
邀月啼笑皆非,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這小女子。
回到城中天色熹微,街上還有燃尽乱扔的火把,一看便知是山匪留下的。县太爷昨晚在匪众面前装了一夜的孙子,一口咬定朝廷的人走干净了,這才成功把人又诓回山上,今日衙门大门都不开了,缩在屋子裡睡大觉装乌龟,看着更像是受了惊吓不敢见人。
可事实上,匪众聚集在衙门裡威逼县太爷讲出实情的时候,沈清河和朱昭就在暗间裡喝茶下棋,连外面人說话的动静都听得仔仔细细。
半月后,城中所有酒肆遭山匪一抢而空,夜裡的西山上彻夜狂欢不休,辱骂朝廷的歌谣声从山上一直传到山下。
朱昭所带京兵,加上日夜严训出来的府兵,共计七万人,将西山四方围剿,再由熟知地形的旧匪带路,一举攻上山头,当众斩下匪首头颅。
山匪们酣饮至半夜,在官兵攻上时醉的醉倒的倒,防备松懈不堪,不少于睡梦中便被上了枷锁,待到清醒,为时晚矣。
西山三万匪众就此拿下,南山匪首见状,连日送上降书,不战而顺,自愿招安。
困扰了朝廷几十年的东南匪患,由此彻底根除。
但一场真正风雨的序幕,才刚刚由此拉开。
朱昭原本收到降书的那刻欣喜异常,蛰伏十年,一朝立下大功,他将真正逐步拿回原本就该属于他的一切。
直到他看到夹在降书中的一纸书信。
夜晚,朱昭拎了壶酒去找了沈清河,将那封被他看了几百回的一纸密函,放在沈清河眼下。
坐下以后,醉醺醺地喃喃道:“我父皇有十几個儿子,但所受他看重者,寥寥可数。如今老九算一個,過去老大算一個,老三算一個。老二年幼夭折,我沒见過。老三他,他是我這么多兄弟裡,长得与父皇年轻时最为相像的一個,连說话的样子,性格,都甚为相似。早在我們還小的时候,父皇便待他与我們甚为不同,那时候我就想,如果我三哥不是嫔妃所生,而是与我和大哥一样,都是正统嫡出,這太子之位,到谁手裡,是否都未曾可知。虽然我是皇后的儿子,但是先生,我见父皇亲自教他拉弓骑马,带他出宫狩猎,我羡慕他,我当真羡慕他……”
朱昭双眸赤红,噙泪饮酒,指尖往那张信笺上一叩:“可他为什么還不满足?民与匪勾结,是为了获得庇护,官与匪勾结,是为了获得好处。可他一個皇子啊!他与坐拥十万匪众的匪首勾结,他是为了什么!他想谋些什么!”
沈清河眸中风云暗涌,抬手按住了险被提起的酒壶,凝视朱昭道:“殿下,慎言。”
朱昭一拳捶上桌子,顷刻泪如雨下,咬牙道:“可我忍够了,十多年了,我是亲眼看着我大哥被押回京赐死的,当年他也是奉命来东南剿匪,可不日便传出起兵造反的消息,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人物,难道這一切都是巧合嗎!他朱煦的手当真就干干净净嗎!”
朱昭眼带痛色,闭上眼皮,越发不忍回想:“我的侄子侄女,垂髫之年,皆被牵连赐死,我的母后,在冷宫十年,至今未出,我沒有办法不去细想這其中牵扯,我……做不到……”
沈清河松开了按在壶上的手,指尖将信笺拈起,放到烛上点燃,道:“殿下,我只与你一言,今日一事你知我知,若想真要真相有出头之日,出了赣南,对此只字别提,权当沒有收到過這一纸书信。回到京中,所做头一件,便是将拱卫司收到自己麾下,有此开头,万事不忌。”
夜半,飘细雨。
施乔儿在檐下送走朱老五,看着那踉跄的背影道:“五皇子今晚好怪,魂跟被人勾走了一样,路都走不成個了。话說起来,你们這一夜都聊了什么啊?我看他刚刚出来,两只眼裡通红通红的,像大哭過一场似的。”
沈清河看着朱昭的背影,未听到施乔儿话似的,一昧喃喃說:“潜龙在渊……潜龙在渊……”
施乔儿皱起眉头:“什么龙什么渊,相公你在說什么啊?”
沈清河回過神,对她笑道:“一种卦象而已,沒什么,眼见再過两日便要出发回去了,心中慌么?”
施乔儿喜笑颜开,扑他怀中道:“有什么好慌的,我早就想回去了,我想爹娘,也想四喜猴儿刘妈,還有李逵,我现在就想上路了。”
沈清河揉着施乔儿的头发,浅舒口气道:“是啊,一晃眼都出来這么久了,我的小乔儿早就想家了。”
施乔儿嘿嘿一笑,慢慢感觉到些许不对劲,抬手扯着沈清河脸道:“奇怪,我觉得你也有点不一样。”
沈清河這回不挣扎了,由她造次,温柔道:“哪裡不一样?”
施乔儿:“嗯……就是感觉,你好像有些伤感。”
沈清河笑了下,将她拥入怀中抱住道:“不是伤感,是庆幸。”
“庆幸什么?”施乔儿问。
“庆幸上天给了我一個敢笑敢哭的小娘子,”沈清河轻轻說着,目光越发/缥缈悠远,“否则醉后淋雨而去的,恐怕就是我了。”
……
十几日后,京城城门下,正值上午。
国公府派人连续守了好几日,可算盼来了回京的队伍。
四喜踮脚张望半天,就是不见她家姑娘的身影,急得泪花子直往外冒,直到其中马车上跳下個小小少年的身影,举着胳膊朝她跑来:“我!是我啊四喜!”
四喜定睛认出那是她家姑娘,哇一声哭出来,忙不迭便冲了上去,一把将人抱住大哭道:“姑娘终于回来了!奴婢差点被你害死了啊姑娘!我从老家一回来就被叫去国公府盘问,问我把你藏哪儿去了,這些日子都与你干了什么。我慌得不行,我哪裡有藏你啊!幸亏大姑爷来得及时,這才给奴婢解了围,姑娘你现在胆子怎么那么大了嘛!匪窝都敢去!万一出什么好歹可怎么办啊!”
施乔儿搂着人安慰半天,又是赔礼又是认错,好不容易将人哄好,接着便颇有些心虚道:“我爹现在在家嗎?”
如果在家那就先不回国公府了,她怕她的腿保不住。
四喜抽抽着摇头:“应当是不在的,今日是齐王府三姑娘百日宴,国公一大早便過去帮忙布置了。”
施乔儿双眸一亮,拍了下手转身便跑去找沈清河:“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相公!外甥女百日宴正好是今日!咱们可以先過去蹭饭了!”
完全不把自己的腿放在心上了。
半個时辰后,齐王府大门口。
施虎笑容可掬,与老齐王一道守在大门两侧,对着来往宾客拱手還礼,活似俩看门老狮子。
直到街口处离老远,传来一声熟悉清脆的——“爹爹!”
老狮子的笑容一下子就凝固在脸上了。
朱为治眯着眼睛往远了瞧,“哦豁”一声,胳膊肘捅了一下施虎道:“看不出来啊,什么时候弄這么大一儿子。”
施虎照脸就喷:“你瞎啊!什么儿子!换身衣裳就看不出来了!這是我那上辈子救了我命這辈子特地来讨债的三姑娘!”
一通喷完,一瘸一拐小跑着便迎了上去。
施乔儿笑容满面,两眼冒着星光,身上男装也便利,大步迈着便要扑到施虎身上。
她都想好了,见面一哭二闹三装晕,老爹必定心软,腿能保住,相公也能保住,一举两得!
结果临到跟前,亲爹一個弯腰,硬是从她胳膊肘子下面绕過去了,径直奔向跟在后头的三女婿。
施乔儿心一咯噔,感觉大事不妙,转身冲去挡在沈清河跟前,一脸视死如归嚷道:“不准动我相公!当时是我出的主意和他沒有关系!你要打就打我好了!”
施虎往哪上施乔儿就往哪挡,父女俩当街跟老鹰捉小鸡似的周旋半晌,终是把施虎气得一甩胳膊道:“你给我起来你!我和女婿有话說!进去吃饭去!”
施乔儿一蹙眉,狐疑道:“你不会打他么?”
施虎想到宫裡那位交待的话,现在看见沈清河比看见亲儿子還亲,扯开嗓门一吼:“我打他?我都想把他当祖宗供着!”
作者有话說:
醒来右手很疼,今天浅浅临幸下四贵人,周六周末再去找万贵妃,其余时候大家不用等二更哈~(顶锅盖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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