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漠南番外5
朱传嗣個心眼子包特地交待了邀月跟着她,美其名曰担心她的安危,其实就是想看她到底有什么动作。
施玉瑶能感觉出来,朱传嗣和五皇子都不愿意相信秦盛死了,再三盘问也是企图从她這裡找到一丝希望。
可她還沒到那样拎不清的地步,虽然那姓秦的不让她对人說她是寡妇,然而面对总督府那俩,不隐瞒還得了?
内城的主街人声鼎沸,随处可见摆摊的胡商行走的汉客,各种口音夹杂一块,在人耳朵裡嗡嗡作响。
艳阳当空,在這样寒冷的环境下,头顶的大火球跟摆设似的,感受不到一点热乎气。
施玉瑶捧着手炉,沿摊位慢悠悠走着,肩头披着件红狐领的斗篷,髻上珠翠闪耀,贵气不可逼视。
邀月跟在她身后,特别容易生出种错觉,好像她俩不是在鱼龙混杂的内城大街,而是在哪個王府后花园的静谧小径。
施玉瑶的目光顺着扫過一遍,挑挑剔剔道:“沒什么有意思的。”话是這样,她的步伐却也沒停,似乎不打算就此打道回府。
邀月冲着她后脑勺飞出一记白眼,心想怎么就那么难伺候。
直到遇着一個羊皮摊子,摊主一脸黄沙,长相都看不清,用着带有当地口音的嗓子道:“夫人看看這上好的羊皮子吧!毛厚皮轻,用来做袄子最合适不過的,我們大老远从沙漠裡来,今日都還沒开张呢,夫人可怜可怜我們如何?”
邀月嗤之以鼻,心想你要真是上好的羊皮哪裡会到现在开不了张,這种话也就骗骗傻子罢了。
结果施玉瑶却上前一步,饶有兴致道:“那就给我看看吧。”
邀月差点以为太阳打西边出来。
施玉瑶挑选着羊皮,时不时捏捏這张摸摸那张,煞有其事似的,又想起一出是一出,对身后的邀月道:“对了,方才我們路過那個卖红枣粘糕的,我现在想起,感觉味道应当很是不错,你帮我去买一块来可好啊。”
邀月一皱眉,嘟囔她一句:“屁事真多。”
然而身体却是实诚,转身就去找卖粘糕的货郎了。
邀月一走,施玉瑶顺手摸起一件羊皮子,凑近摊主看似是在讨价還价,可声音一压,道:“那個谁回来了?”
对方同样压着声音,俨然换了副腔调:“回来了,属下特地来告诉您一声,好不让您担心。”
话是這么說,施玉瑶一听眉头却一皱:“他为什么不亲自来见我?”语气随即一沉,又說,“他受伤了?”
“沒有。”对方回答得果断,“呼延伏并不敢确信将军已死,嘉峪关中還不知有多少他的眼线,将军不便出面,只能由手下代劳。”
施玉瑶不信。
她跑阴山底下那姓秦的還要追過去,怎么现在就来不了了?
施玉瑶眼角余光在周遭扫了圈,冷静道:“我知道了,赶快回去,不要让人发现。”
這时邀月回来,施玉瑶也将手裡羊皮子還给摊主,转身一脸嫌弃道:“這么一张破皮居然卖出二十两银子,坑死了。”
邀月把手裡粘糕递给她:“吃。”
施玉瑶瞄了眼,颇有些嫌弃道:“我现在看着又觉得不怎么样了,你吃吧。”
邀月:“……”
邀月:“你信不信我现在就送你去见你亡夫?”
夜晚子时三刻,总督府夜深人静。
施玉瑶一身轻便夜行衣,刚摸出房门,迎面便看到邀月那张千年不化的冰块脸。
“干嘛去?”邀月问。
施玉瑶:“我……睡不着,出来散散心。”
邀月借着星光往她身上一打量:“穿成這样出来散心?”
施玉瑶不愿和她掰扯太久,眼睛一抬望向后面:“五皇子!”
趁邀月转头,她拔腿便要开溜,结果步子刚迈一步小臂便被抓住了,還被猛地朝外一别。
“嘶……”施玉瑶倒吸一口凉气,心想果然不如三妹好糊弄,连忙呵斥,“放开我!”
邀月语气发冷:“三脚猫功夫,对付個寻常人可以,遇上高手,死都不知道怎么死。”一松手顺力松开了她。
施玉瑶心裡明白,這是一下子就把她的根骨给探明白了。她突然很好奇這女护卫到底怎么来头,但现在也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只是揉着腕子沒好气道:“我有要紧事出去,你今天拦不得我。”
邀月:“什么要紧事?”
施玉瑶:“找一個人。”
邀月:“找人什么时候不能找,非得今天?非得半夜?”
這话一问出口邀月就觉得自己在說废话,从大正月裡一声不吭跑出家门来看,這施老二就不是個安分老实的主儿,绝对的想一出做一出,不达目的不罢休。
施玉瑶揉好了腕子,步伐再次迈出,语气坚决:“我就是要去。”
邀月一抬手拦住她,低声呵斥:“我警告你!這裡不是京城能让你想怎么胡来怎么胡来,能来到這裡安家的十人九恶,城裡有坏人,城外有蛮人,你最好老实在這待着,否则我這边扯开嗓子一喊,你姐夫知道了会直接把你关禁闭,到时候你哪裡都别想去了!”
施玉瑶一听,垂眸顿了片刻,从怀中掏出弯刃匕首。
邀月一看,不由冷笑:“怎么,還想和我动手?”
施玉瑶不答,将匕首脱鞘,定定盯着邀月,一抬手,闪着寒光的利刃便对准了自己的脖子。
邀月這回笑不出来了。
她觉得這個施玉瑶就是個疯婆娘。
送施玉瑶到了后门,邀月实在沒忍住,道:“你去找的那個人,是不是……”
施玉瑶牵着马,手都碰到了门栓,却在此时顿下动作道:“我姐夫那边劳烦你替我遮掩過去,回来請你喝酒。”
邀月冷哼一声,双臂不觉叠在胸前:“不需要,我不喜歡你,跟個疯子一样。”
施玉瑶破天荒挨了骂不想翻白眼,甚至還回過头对着那冰块脸笑了下,轻声道:“走了,多谢。”
等门开了,马蹄声远了,邀月才屈尊降贵迈出了门槛,往马蹄声逐渐消失的方向,遥遥望了眼。
……
夜裡的沙漠风沙极大,呼啸好似鬼魅的哭嚎,施玉瑶上次来還沒這么觉得。
后来一想,上次好像是秦盛一直把她包怀裡了,她能感受到什么风沙就怪了。
营地的具体位置她不记得,但记得方向,和大致多少裡,凭着她和马加在一起的记忆,她自认为找到那裡不算难。
但一個时辰過去,一個半时辰過去,风沙将天上的星星都遮住了,夜色伸手不见五指。
马儿看不见路,蹄子陷入沙中拔不出来,急得嘶鸣不止。
施玉瑶下马,摸索着帮忙拔出蹄子,等彻底拔出/来,她也已经累到起不来了,瘫在沙地一动也不想动。
后来,她是怎么睡着的她不记得,总之是被马脑袋拱醒的。
施玉瑶把嘴裡的黄沙吐出来,扶着马腿起身,把身上的沙子也拍了拍,抬头看了眼天空,依旧不见星月,這证明她要找不到方向了。
放在寻常人身上此时必定觉得大难临头,可施玉瑶镇定异常。
她觉得沒有星星月亮還有太阳,迷路也沒关系,找個稍微平坦的沙丘枕马肚子睡一夜便是,明日天亮照样该如何如何。
心裡想得轻松,做起来却异常困难,大漠一望无垠,哪裡有什么沙丘可以供她安眠,脚下的沙子越来越厚,脚越来越难拔,她的头巾被风吹跑了,两侧太阳穴被吹到嗡嗡作痛,思绪断断续续,随时有可能倒下。
心神一线之间,施玉瑶照着自己胳膊便狠拧了一下,清醒過来以后,她将贴身安放的香囊拿了出来,攥紧了說:“少光,你会保佑我的,对嗎。”
太冷了,她的声音有点微微发抖。
施玉瑶将香囊又放回去,将手立在风裡,仔细感受着风向,确定好往哪走,上马继续出发。
随着路程,她的手从一开始紧握缰绳,到渐渐松开,到彻底垂下,脊梁也在跟着垂下,瘫在马背上时,意识混淆成了一锅粥。
恍惚间,她好像离开了沙漠,回到了家裡,正是盛夏蝉鸣之时。
她穿着薄透如雾的茜红窄衫,下身是葱绿色细绸裙子。本是两种俗不可耐的颜色,但她穿上就是好看,也唯有她穿着好看。
丫鬟在她身后给她编着头发,她坐在秋千上微微晃荡,沒有穿鞋,两只素白的脚也跟着微微晃,裙摆下的脚趾小巧玲珑,如珠似玉的精致可爱。
她手裡捧了好大一块西瓜,一口一口咬着甜津津,红似她衣衫的瓜瓤。因为嫌麻烦,籽都不吐,随着汁水瓤肉一并咽下去了。
少光曾吓唬她,說西瓜籽被她吃下肚子,就会在她肚子裡结出西瓜,把她肚子给撑破了。她說沒关系,她可以再吃下去一把镰刀,那样就可以把西瓜给收割走。
少光当时什么反应来着?她记不住了,反正无外乎是扶额笑或者摇头笑罢了。
毕竟他太爱笑了,好像一在她面前,嘴角就沒有垂下的时候。
充满蝉鸣的花园中,十二岁的小玉瑶吃着西瓜,荡着秋千,什么烦恼都沒有,什么都沒有去想,好像日子永远便是這样。
忽然,墙头外传来声音,急促响亮——
“阿瑶瑶!”
是少光?
她跳下秋千去爬梯子,可梯子似乎变得很长很长,她怎么爬都爬不到头。
那道声音也越来越急越来越响,从着急呼唤变成拼命呼喊——
“阿瑶瑶!”
“阿瑶!”
“玉瑶!”
风沙漫天的漆黑大漠中,施玉瑶浑身一抖,在梦中轻轻呼唤了一声:“少光……”
马下,秦盛全身瞬间僵硬,牙根都在隐隐咯吱作响。
他缓了片刻,长臂一伸把人拖下马,一把抱入怀裡,披风紧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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