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Chapter28命运回响
闭着眼睛的雌性人鱼五官轮廓和阿德裡安有五六分相似,肤色像是冬日裡還未融化的素雪。她的骨架看起来要更小,沒有阿德裡安那么高,整個人几乎被包裹在浓密的浅灰卷发裡。
人鱼是极其重视外表的生物,他们通常喜爱佩戴各类饰品,特别是从人类沉船中发现的首饰。然而她却算得上朴素,只有垂下来的纤细手腕套着一只有些年岁的黄金镯子。
蕾嘉娜要比你想象的還要美丽,她像是夜幕月色的倒影,温柔,皎洁,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她,聆听她的声音。
只可惜她還沒睡醒。
那双形状和阿德裡安极其相似的眼眸闭合着,只有微微卷曲的睫毛還在轻轻颤抖,像是在梦境中挣扎。
你摸了摸她的额头,在短暂的触碰中確認她沒有被死亡气息污染。但是這样也太奇怪了,明明沒有什么問題,但是她的身体却還是维持着休眠的状态,沒有任何改变。
那场光雨应该是净化過她的,毕竟她当时就在你身边,按道理不应该出现這种問題。但是你忽然间想起来几分钟前阿德裡安說過的话。或许還得回到人鱼之森。
你看了看同样陷入沉思的人鱼,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他把沉眠的姐姐抱起来。
然而阿德裡安却会错了意,他把你圈在怀裡,在你惊讶的目光裡又抽出一只手搂住蕾嘉娜。
這样的动作让你不得不和蕾嘉娜贴在一起。你只能搀扶着她,让阿德裡安得以专心游泳。在他带着你们往回游的时候,蕾嘉娜靠在你的肩膀上,你们看起来才像是亲密无间的姐妹。
人鱼之间确实是有着某种不为外人所知晓的神秘羁绊,你确定。
他们能够在隔着一层屏障的时候确定裡面的人鱼的身份,也能在你们即将靠近领地的时候直接出来迎接。负责守卫的强壮人鱼有着颜色相近的蓝色鱼尾,他们朝着你们游過来,你立刻就认出了他们的身份。
你在领头的人鱼的脸上看到了惊讶混合着喜悦的神情。
他们围着蕾嘉娜来回游动,长尾拍打着海水,制造出大量的气泡。
穿越之前你经常在b站看各种海洋生物的视频,此时他们這样的举动让你联想到了喜歡嬉戏玩闹的虎鲸群。眼前的人鱼依旧有着海洋生物的习性,他们表达喜悦的方式简单又直接。
阿德裡安忽然松开抱着蕾嘉娜的那只手。
立刻就有人鱼接住了她,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队伍的最中央,由几條人鱼合力控制着水流把她托起来。
人鱼是擅长和海水打交道的种族,他们通常有着控制水流的能力,你不止一次见到過他们利用海水玩闹嬉戏和捕猎。
总算是能松口气了。你抱住阿德裡安的脖子,放松下来。
队伍裡有一條黑发人鱼忽然朝着你看了一眼。
他明显要比其他人鱼年轻,身形和五官都偏向于少年,看起来沒有什么威胁性。此时他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說什么。但是你听不懂,你总觉得他们的语言更像是一种声波,像鲸鱼那样。
你只能凭借他充满善意和感激的笑容加以猜测。
阿德裡安对着那條人鱼說了什么。這样的对话完全是加密的,你只能迷茫地看着他们交谈。少年人鱼露出惋惜的神情,回到队伍裡护送蕾嘉娜朝那片熟悉的巨型珊瑚礁游去。
阿德裡安带着你跟在后面,偶尔前面的人鱼還会回头看看你,露出淡淡的笑容。
你受宠若惊。
這是你第一次如此直接地面对来自除阿德裡安之外的其他人鱼的善意。在這之前,他们只是承认了你的存在,却沒有将你当作過族群成员。
然而现在不一样,這個群体对你的态度已经变了。
因为你做到了一件他们自己都不一定能够做到的事情。
他们认可你,接纳你为真正的新成员。
即使你听不懂他们内部的语言,沒有人鱼所熟悉的一切生理特征。
虽然你知道自己不会真正留在這裡,但是你還是为這样的变化而高兴。
按照人类的计时方式来计算的话,你在這裡应该“生活”了至少三天。逐渐习惯待在某個群体中的时候,人确实是会不自觉地想要融入进去,现在你也是這样。
你抬头看着阿德裡安,他也在低头看你,那双漂亮清澈的眼眸裡倒映着你的脸。
“安德莉亚,谢谢你。”他說。
這句话是他代替不会讲人类通用语的同伴說的。你愣了一下,很快明白他为何突然這么說,有些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找蕾嘉娜只是碰巧,你觉得自己担不起這样纯粹真挚的道谢。但是這群单纯又执拗的生物认定了是你的功劳,沒有给你任何推辞的机会。
你看着越来越多朝着你微笑的人鱼,最后選擇放弃解释。
蕾嘉娜被放在白色珊瑚礁上。
阿德裡安之前說過她回到领地后就会慢慢醒来,你不觉得他在骗你,但是蕾嘉娜始终沒有苏醒。她躺在珊瑚巨大的扇形平面上,柔软的长发铺在身下充当最天然的毯子。
现在她看起来真的和童话故事裡那些因为各种原因被迫沉睡的漂亮女孩们一模一样了。
這條漂亮纤细的雌性人鱼双眼紧闭,神情恬淡,像是陷入好梦不愿醒来。无论是過去低语的其他人鱼,還是和她有着血缘羁绊的阿德裡安,都无法唤醒她。
時間缓缓流逝,光线差不多从海水裡消失的时候,人鱼群的不安到达顶峰。
直到一條看起来有些特殊的人鱼姗姗来迟,安抚了焦虑的同族。
蕾嘉娜距离醒来還需要一段時間,她的身体状态還停留在处于裂缝深处的时候,必须慢慢调整。沉睡对她来說是最好的缓冲期,而不是某种可能会威胁到她的病症。
只是這個過程持续的時間或许不会很短,然而对于人鱼来說,他们最不缺乏的就是時間。
阿德裡安将這段话翻译给你听,你心头悬空的大石头這才终于落地。
那條做出判断的人鱼又缓缓地游向别处,似乎不太愿意和欢呼雀跃的同伴们长時間待在一起。你看着她的背影,而后又看了看不远处被人鱼们围住,几乎看不到的蕾嘉娜。无数條颜色各异的尾巴叠在一起挡住了她,你只能看到一抹从缝隙间露出来的浅灰。
你感觉自己低估了蕾嘉娜在這些人鱼心目中的地位。
人鱼也是有宗教感的,他们将可以和海神沟通的蕾嘉娜视为仅次于神的存在,几乎所有人鱼都守在她身边不愿离开。他们交谈时总是以祭司来指代她,似乎忘记了,在她消失百年之后,那位被她选定的替代者還在场。
這不是一件好事情,对于后者来說,至少在人类社会中是這样。
你忍不住去看阿德裡安的表情,发现他始终平静地看着這一切,似乎沒有被影响到。然而对视时,你還是从他的眼底捕捉到一丝稍纵即逝的茫然。
他温顺地看着你,眼眸清澈见底,似乎刚才的那一刹那只是你的错觉。
“阿德裡安?”你悄悄地戳了戳他的手臂。
他弯腰看着你,似乎有些疑惑你为何突然要這么低声說话。同伴们還在兴奋地交谈,你将声音压得很小,他只能凑過来听你說话。
“我想到海面透透气。”你說。
阿德裡安扭头看了一眼被鱼群包围着的姐姐,又回過头来注视着你,轻轻点头。
被托着浮出水面的那一刻,還带着几分海腥味的空气涌入鼻腔,你眨眨眼,尝试着重新用鼻子呼吸。
气流涌动的感觉是如此的美妙,虽然你现在也能在水裡呼吸,但你還是更喜歡這种在水面上吸气呼气的感觉。
而且,這還是你第一次看深夜的海洋。
海面之上的光已经完全暗淡下来,只有高悬的月亮散发出柔和的光。這些光落在海面时已经沒有那种可怕的穿透力,只是虚虚的黏着在波纹裡,留下片片菱形的白光。
年轻俊秀的人鱼浮出水面时,无数水珠从他的发丝间坠落,像是那些由眼泪变成的珍珠。粼粼的波光和海浪一起轻抚他的身躯,像是给他附上了一层细碎明亮的星子。连带着他腰腹间生出的细小鳞片,都熠熠生辉。
阿德裡安把你放在礁石露出水面的部分,而后自己靠在礁石旁边,泡在海水裡,抱着胳膊看着你。你艰难地从那种几乎可以惑人心神的美丽中清醒過来,摸了摸他的脑袋。
海风吹拂着,从远处看不出颜色的海天相接的地方吹過来,携卷着模糊的海浪声。
眼前是极其空旷的海面,在這样广阔的毫无障碍物的巨大空间中,一切声音都会被成倍放大,变成具有時間感的回响。你听着這些似乎从远古时代就再也沒变化過的声音,发出一声叹息。
“安德莉亚,你不开心嗎?”人鱼握住你的手,“怎么了?”
你确实是有些低沉,因为刚才的画面让你想起了快要被遗忘的剧情。
在這裡生活太久,你甚至都快忘记了這裡是一本书。安德莉亚,你這具身体的原装灵魂,也经历過类似的事情。只是她面对的情况要比现在可怕得多,你回忆起她失败的那一幕,耳边似乎出现了那些嘲讽她的声音。
某种意义上来說,银杉祭司相当于陆地上的教廷神降者。两者同样由神明按照喜好指定特殊個体,只不過前者的神地位要比后者低,除此之外大致都是一样的流程。
神降者和银杉祭司,蕾嘉娜和阿德裡安,你和娜塔利,实际上沒什么差别。
這是一场残酷的选拔考试。两個裡总会有一個被神明眷顾,继承那些来自神明的力量。另一個就算是早有预料,也会在某個时刻有心理落差。
蕾嘉娜和阿德裡安的身份互换让你开始思考你和娜塔利将会面对怎样的场景。
娜塔利不愿让你们之间的关系出现变化,你也是如此。但是总会有這样那样的因素促使着你们朝着原文世界线所设定的那场考核靠近。
你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光明神的選擇,既不想這么快就死掉,又不想让娜塔利面对身份互换产生迷茫。
在這样的时刻,你忽然间有了想要倾诉的想法。
你又很清楚這條始终陪伴着你的人鱼不可能给予你安慰,因为他无法理解你的苦恼。你压下快要涌到嘴边的话,微笑着摇摇头,反问他刚才是不是心裡有些不舒服。
你以为他会因为身份的变化而低落,但是人鱼青年的神情又确实沒有丝毫的低落和难過,仿佛刚才你看到的那一抹迷茫只是错觉。
“你是在替我担心嗎?其实不必担心我的处境,”人鱼微笑着伸出手,“虽然我們是双生子,但是蕾嘉娜才是被母神选中的那個。她生来便是海洋的祭司,而我是海洋的战士。”
“能找到她,我比谁都要开心。這是我們注定的命运,我沒有任何难過的感觉。”
你愣了一下,确定从他眼中看不到任何难過的痕迹。
看来又是你多想了。满腔的惆怅和纠结就像是被冻住的水,梗在心头說什么也不合适。你有些不好意思,低头踩着水面的浪花,企图用别的声音化解尴尬。
“但是……”阿德裡安忽然捏住你的脚踝,抬起头看着你,“安德莉亚,我确实有些难過。”
他像是哽住了,又像是在思考继续說会带来的影响,沉默了好一会儿。你耐心地等待着,在你快要睡過去的时候,你终于听见他再次开口。
“我总觉得会失去什么,你就像是海洋裡最难捕捉的水流。”他喃喃。
“你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安德莉亚,你会离开這裡嗎?”
他温柔地看着你,眼神依旧清澈纯净,然而却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忧伤。你忽然间失去直视他的勇气,低头看向沒過脚踝的海水。
终于到了该面对這個問題的时候,然而你并沒有之前预想的那种想要离开的迫切心情。
或许是夜色与人鱼太過于美丽,又或许是你的责任感在挽留你,你张了张嘴,說不出任何想要离开的话。
你最终摸了摸他的脑袋。
“我們回去看看蕾嘉娜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