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白虹贯日,绝世好文章
“道旁過者问行人,行人但云点行频。或从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营田。”
“去时裡正与裹头,归来头白還戍边。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
卢元胜一字一句读出,声音响彻在整個号房之中。
刚开始,其他人并未在意,只是时不时瞥過了一眼。
可读到此处,众人心中已经涌现出战争的画面,送别的画面……
父母妻子相送,哭嚎遍野,泪洒衣襟。
十多岁的奶娃娃上战场,死了便死了,即便活着,一辈子也无法归家。
他们不由自主挪到了卢元胜的身边,听着,或是瞅着。
“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
“况复秦兵耐苦战,被驱不异犬与鸡。长者虽有问,役夫敢申恨?”
“且如今年冬,未休关西卒。县官急索租,租税从何出?”
士卒们在边疆苦战,可落在将帅眼中,却和鸡犬无异。
视人命如草芥。
可家中妻儿老小却未曾有任何优待,反而還被苛捐杂税逼得团团转。
沒有男丁耕地,赋税却从沒有少過些许,县官急索租,租税从何出?
一众官员听到這裡的时候,身躯都在颤抖,男子汉大丈夫,双眼都红了。
他们是出身礼部的清流,哪怕利刃加身,也未必会动摇分毫。
可现在……有人在他们心脏上刻刀子!
“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沒随百草。”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最后几句,更是将這种悲情放大到了极致。
因为封建时代男性是主要劳动力,民间也素来重男轻女。
可如今老百姓却“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
生個女儿好歹能活着,可要是生個男儿,就只能和百草一起枯萎,凋零,死于无名。
“好啊,好文章,這就是一篇绝世好文章。”张主事忍不住悲呼道。
“我知年年战事,百姓苦楚,可沒有想到……已经苦到了這种程度。”
卢元胜的声音也在颤抖,甚至有些哽咽,眼眶微红,一個大男人险些哭了出来。
而就在两人惊呼之时,试卷上一道白光冲天而起,瞬间穿過号房的天花板。
“天地异象,白虹贯日?”
“這可是绝世文章气象,這……這是何人所做?居然有如此水平。”
张主事忍不住侧目而视,看着冲天而起的白光,心中顿生崇拜之情。
哪怕他被称为红杏主事,放眼洛州,都是一等一的诗中人物。
可毕生所作,都未曾有能触发如此天地异象的存在。
“這首诗……应该的,算是气冲斗牛都不奇怪,可問題是咱们应该如何打分?”
一個阅卷官提出了疑问。
“能够有如此绝世文章气象,而且這首诗的水平,你我也是共睹的。”
“可問題是却明讽朝政,就差指着陛下的鼻子骂穷兵黩武了,這……”
“不是說陛下,而是在說先帝和韦太后啊,毕竟……陛下,才亲政多久?”
众人议论纷纷,从内心而言,他们自然想把這篇文章评为上上。
可他们是儒修,更重要的却是官员,不能不注重影响。
說半天,大家都沒讨论出一個结果,最后统一地望向卢元胜。
毕竟卢元胜才是主考官,只有他拿這個主意。
卢远胜沉默片刻,沒有說话,而是拿起了下一张卷子。
“先看看他的第二首作品吧。”
卢元胜說着,便开始念道:“浮云终日行,游子久不至。”
第一句读完,卢元胜感觉有些奇怪,這反差感是不是太强烈了一点?
刚才還在悲鸣苍生苦楚,结果转头就开始写相思远游了?
其他人也面带茫然,這什么鬼啊?
第二道题的主题不是评价商鞅嗎?怎么還写出相思之情呢?
“呃……三夜频梦君,情亲见君意。告归常局促,苦道来不易。”
“江湖多风波,舟楫恐失坠。出门搔白首,若负平生志。”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孰云網恢恢,将老身反累。”
“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
众人听罢,若有所思,表面上看,這似乎只是对朋友的相思和担忧。
可其中立意深远,既表达了对商鞅的缅怀,又写出了商鞅变法的那种孤独……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张主事嘴裡念叨着,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颤抖,他想为這個人跪!
寥寥几句之间,就仿佛看到了商鞅变法时的孤寂身影。
其他人为了功名利禄,而商鞅却不管那么多,一心只推富国强兵之法。
哪怕为人诟病,哪怕孤独一人……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此人在诗词之上的造诣,绝对是首屈一指的,那种深入灵魂的撼动。
“必须给上上评,必须。”
一個阅卷官眼中迸发出精光,一把抓住卢元胜的手臂,“這种大才,必须给上上评!”
科举阅卷的打分,总共只有九等,从上上、上中……一直到下下。
不過通常中下以下的,直接就被丢进竹篓裡面了,根本不会点评。
“王大人言之有理,哪怕他讽谏朝政,以卑职观之,也是一片赤诚!”
“不可因此而压低他的评分!”
“白虹贯日,绝世文章!恐怕我等想压,也根本不可能压下去的。”
第二篇诗词一出,虽然沒有白红贯日的天地异象,却让一众阅卷官更加心生感触。
毕竟他们哀民生之多艰,却始终是在一個上位者的角度,未必能感同身受。
可這类相思和仰慕的文章,他们写過不少,却远远赶不上這一篇的水平。
自然一致认可。
卢元胜眼中也露出一抹敬佩,“当为上上佳……不過我发现,這字……有点熟啊。”
“莫非是卢大人相识之人?”张主事问了一句,不過還是连忙调转话头。
“不過這试卷都已经糊名了,而且正所谓举贤不避亲!”
“此人诗才大家都看到,卢大人,可不要因此……”
“不不不。”他话沒說完,卢元胜就摇了摇头,“是我刚才看的一份试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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