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两個人在水榭平台边的蒲团上坐下，小春摊开右手给森夏看，几根浅黄色的细线纠缠成一团，漂浮在他手中。
“和我的力量很像。”森夏惊讶，“只是我沒办法把力量约束成這样细的线。”她伸出手指，一根粗了几倍的黄线从指尖冒出来扭了扭。
“会是你的家人嗎。”小春轻声问，垂眸望着掌中的线团。之前担心她沒有父母，孤立无援。眼下当真出现和她力量相似的人，他的第一反应却是千万不要和她有关，不要抢走她。他宁可认了卑鄙无耻的骂名，也绝不会放她走。
“不会，他们不可能出现。”森夏听到他的問題斩钉截铁的回答，手指拨弄着线团，“顶多是比较远的远亲。”
小春抬头看着她笃定的神情，等着听解释。
“世间万物，应运而生，应运而死。這個世间已经不容许凤凰青鸾活着了。”森夏手指用力，捏碎了线团。
“假使当年他们逃至一個与世隔绝的地方，留下一條命。我猜他们不敢明目张胆跑出来挑衅上天。”她脸上露出一個嘲讽的表情。所谓父母不過如此，只顾自己逃生，随意丢掉未破壳的蛋。她不信父母认不出死蛋和活蛋的区别。
“你会不会有危险？”小春被她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吓得心惊肉跳。
“上天厚爱，给了我第二次活着的机会。”森夏握住他的手，“虽然說不清楚原因，但是我觉得自己的小命挺安全的，可能因为死過一次了？”
“感谢上天。”小春亲了亲她的手背，才放下了悬着的心。
“不够虔诚。应该沐浴净身，焚香祷告。”森夏說着，不禁想真的该好好感谢上天对她的偏爱。爸爸不疼妈妈不爱，全靠上天赏的活路。
“诚不诚在心，不在形式。”他用手指缠住她的手指。只要于她无碍，他根本懒得关心她的父母，原本就是他们先丢下了她。
“油嘴滑舌。”她戳了戳他的脸颊。
一声轻响，她发间一枚珠花掉在地板上。
“回来忘记洗澡换衣服了。”她粲然一笑，食指挑起他染上薄红的俊秀脸庞，“小美人，来侍奉本大人入浴。”說完靠在他身上笑得东倒西歪。
“夏大人，随我来。”他像模像样的回应，稳稳的扶着她站起来，眼睛裡是满满的爱意想
洗漱完毕，已经到了夜幕低垂的时候。两個人长发随意的束起，穿着情侣款浴袍，并排坐在二楼平台看星星。
森夏倚在小春身上，望着夜空中璀璨的星河发呆。他们俩爱发呆的毛病非常一致，两個人时常一起发呆，一坐就是一天。
小春想着白天遇见的陌生青年。匆匆一面之下，他总觉得对方脸上的笑容包含着更深的含义。紫藤和青年接触過后，认为青年是普通人。小春理智上明白他应该相信紫藤的判断，心底的危机感却持相反意见——青年身上有一种很危险的感觉。而且修复法阵回程的路上正好遇到青年从巷口出来，過于巧合。
他一边思索，一边无意识地揉着她的肩膀，青年到底是谁，要不要彻底调查一下他的身份和入境理由。
森夏浑然不觉肩膀的衣服被揉得皱皱巴巴，全神贯注的发着呆。
从绳子上收集回来的力量，和她的力量非常相似。从力量留给她的感觉推断，這個人大概是男性。她看到了小春紧张的神色，知道他担心她离开，故意說绝不可能有青鸾出现。其实她不太确定，力量真的太像了。但是无论是不是她的家人，她都不会离开小春，所以干脆否认，以免他多担心。
這個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旧都？她忍不住有一点点期待，這個人特地来找她。她不会跟這個人走，只想证明自己不是被遗弃的，有人记得她。
小春的手越揉越用力，惊醒了森夏。她低头发现衣领被扯到一边，露出了肩膀，她拽住衣服挠了挠他的腰侧。
小春一愣，从沉思中醒来，看到掌下不成样的衣服，若无其事的松开手。
“流星！”森夏刚好看到一颗星星拖着尾巴滑過夜空，不再关注衣领。
“对了，鸦九怎么乖乖跟你走的。”小春从流星想到她颈后的几條小黑线，伸手過去摸了摸，鸦九果然毫无反应。鸦九从来不理他，如果不是今天的变故，他甚至不知道鸦九有意识。
“箭身沾了金乌的血，金乌的残魂依附在箭身上温养至今，不久前刚恢复意识。他们不想被关在一间屋子裡，于是和我约定，我带他们离开那，他们教我控制力量。”森夏一笑，弯弯的眼睛倒映着天空的繁星。
“一群讨厌鬼。”小春搂着森夏，心酸的抱怨。现在世道太平，不再需要鸦九挂在那。他介意的是鸦九贴在她颈后，好好做一捆树枝不好么，凭什么比他更贴近她。
“鸦九大部分時間在沉睡，不是故意不理你。”她误解了他不高兴的理由，替鸦九解释了一句。白天那段短短的時間裡，她和他们交流了很多。鸦九阅历丰富，兼有成熟的理智和孩子气的可爱，她很喜歡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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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记得扶桑树么？”他提了個問題。如果扶桑树知道金乌恢复意识，会很开心吧。
“应该记得。等扶桑树醒了，带鸦九過去见他。”她說着身体裡突然涌出一阵困意，“怎么又困了。”她揉了揉眼睛。
“不要揉眼睛。我陪你去睡觉。”他握住她的手，抱起她下楼去了。
小春刚刚给森夏盖好被子，她已经睡着了。
小春心中疑惑，按說不该再发生這种情况的。路上青年的笑容莫名浮现在他眼前。只能等她醒来再說了。
满天星斗缓缓移动，夜一点点過去。
小春沉浸在意识世界裡。意识世界的角落裡长着一棵同本体一模一样的松树，通体漆黑像本体的影子，树冠和树干上层层叠叠缠着粗大的锁链。
這影子自他成人那天起，一直扎根于此。起初浅淡单薄，一次次寻她未果的绝望浇灌着影子，如今已经浓黑粗壮，枝叶繁盛。大约它就是扶桑树所說的心魔吧，他沒告诉過任何人。
影子十分渴望森夏。它把這份渴望叠加在他对她的喜爱上，抓住一切机会鼓动他占有她。他厌恶影子污染自己对她的感情，却始终无法拔除它，只能一层一层加固影子上的禁锢。
她……火……影子传来断断续续的讯息。影子居然有单独的意识。
他顾不上思量太多，极速浮出意识世界。
小春睁开眼睛，整张床被赤红的火焰包围了。森夏依然睡着，火焰从她身上蔓延开，衣服被褥化成灰烬散落在周围。
小春抱着森夏飞快冲向温泉。他记得她刚从茧中出来，泡了许久温泉压制火焰。
他在温泉池边犹豫了片刻，小心的把她的一只手浸入温泉，手上的火焰慢慢变小，最后熄灭，她沒有露出痛苦的神色。
他抱着她缓缓沉入水中，火焰遇到水激起一片白雾。她安静的躺在他怀裡，身体滚烫，比任何时候更烫。他小心翼翼的托着她，注视着她颈侧的血管，好像看不到跳动。他低下头靠近她的口鼻，许久才感觉到一股微弱的气息。
他闭上眼睛，一滴眼泪落在她的脸颊上。第二次了，她在他怀裡沉睡，生死不知。
是谁，是那团力量，還是陌生青年。如果他带她去一個沒有任何人的地方，是不是她就不会变成這样。
這次她会沉睡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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