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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上

作者:断刀雀
段小双跟着叶丹阳学到的第一個道理,就是既然决定下手,那就要把对方往死裡整。

  为了防止死灰复燃,還得再泼上一盆水,人死了都得将坟头的土踩实了。

  那天叶丹阳忽然叫他收拾行囊一起前往宿州,并主动透露他已经和宿州商人做了一桩生意,而方垚并不知情。這不是叶丹阳第一次這么做,但基本不会告诉段小双。他收段小双做义子只是一时兴起,显然沒将其放在心上,若非他主动告知,段小双一般不知道他的具体打算。

  段小双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怪异,但是他什么都沒說,眨眨眼,目光有些涣散,乖顺地說,好的义父。

  蜡油灼伤了他的眼膜,虽不致盲,但却结结实实地折磨了段小双两個月。一开始他完全沒办法睁眼,夜不能寐,眼珠不似眼珠,倒像是在眼眶裡放了一块烧红的木炭,在他躺下来时一点点烧穿了他的头。

  后来能睁眼了,段小双看到了复明的希望,无论大夫煎出的药有多么苦,他眉头都不皱地一口闷,喝药敷药成了每日最期待的事。他的人生已经够烂了,如果他真的瞎了,和死了沒什么两样。

  逐渐能看清东西后视力也大不如前,既受不了强光也受不了刺激,他出行都要带着帷帽,撑着厚厚的油纸伞,养了两年后才稍有好转。

  段小双在這两年表现得很顺叶丹阳的心意,二人之间沒什么冲突,若是有什么矛盾冒头,往往是段小双自我消化掉也不会叫叶丹阳察觉。经過梅应雪的事,叶丹阳和他心生隔阂,段小双不想再让這道裂痕扩大。

  叶丹阳和方垚之间的关系复杂,表面称兄道弟,背地裡却暗暗较劲,相互给对方使绊子,冷不丁還要捅刀子,這一次叶丹阳前脚刚和方垚商定接下来的合作,转眼就搭上了宿州大商,势要将方垚的生意抢過来。

  去宿州的日子将近,那天段小双在路边茶摊喝茶,带着斗笠,眯着眼饮下半盏茶,一個抬眸间看到陈立风鬼鬼祟祟地进了巷子。那條巷子通向鸿运赌坊的后门,段小双并不怎么在意,不到半刻,陈立风又出来了,和刚进去的时候神情截然不同,段小双一挑眉,跟了上去。

  他拍了拍陈立风的肩膀,笑道:“陈叔,今天手气不错?”

  內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閱讀陈立风像是受了惊吓,看清了人后才松口气,嘿嘿笑道:“运气好,小赢了几把。”

  段小双道:“是嗎,那和我来两把?”

  陈立风连连摆手,推拒道:“算了吧,和你玩就沒有赢的时候。”

  李明竹赌技平平,赌运一般,段小双完全相反,赌技和赌运都极好,赌桌上风格大胆,但是他很少上牌桌,只在偶尔需要的时候去压一下场子。叶丹阳开了二十多年赌坊,段小双第一次就在敢他面前出老千,三局之后无人发现,還是段小双自己坦白的。叶丹阳当年收他做义子,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此。

  临走时,陈立风又喊住他,问道:“你也要跟着去?”

  段小双知道他說的是那件事,点了点头,陈立风也点点头,沒說什么,摇头晃脑地走了。

  在宿州办事十分顺利,取道遂水返回风津时,流寇从林中窜出,個個身材壮硕,身骑大马,叶丹阳一眼便看出他们来者不善,随即主动交出所携带财物,只求全身而退。

  对方显然意不在此,叶丹阳收了笑容,勒紧缰绳,大喝一声便纵马而奔,众人见此,纷纷四散而逃。

  段小双和叶丹阳本是分开两個方向,他和陈立风离得更近,但有一個念头在他心中恣意发芽,瞬间将他整颗心裹进其中。

  他要再赌一次,压上的是自己的命。

  “驾!”他双腿一夹马肚,调转方向,往叶丹阳的方向追去了。

  內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閱讀陈立风见此,震惊不已,喊道:“你小子!找死啊!”

  段小双置若罔闻,抽出马鞭,霹雳一声响,骏马疾驰,绕到侧方紧紧追着。叶丹阳身后跟着约莫七八個流寇,段小双瞥了一眼,看到了他们手上都拿着武器,不乏弓箭和长刀,再看他们的马,显然沒有用上全力。

  段小双便知道他们目标是在叶丹阳,且是故意玩這种追逐的游戏,享受猫抓老鼠的乐趣。他们看到了追過来的段小双,哈哈大笑:“叶丹阳,今日你死的不孤单,還有你這便宜儿子给你陪葬!”

  呼啸而過的风声中,叶丹阳朝段小双投去目光,心中五味杂陈。段小双压下身体,手臂拉紧缰绳,逐步靠近,两匹马低声嘶鸣,却不能停下。

  段小双感受到了叶丹阳看過来的目光,但那又如何,他不是为救他而来,所以他沒有接受這道目光,他的眼睛又开始痛了。

  他和身后追着他的人,目的是一样的。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段小双不介意等一等。

  等到想杀的人奄奄一息,等到事情毫无转圜之机。

  段小双等到了,不算太久,在就他和和叶丹阳被赶入绝境时——马蹄被长刀砍断,他们坠下马,疲惫地在密林中奔跑,为了追他们,流寇也不得不放弃骑马,取了弓箭朝他们射過来。

  段小双肩膀中了一箭,登时倒地,林中草木繁盛,花叶层叠,不知名的花粉被他摔倒的动作震得漫天纷飞,钻进了他的眼睛裡,他抬手,发现半边手臂满是鲜血。

  鲜血渗进了他的掌纹,令他想到了他怎么都弄不掉的干涸的蜡油。

  內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閱讀叶丹阳被那一箭吓破了心神,匍匐在地上爬行,却又生了一丝不忍,回首喊着段小双,叫他快些跟上。

  段小双忍痛跟了上去,背后一條血痕。

  越往林中走,草木越高,行走在其中,树叶甚至不见晃动。

  叶丹阳喜形于色,說道:“待回到了风津,赌坊便交给你管了。”又看到段小双受伤的左肩和地上显眼的血迹,又叹道,“你我分头走,山下再汇合。”

  段小双知道他是担心他的血暴露行踪,却偏偏讲话說的那样好听,他面色苍白,答应了,折身隐入林中。

  叶丹阳往另一個方向走去,段小双拂开枝叶钻了出来,将手上的血滴落在地上,悄默地跟了上去。

  流寇真正想要的是叶丹阳的命,而他们对這片山了如指掌,身后追的人看到血迹,越来越近地逼迫,而更快的是绕到前方截杀的人。叶丹阳自然不是他们的对手,被打的毫无還手之力,最后一击之下被推下长坡,身子一路滚了下去。

  流寇群起笑之,随意指着两個笑着追上去,但哪儿有早就蛰伏到坡底的段小双快呢。

  叶丹阳头晕目眩,躺在地上,半晌沒有爬起来,忽然听到脚步声,心中大骇,扭头看到了段小双的一角衣袍,劫后余生的欣喜油然而生,忙道:“還不快扶我起来!”

  “好。”段小双低声說:“义父,我這就……”

  他走近了,膝盖半跪,行动不便的左手先伸了過来,五指裹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內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閱讀叶丹阳心生疑窦,张嘴正欲說些什么,段小双沾血的手已经捂住了他的嘴巴,带着不容反抗的力量重重地压制了上来!

  余光中寒芒闪過,段小双拔出了腰间匕首,出鞘时寂静无声,一如段小双低垂着的,沒有任何情绪的双眸。

  叶丹阳意识到了什么,剧烈地挣扎起来,却被段小双跪下的膝盖扼住了喉咙,坚硬的膝盖几乎将他喉咙裡仅剩的空气挤压殆尽。

  段小双左肩有伤,他用力捂住叶丹阳的嘴,却因此让伤口裂得更大,血流如注,衣袖已经吸饱了血,多余的血尽数沿着手腕流向青筋暴起的手背,从绷紧的指缝中渗下,流入叶丹阳的嘴裡。

  這是谁的血,叶丹阳分不清楚,這是谁的恐惧,他也觉得模糊。

  他眦目欲裂,看着刀尖逼近自己的眼睛,“你……唔!”

  “来送你上路!”

  段小双眉心抽动,眼底迸出狠厉之色,下手毫不犹豫,刀刃从右眼划到左眼,顺带割断了鼻梁,溅出的血液不多,只在段小双心裡升腾起一小片血雾。

  “唔!”

  叶丹阳挣扎不止,叫声被压制,甚至沒有从喉咙裡发出,他沒有力气翻身,段小双朝他下身看了一眼,膝盖的骨头扭成一個怪异的凸起,想必是断了膝盖。

  如有天助。段小双心想。

  內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閱讀他露出一缕残忍的微笑,唇角渐深,最后竟然咯咯地笑起来,神色癫狂,面色苍白,半边身子血淋淋的,眉间未见颓色,反倒生机勃勃,透出一股妖冶疯魔的美艳,宛若话本裡所描述的索命修罗。

  段小双速战速决,刚松开,叶丹阳便尖叫呼救起来,只不過這一声只发出来半個音,便被段小双截断了——段小双将匕首插进了他的嘴裡,冷冰冰的刀片压着舌头,刀尖抵在舌根,刀上沾着的是叶丹阳自己的血,沿着喉管滑进胃裡,像是烧心的毒药。

  段小双在赌场裡玩的一手好骰子,几乎是想要什么点数,就能掷出什么点数,手又快又敏捷,指节做些小动作根本无人发现。

  所以相比于刀剑,他玩匕首更加顺手。

  叶丹阳愤怒至极,又害怕至极,還有更多的情绪让他难以分辨,他眼睛剧痛,陷在黑暗中有无穷无尽的恐惧袭来,他不得不向段小双服软,心中悔不当初,想着早该把段小双弄死。

  “义父,你這样让我很难办啊。”段小双轻轻开口,一边转动匕首,“反正是要死,不如死在我手上。”

  他笑出声,想起来一個人,声音低了很多,手下的力气也随之减弱,“我不是第一次弑父了。”

  叶丹阳抓住机会,朝他左肩推了一把,想要翻身逃脱,同时大叫一声:“救命!”

  段小双手腕只转了一個微小的弧度,叶丹阳抽搐着倒地,吐出一截血红的软肉,便呜呜啊啊地說不出来话。

  他收回匕首,嫌恶地用叶丹阳的衣服擦拭上面的血液和唾液。

  內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閱讀他抬头看了一眼,发觉那群流寇将要找来了,便說:“好了,你要是能跑就跑,我不杀你。”

  段小双语调轻快,他說不清自己的愉悦从何而来,只是心裡多年郁积的愤恨一瞬间消失了,令他浑身舒畅,他施施然站起来,跟在叶丹阳背后。

  叶丹阳拖着一條断腿,又瞎又哑,不知道前方究竟是什么地方,他现在只剩一個念头,那就是逃,逃得越远越好。

  身后逐渐沒了声响,他不知道是段小双已经离开還是一直沒有說话。

  段小双往后看了一眼,他忽然不在乎流寇是否已经赶来,怨恨尽消之后,一切似乎都沒有意义。他脚步很轻,步步紧逼,直接将叶丹阳逼到崖边,他停下脚步,故意弄出些声响。

  一個正常人突然瞎了,必定会变得对声音极其敏感。

  他道:“义父,前面是悬崖,不要再往前走了。”

  此时此刻,叶丹阳怎会相信他?段小双越是如此說,他偏偏要继续往前,却不料真的一脚踩空,直直跌落了下去。

  段小双顿了一顿,哑笑一声,“都說了前面是悬崖了。”

  他站在崖边,低头看了一眼,已经看不到叶丹阳的影子,凸出的崖壁上挂着一片撕裂的沾血衣袖。

  內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閱讀人在高处,段小双眼前忽然发黑,他條件反射地往后一退,终于清醒過来。

  他并不想死,也从未萌发死志,即便活着再难,他都想要活着。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路上一直在想要如何为這件事收尾,最后体力不支,倒在林中,和叶丹阳坠崖的地方相距甚远,他特地绕路而行避免将来怀疑到自己头上。

  叶丹阳一死,掀起的腥风血雨可想而知,段小双既然可以预料,也必然能够接受。他被叶家问责,被绑到灵堂之下暴晒,他故意睁开眼直视日光,眼泪自始至终沒有停過,嘴裡還一刻不停地为自己陈情。

  来吊唁的人都路過都要夸他一句忠孝,說他踹死亲爹时可是一滴泪都沒有,

  段小双内心狂笑不止,流露到脸上的却只有无穷无尽的伤心泪。

  他沒有瞎,而有人瞎了,他沒死,死的另有其人。

  天底下不会再有比這更畅快的事了,段小双强撑着压下心中翻滚的情绪,伏低身子,用咳嗽掩饰唇边的笑声。

  自那以后,段小双再沒想起過叶丹阳,萦绕在梦裡的鬼影也不再出现,一起消失的還有梅应雪。

  夹杂在两段悲惨岁月中的温暖回忆终究是突兀的,独木难支,所以它的褪色和黯淡都在段小双的意料之中。

  內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閱讀段小双自诩不是依靠回忆而活着的人,但不可否认,他曾蜷缩在這段回忆中舔舐伤口,并在此汲取力量,他并沒有常常想起,因为他离那段回忆越来越远了,每一次的回忆都要重走一遍来时路,他逐渐长大,那段路变得又长又坎坷。

  可当他回到那個烧着暖炉的屋子裡,只看到了十几岁的梅应雪,他仍旧是那副模样,谦和温润,梅家君子,光风霁月,宛如初雪后枝头绽放的第一朵白梅。

  在停滞的時間中,变化的只有他一個人。

  所以他下定决心以后都不再回来,亲自落了锁,转身离去时,少年梅应雪在窗边看着他,左眼下的红痣像一颗火星子,烧的段小双痛不欲生。

  他声音很轻,带着无限的挽留,“小双,你是不是不再来了?”

  段小双說:“嗯,不回来了。”

  梅应雪沒有动,张了张嘴唇,“我……”

  他沒有回头,那颗火星子一点点扩大,将整幅画面都烧成了灰烬。

  段小双只会往前走,哪怕被打断腿,就算是爬也要从泥泞裡爬出来,他宁愿在途中力竭而亡,不愿意囿于囹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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