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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心病

作者:月亮文
臧宓回房中换過衣裳,简单梳洗過,到底往徐氏的院子裡走去。

  几個丫头被赶出来,躲在一处亭子裡說闲。臧宓沒往那头凑,转身从另一侧廊道外的杏树下穿過去。

  低低的啜泣声从小轩窗下传出,尚未靠近,臧宓已听到徐氏的哭声。

  “如今世风日下,倒也沒从前那般讲究。贞婉有志节的女子愈发稀少,莫說平民,就连士族中离婚再嫁的也不在少数。李承勉任期将满,将来离了宜城,叫阿宓再与那家离绝改嫁,只要嫁得远些,外人又哪知這些旧事?”

  “這般盲婚哑嫁,岂能落得個好去处?我這心裡如猫抓一般,阿宓与三郎原是那般天造地设的一对……”

  听徐氏再提起徐闻,徐夫人打断道:“我今日来,你哥哥在家中发了好大脾气。你也晓得,他惯是個骨鲠的性子,一意要与臧家父子割袍断义。說钧哥儿枉顾伦常,臧憬纵容孽子,欲以美色贿赂上司……”

  屋内,徐氏一阵疾咳,挣扎着爬起来,噗通一声,跪在徐夫人面前,泪流满面道:“怪我沒将钧哥儿教好,可阿宓有今日之祸,又做错了什么?我只求嫂嫂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将来能给阿宓一個容身之所。便是做妾,让她跟着三郎,总好過远远打发了,往后再见不得她一面……”

  徐氏這样哀求,姿态又放得极低,二人原是亲密的姑嫂,徐夫人萧氏原本恼她這时候還想攀扯徐闻,可纳妾不比娶妻,倒也拉不下脸說什么拒绝的话,只推說還要回家中问過丈夫的意思,再做定夺。

  萧氏出门之时,臧宓就站在屋外廊檐下。春雨绵密,院子裡的青砖被染成深浓的墨色,臧宓一身天青色曲裾,头发妆容仍如从前,透着一丝不苟的精致秀丽。

  萧氏断断想不到今日能在此见到她,神色有片刻地凝滞,尔后诧然问她:“你不是……”

  话脱口說了一半,却又顾忌臧宓难堪,脸色怪异地闭了嘴。

  臧宓叠手屈膝,对萧氏行了一礼,态度恭谨:“徐夫人关怀,臧宓铭感五内。”

  她仍如从前一般温婉端柔,可徐夫人却觉今日的臧宓与以往不大一样,至于哪裡怪异,一时却又說不上来。

  等马车驶出臧家,徐夫人才后知后觉想起,往日臧宓总笑晏晏称她一声舅母,今日叫的却是徐夫人。想起在屋中时所說“割袍断义”,想必被臧宓听见,又不甘做徐闻的妾室,所以故意拿话刺她。

  可她也不仔细想想,她如今是個什么名声!便是徐家同意她嫁過来做妾,只怕也是委屈了三郎呢!

  這头臧宓进屋之时,徐氏仍颓然跪坐在地上。天气寒凉,她折腾這一回,胸口越发憋闷,一口气喘不上来,咳得头昏脑涨。

  臧宓忙上前去扶她。徐氏本以为是屋中哪個丫头,等转头发现是臧宓,顷刻间泪如雨下,捶着她肩头,不住怨道:“你爹是個蠢的,你也沒长点脑子?由着他作践你……”

  可思及臧钧,徐氏不由又酸了心肠,父母尚且束手无策,怪责臧宓又有什么意思?這世道如此,权势大過天,臧家父子仰人鼻息,自家送上把柄到人跟前,无怪人见色起意。

  徐氏拉着臧宓的手在床边坐下,又宽慰她道:“你也不必太担心,你舅舅虽然严厉,但舅母通情达理。与三郎又是打小的情分,将来必能稳妥照顾你一辈子。”

  臧宓垂下头,眼睛有些发酸。母亲为着她,竟在舅母跟前下跪求情。可這求来的情分何其卑微!

  臧宓摇了摇母亲的手,瓮声道:“我不嫁,就留在家中陪着阿娘一辈子不好么?”

  徐氏抚着她的头,眼角泛泪:“怀璧其罪,若你哥哥有個好歹,将来谁又能护着你?同族之中尚且有争产吃绝户的,我只怕你今朝回来,隔日那姓李的就又要登门来问罪……”

  臧宓听她提起李承勉,身子下意识打了個寒噤。

  “你舅母說他睚眦必报,心眼小得似针尖。”徐氏說着,愁眉紧锁,手下不自禁用了力,将臧宓的手腕抓得生疼,“我恨不得你即刻便能与三郎远走高飞……”

  臧宓反手握住母亲的手,迟疑道:“表哥少年英才,只怕舅父并不愿他招惹上是非,得罪了李郡守,断送锦绣前程。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舅父素来明哲保身,哪裡就是为了那些大义要与臧家割袍断义呢?”

  徐氏一愣,瞠目要反驳臧宓,可张了张嘴,却又发觉她所說有些道理。心下不由悻悻,多了一桩心病。

  只這份失落也不好在臧宓跟前表露,便转而隐晦地与她提起刘镇。

  “那人为何竟愿意放你回来?娘听說他是個无恶不作的贱胚,专在下九流的地方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臧宓将手缩回袖子裡,只含糊应道:“众口铄金,人言可畏。刘镇只是脾气强硬些,算不得十恶不赦之徒。”

  徐氏将信将疑,還待要问,臧憬却使人来請臧宓。

  徐氏正与臧憬怄气,昨日他被人抬回来,却并未许人将他抬进屋,只在书房歇着。此时听臧憬来請,恨声道:“你還认他這個爹作甚?窝囊至此!我只怕他一朝计策不行,又诓你再进火坑!”

  可话虽如此,臧憬此番全为儿子委屈求全,而臧钧不日将上公堂,尚且不知落個怎样的下场。徐氏想起這一节,只觉心内煎熬,不禁又顾自垂泪。

  其时臧憬却仍旧昏睡不醒,熬了一宿,面颊上的肉眼见消瘦下去,脸色蜡黄。却是臧钧因听說臧宓回来,借口父亲要见,将臧宓請到书房边的会客厅。

  臧钧原本以为此间事了,连日来压在心头的巨石落地,可事到临头,臧宓却不中用,非但未解他之祸,反而是雪上加霜。原本他的事情早有眉目,可因李承勉意外瞧见臧宓,反而变卦,意欲对他施以严刑峻法。

  臧钧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臧宓是他唯一救命的稻草。不论如何,他不可以去坐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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