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8章 梦蝶 作者:未知 浙江是什么地方。 浙江乃是明朝第一大省,最重要的财赋来源地。虽然比不上苏州和扬州,但這两地乃是府的建制,而南直隶也不是一個单独的行政区。 再加上直接在抗倭一线,所以浙江在明朝十三布政使司中排名第一,威权最重。出任浙江巡抚者,莫不是朝廷一等一的重臣。一旦在当地干出政绩,拿到军功,那可是要入阁的。 当年的胡宗宪如此,如今的谭纶也是如此。二人都是所在利益集团的旗手、标志性人物。 周楠若說不动心,也是假话。如果真那样,自己的仕途之路算是彻底明朗了。 他今年三十岁,在现代人看来,三十岁也就是個毛头小伙子,去做封疆大吏好象不妥当。但别忘记了,這裡是明朝,平均寿命四十多岁的明朝,三十岁正当壮年,正是干事业的时候。 明朝人成熟得都早,在乡下,不少人十二岁就娶妻生子,独立门户。弱冠之年中进士,做一县正印官而已不鲜见。 周楠派徐蕃的儿子,自己的小舅子去同景王交涉,提出的條件是六部侍郎。到现在,那头也沒消息传回来,怎么比得上李妃這裡的实锤。還有,侍郎毕竟比不上巡抚当起来過瘾。 如果是刚穿越到明朝,說不定周楠就肯了。 不過,在官场历练了两年,从地方当中枢,经历過太多的事情,我們的周大人对明朝官场的运作和潜规则也深谙于心。自然知道,這中官职授予可不是某一個人就能說了算的,涉及到太多的利益交换了。 别看李妃你现在說得漂亮,可你又能做得了谁的主?裕王府一系现在已经是一個庞大的利益集团,而我老周和王府系的得力干将们关系也不和谐。 政治上的事情可从来就不是那么简单的,如今徐门乃是朝廷最大的一股势力。一旦小万历登基,必然要用他自己的人。 老徐說不好要退位让贤,到时候,他周楠又如何该向徐阶向徐门势力交代? 以后還有什么资格全盘接受徐阶退休后的政治遗产? 周楠很快按捺住内心的冲动,故意问:“娘娘想让我做什么?” 李妃以为周楠答应,面色一喜,道:“周大人随侍君父驾前,還是你刚才所說的那句话,实心用事。一切按照朝廷制度办就可以了。” 這已经是很明确的提示,就是說,你既然一天到晚呆在皇帝身边。皇帝也就是這两天的事情,他若一死,你按照组织程序,该报丧报丧,该发讣告发讣告,不得有一丝隐瞒和拖延。接下来,你就等着去浙江当巡抚吧! 现在景王還在路上,鬼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赶到京城。 嘉靖若是死了,消息第一時間被周楠传出来,以裕王系在京城這么多年的经营,再加上内阁有高拱和李春芳,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 等到景王赶到京城,人家小万历已经坐上龙椅。一纸诏书下来,让景王自回湖广就藩,你走還是不走? 走,你彻底完蛋。不走,那就是抗旨,是对抗中央。 周楠立即下了决心:“娘娘說得是,下官是個只知道实心用事的人。” 李妃以为周楠已经答应了自己,松了一口气:“毕竟是探花郎,又立下過许多功勋,无异于藩邸旧人,将来天子是要大用你的。” 周楠很干脆的拒绝了:“下官才疏学浅,只怕难当浙江巡抚大任,娘娘美意心领。” 說了半天,最后竟然是這么個结果,李妃的面上露出伤感之色。 她呆了呆,最后疲倦地說:“既然周大人心意已决,我也不多說了。” 周楠:“如此,下官就告辞了。” 正在這個时候,李妃坏中的孩子却哇哇地哭起来。 李妃用手一摸,轻笑道:“原来是来尿了,李大人,帮我個忙,换個尿布。” 說罢就将婴儿递過去。 刚才大家還說得剑拔弩张,转眼画风突地一变。周楠沒办法,只得接過孩子。 孩子還在哇哇地哭,李妃微微一笑:“周大人想必沒有带過孩子,你哄哄他吧!”一边說,一边从旁边的篮子裡找出一张尿布,手脚麻利地换了上去。 周楠无奈,只得轻轻晃动着婴孩,口中“哦哦”几声。 也不知道是因为换上干爽的尿布,還是对周楠有好感。那孩子不哭了,用小手摸着周大人的脸,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李妃:“周大人,我這孩儿乖吧?” 說句实在话,這孩子生得很是健壮,挺沉的。他眉目已经长开,皮肤白嫩,眼珠子黑白分明,透出一丝机灵劲,将来长大成人,也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要为之神魂颠倒。 周楠:“是挺可爱的。” “喜歡嗎?” 周楠:“爱煞個人了。”心中更是奇怪:這政治谈判泥马怎么变成唠嗑拉家常了? 李妃长长叹息一声:“周大人,假设一下。如果将来景王殿下继承帝位。以景王暴戾的性子,只怕咱们裕王府日子不会好過,裕王肯定会去就藩,這孩儿說不好连王爵也沒有,今后的日子又该如何過啊?如果裕王得登大宝,孩儿也不失亲王之位。” 說到這裡,她眼睛裡泛起了泪花:“周大人,你于心何忍?”历来皇位继承人一旦政治斗争失败,下场都是极惨的,就连家人也要受到牵连。她方才所說的還是最好的结果,更糟糕的事情却不敢想象。 周楠对她表示深刻的同情,心中却道:大姐,你和你的儿子将来日子過得如何关我什么事?皇位争夺从来都是利益最大风险最大的生意,欲受王冠,必承其重,愿赌服输。 周楠开始說官话套话了,道,当今天子圣明,景王裕王都是有德之人,必然叔侄和睦,我大明朝也必然从胜利走向胜利,从富强走向富强,娘娘你過虑了。 毕竟是在中枢锻炼過的人,他這一說就是滔滔不绝。 李妃终于忍不住了,低声怒道:“周大人,你不要說這些沒用的。我就问你一句,你难道忍心眼睁睁看着這孩儿将来沒個下场?” 周楠:“天家的事,做臣子的不方便置喙。” 李妃:“什么天家的事,這是你的家事,你连自己的孩儿的生死也不管了嗎?” “什么我自己的孩儿……”周楠一呆。 李妃的泪水落了下来,念道:“鸟儿轻轻唱,落到河洲上。美丽俏姑娘,青年好对象。我记得那夜周大人丹毒发作住在道录司衙门……那天晚上的月亮好大……从什刹海吹過来的风好凉……” 什么都明白了,周楠彻底明白了,原来,那不是一场梦,那是真实的。 难怪那扇子我找了许久沒找到,却突然出现了。 他眼前一黑,就朝地上倒去。 李妃一把将他抱住,力气好大,扼得周楠几乎透不過气来:“生死存亡,咱们都要坚持,不能倒下!” …… 周楠感觉整座燕山的雪峰都倒下来了,重重地压在自己心上。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和李妃分手的,懵懵懂懂地出了龚家。 大门口,龚公子跪在地上朝他磕了一個头,哭道:“周侍讲,是下官的错,是下官的错。” 周楠看到他,心中的怒气涌起,用颤抖的手指着他:“你你你,你這個恩将仇报的小人,以后……以后我和你父亲的情分一笔勾销。” 這事实在太可怕了,李妃是什么人,皇室成员。你和他私通,還背上了一笔孽债,若是叫人知道,那可是诛三族的重罪。到那個时候,周家固然上上下下要被杀個干净,李妃包括李妃和自己生的儿子也要死。 這次可算是被李妃给抓到把柄了,想不就范都不行。 可是,就算拥戴小万历登基,难道他就会放過我?不可能的。 而且,我又如何向徐阶向徐门集团交代? 老天爷,你不能這么对待我啊! 周楠无语问苍天。 坐在玉熙宫自己的房间裡,周楠惊惶不定,不住地喝着热茶。 外面的雪更大了些,地上已经积了两指厚的雪,人的脚一踩上去就留下清晰的脚印。 “侍讲,陛下传你进殿侍侯。”金四哥进来。 “好的,我马上過去。”周楠问:“黄公公呢?” 金四哥:“黄公公不好了,在家歇着呢!” 周楠皱了一下眉头:“又病了?”黄锦年事已高,一個月总要病上三四次。一病,就要隔离上几天,不等到痊愈不能进宫。看来,這老爷子又要休息几日,在這关键的时刻。 他又问:“对了,陛下今日龙体可稳妥?” 金四哥:“陛下叫人在精舍中烧了地龙。” “烧地龙?”周楠心中一惊,那就是觉得冷了,這可不是個好的征兆。 嘉靖长期服用仙丹,身体感知系统已经出了問題,不知道冷热了。 为了显示自己道行精深寒暑不侵,皇帝夏天穿棉袄,冬天偏偏只穿一件单薄的道袍。 今天他突然感觉到冷,叫人烧了暖气,可是四十年来从未有過的,可想他的身体已经彻底崩溃了。 心中一惊,立即对金四哥道:“金四哥,這几日你不要换班了,全副武装守在玉熙宫,沒有陛下圣旨,一個人也不许放进来。” 金四哥拍了拍挂在腰上的金挂小锤,咧嘴一笑:“都带着呢!好的,属下這几天都不走,就守在陛下身边。” 周楠点点头,匆匆走进嘉靖的精舍,刚一开门,迎面就是一股热浪袭来,身上的雪就化了,湿漉漉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