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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县衙

作者:未知
案情是恶劣的,情况是危急的,后果是严重的。 周楠知道自己不能慌,越慌越容易被人看出自己心虚。還好他劳作了一個上午,浑身大汗,额头上冒出的冷汗倒沒有被人发现。 他也不反抗,任由铁链将自己套出,平静地看着周杨:“老二,你這又是何必,可知道你硬安在为兄头上這個罪名是什么嗎?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为兄甚为痛心。”然后又问那两個衙役:“敢问贵差,今日来锁我何事?” 周家庄的村民此刻都在地裡干活,见這边出事都围了過来。闻言都說:“是啊,是啊,自家兄弟,为何要闹成這般,不就是为十亩地和家裡多了一個吃饭的人口嗎?楠哥好歹也是個全劳动力,也不是白吃饭?” “什么白吃饭,楠哥是兄长,一家之主。现在又沒有分家,周家都是他的,怎么能這么說?” “弟兄家平日裡闹归闹,可毕竟是家务事,犯得着告到衙门裡去?” 乡民多淳朴,周楠好歹以前也是读书相公,在他们眼中就是不得了的人物。况且,這三天周楠和大家說說笑笑,也沒什么架子,大家相处愉快。顿时大家就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语气中有指责周杨之意。 周杨顿时抬不起头来,他浑家慈姑高声叫道:“你们還真被這個骗子给骗了,他那裡是我們家的大伯,也就是云娘這小骚x想要男人,只要是公的就认下来。” “你……”云娘听到這等难听的话,眼圈红了。 一個公人皱了一下眉头,对周楠道:“周楠是吧,或者是另外的名字,你被周杨给告下来,說你冒充他過世的大哥,霸占田产和寡嫂。县尊大老爷下了拘牌,這事是真是假,俺们也管不着,反正到时候有大老爷定夺,你跟我們到县衙走一趟吧!” 是福不是祸,是祸走不脱。周楠点点头:“好的,公差請稍待,我回屋中洗了手脸,换身干净衣裳就随你们去。” 另外一個公差怒喝:“谁耐烦等你?” “罢了,毕竟以前也是读书人,要体面的,走,我們随你去换洗。”处于对读书人的尊重,又见周楠彬彬有礼,为首那個公差将套在他头上的铁链子收了回去。 …… 换好衣裳,看到周楠被押出村子,云娘终于大声痛哭起来。 周楠回头看了看,安慰道:“云娘勿要担忧,我不過是去县城走上一趟,晚间就回。是非曲直,自有公论,你自己在家等着吧。”他有故意皱了皱眉,喝道:“我回来這几日你哭了好几场,以后再不许如此。” “好的,我不哭,我不哭……”云娘哽咽着点了点头,将手捂在嘴上,身子不住抽噎。 古人生活简单,娱乐半点也无,平日间就喜歡八卦。這是周家庄十年来出的唯二的大新闻,上一次是周楠周秀才杀人。现在,又是這個楠哥儿被他家兄弟给告了,說是冒名顶替的。 于是,十多個乡民将地地的活儿扔给自家婆娘,簇拥着原告周杨、被告周楠和两個衙役,浩浩荡荡地朝县城走去。 从周家庄到县城以后五十多裡地,大家都是庄户汉子,行起路来当真是健步如飞。难得空闲,有這么多人聚在一起,自然要大大地八卦一番。于是,大伙儿一边走一边聊,从东面村的小寡妇偷人,到河西村婆婆和媳妇打成一团,不亦乐乎。很快,周楠和两個公人也加入其中。 周楠在现代社会迎来接往惯了,一通酒桌荤段子下去,直听得众人目瞪口呆:還有這样的事……這读书人唠起黄嗑来,别开生面别有气象啊! 就连周杨也好几次想要插嘴,可最后却被周楠淡淡地扫了一眼,就下意识地闭上了嘴,竭力做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他心中也是憋屈,我可是原告啊,怎么弄成被告一样,被人嫌恶呢? 還有,這贼子犯下如此杀头重罪,怎么一点也不担忧,似有依仗。不对劲,不对劲。 一路欢歌笑语,如同過节一般。 這是周楠第二次进安东县城,這個年代的安东城其实挺繁华的,和后世的涟水也差不了多少。毕竟,县城靠着淮河,东有大海,西有大运河,得水运之利,处南北交通要冲。 据說,县城裡有上万户人家,五六万人,這才全大明朝也算是上县。 摆周楠的荤段子,两個衙役也放松了警惕。至于其他村民也被城中的繁华弄得耀眼欲花,好几次都有人走散,喊了半天才将人找到。 這個时候,如果周楠愿意,撒腿就跑,說不定就能逃脱。不過,他却沒有這個打算。就算今天逃了,沒有身份沒有路引,走不了几十裡地就会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被捉回来。沒有经历過铁幕时代的人,无法想象正处于封建制度顶峰期的国家机器的严密和威力。 与其如此,還不如勇敢面对,会有办法的,肯定有。 实际這一路上周楠都在想着应对的法门,可是想了半天却沒有丝毫眉目。 县城颇大,都是木板壁房屋,纵横交错十几條街,脚下是干净的石板,古色古香,只是有点窄,有些巷子显得阴暗。 很快,一行人就来到衙门口,远远就看到一片青砖房,门口立着石狮子和挺胸兜独的衙役,沒错,那就是县衙。 明朝县官审案并不禁止百姓旁听,因此,众人就呼啸一声进了仪门,涌到大堂外的空地上。 在空地上同样挤着许多人,从空地上看去,大堂很昏暗,大案那头坐着一個身着大红袍服头戴乌纱帽的人正在說些什么,不用问這应该是安东县的县尊史知县正在判案。 难得升堂一次,衙门裡显得非常威严,两排身着青布衫子,头戴方帽,手执水火棍的衙役整齐拍在大堂两边,面上都带着腾腾杀气。 原来,明朝的县官并不是每天都办案。偏远地区還好,像江南、淮安府和两京這种繁华地区,民间事务也多。若每天升堂视事,知县别的事也不用做了。 因此,衙门每月逢三六九才开门让百姓告诉,谓之放牌。当然,不是這三天你要告状也可以去敲放在衙门口的那面大鼓,但得承受惊扰官衙的后果。 今天正好逢九,难怪周杨沒有下地插秧。原来這小子隐忍了几天,终于等到日子,跑县城裡来递状纸。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人一多,矛盾就出来了,安东县有三十多万人口,县城裡有上万户人家,几日下来倒是积攒下不少案子。史知县就打点起精神,让衙役将人犯押上堂去,看過状纸,逐一判决。 這還是周楠第一次看到古人判案,顿时来了兴致,就凑到堂下台阶处翘首朝裡面看去,又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听了几场判决,心中却是大失所望。古代的社会几乎沒有任何人口流动,一個人若不是读书游学天下,或者考取功名到外地做官。又或者家有资产,出门行商,一辈子都会生活在方圆百裡地的范围之内。如此一来,街坊邻居谁不认识谁呀,就算平日间起了冲突也都是鸡毛蒜皮狗皮倒灶的事儿。比如,某人家的牛吃了某人的青苗;某人吃了酒将族兄打成重伤,伤者不依闹上公堂要求赔偿天价赔偿……实在是沒意思的紧。 裡面的史知县又是個慢性子,判起案来也磨蹭得紧,一句话要想上半天,才字斟句酌吐出来。如此,案子也快不了。 周楠刚开始的时候還兴致勃勃听得入神,可一個案子如此,两個案子也是如此,渐渐地就失去了兴趣。忍不住长长地打了個哈欠,眼睛裡泛起了泪花。 旁边,一個同村人笑道:“楠哥儿,這县尊大老爷倒是温吞水性子,叫人好生不耐。咱们在等下去,今日怕是赶不回村裡去了。” 周楠苦着脸:“谁說不是呢,地裡還有活要干。我倒是无妨,你们若是在城裡耽搁一夜,吃住要花钱且不說了,明日回家,怕是要被浑家扯着耳朵一通唾骂?” 众人都小声地笑起来,憨厚地抓着头:“楠哥說得是,咱们偷了一日懒,若是明天再耽搁了,家中的母老虎還不翻脸,這日子可就难過了。” 周杨突然冷笑地看着周楠,斜眼道:“好個贼子,你還想着回家。你犯下泼天也似的杀头大罪,大老爷明镜高悬,今夜怕是要住在大牢裡了。” 周楠摇头,叹息:“阿弟,你我血脉至亲,又何必說這种伤人心的话,为了家中的十亩地,你就要下這样的狠手嗎,此事說出去要有人信才好。” 周杨大怒,正要喝骂。外面的骚动早惊动了大堂中的史知县,他皱了一下眉头:“外面缘何如此喧哗?” 凡事讲究一個先来后到,周杨一大早到县城告状,又带了衙役去村裡拘周楠,一来一回上百裡地,耽搁了大半天时辰。看身前還排了這么多告状的百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轮到自己。心头焦急,就忍不住高声喊:“禀县尊老大人,周家庄周杨状告有人冒充自家兄长,霸占寡嫂。” 這一声喊出当真是石破天惊,安东县地方平靖,最近几年几乎沒有出過什么象样的大案要案,所有人目光都落到外面的周家庄众人身上。 大堂中的史知县大吃一惊,大抽冷气。案情重大呀!冒充别人兄长,霸占寡嫂,国朝百年从未有如此诡异离奇之风月艳案。 他回头问刑房的典史:“你们可接到此案,怎么不预先禀告?” 刑房典吏小声說:“回大老爷的话,县尊操劳公务,明日要三更天才歇,午后才起。上午接到周家庄农户周杨的状纸之后,不忍心打搅,就先发了拘牌将人带来,恕罪恕罪。” 原来,史知县今年四十出头,早年间家境贫寒,发奋读书,每夜都要挑等夜读,不到东方发白不上窗。也因为读书刻苦,上前年总算是高中三甲赐进士出身,放到安东县为官,算是得偿所愿。 不過,几十年的生活习惯一下子也改不過来。史知县每天要睡到午后方起。若被人打搅,大老爷必然暴跳如雷。衙门裡的人知道他的德性,也不敢轻易去打搅。 老实說,史知县這已经是怠政了。沒办法,他在朝中沒有背景,又是赐进进士出身。外派做官又是在安东县這种繁华之地,政治上基本沒有再进一步的可能。加上一把年纪,估计也就是再干上两届就回家养老。 “罢,恕你无罪,将人犯带上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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