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回:众香国 作者:墨筱笑 天幕越压越低,仿佛随时都能重重地摔焉,压到茫茫白沙之上。 白荒依然是白荒,可狂风中的巽风之线却越来越少,少到叶青篱用控物术拟化出来的那六只大手甚至只能空闲在一旁,而无用武之地。似乎是一息之间,所有的巽风都被一股无形力量吸进了虚空之中。 沒有了巽风的威胁,叶青篱和顾砚的心情反而越发沉重起来。在白荒,看不到的危险往往更可怕。 先前那一声少女的嗤笑仿佛只是他们的错觉,茫茫白荒之上,星空无限延展,除了他们两個,又是哪裡還有别的什么生灵? “叶青篱,传說白荒本土是沒有生命的。”顾砚的童声清凌凌,眉毛几乎要拧成一個结。 听他出声,叶青篱反而略略放松。她轻应一声,目光四顾,极力调动自己对外界的全部触觉。忽然间,她的目光在望向顾砚身后上空的时候顿住了。 “這是……”她甚至惊地后退一步,好不容易镇定下心绪,目光仍是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处。 顾砚感觉到不对,连忙让开几步,也往那個位置看去。 但见星光绚烂,在這白色荒原的上空,漫天星幕之下,静静漂浮着一個不過米粒大小的小人儿。 叶青篱和顾砚的眼力都很好,所以他们都能清晰地看到,這個小人儿四肢修长,五官笑间盈然,整個儿就是一個微缩版的绝美少女。這位不過米粒大小的微型美少女发色黑蓝,上身穿着半截荷叶小衣,露出了雪白晶莹的一双玉臂和纤细柳腰。 她的身材玲珑有致,一手撑着尖尖的下颔坐在一朵伸展的微型荷花上,光只是半倾上身的动作都显得她全身曲线动人心魄。偏偏她的神情无比天真,荷叶短裙下的一双美腿虚晃在空中,来回荡啊荡啊,晃得人眼花心热。 向在正统著称的昆仑境内又是何曾有女子会這般穿着? 当然,這個不是重点。 所幸叶青篱和顾砚一個大也是年轻姑娘,另一個又是年龄太小,所以并不会被這少女的美貌迷惑。他们所震惊的,是這少女的体型。纵是在传說当中,他们也从未听過人可以小到米粒般大。 两人对视一眼,互相从对方眼中看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這是什么各族?” “先弄清楚善再想对策。” 漂浮在空中的微型少女歪头看着他们,一手在空中无聊地挥动,好像是在撩拨虚空中那无形的琴弦。 她忽然嘻嘻一笑:“你们能看到我哦,你们居然能看到我,真是有意思。” 叶青篱心裡想:“能看到你很奇怪?就算你個头小,以我們的眼力也是可以洞察入微的。” 女孩子天性裡喜歡美丽的小东西,叶青篱纵然知道自己对這神秘少女保持警惕,也依然可以十分自然地将表情放柔软,对她浅笑道:“难道此前来過白荒的人,都是看不到你的嗎?” 微型少女座下的荷花飞动,她绕着叶青篱轻盈飞上一圈,又停到她眼前一尺处,掰着手指道:“也不是啦,以前這裡常常窜进一大堆人,大概一千個裡面,有一两個能看得到我。” 紧接着,她天真秀美的脸上显出寂寞之色,很有些委屈地嘟囔着:“后来能看到的人就越来越少啦,越来越少,越来越少……每次涟漪飞上来,都只有一個人玩。” 叶青篱眉头一跳,還沒开口,就见顾砚张大眼睛好奇地问:“以前有很多人?那是多久以前?两千年?” 穿着荷叶小衣的微型少女拍着手掌又飞到顾砚面前,欢乐道:“是啊是啊!按照你们人类的說法,就是两千年前呢!小哥哥,你真聪明。” 叶青篱只觉得古怪,這少女体型虽小,可看那身体曲线,分明已相当于人类十七八岁的年纪。况且照她這說话,她最少已经是活過了两千年,一個两千岁以上的奇异生灵,叫顾砚這個小毛孩子做哥哥? 顾砚在山上碰到的人年纪都比他大,头一次有人叫他小哥哥,還叫得這么甜美,他顿时就欢喜起来,纵然极力压抑,他的神色還是止不住飞扬,当即放缓了声音,又问:“那你一個人在這裡生活了很久?” 微型少女用手指点着小下巴,摇头道:“不是啊,我還有很多很多族人哦。”紧接着她便兴奋起来,“好多,我生活的地方好大!你想象不到的,以前来這裡的人类见到我們国家,都会惊讶得不得了呢!” 她的小荷花载着她在空中好象跳舞般划着一個個弧线飞动,隐隐有荷花清香从她身上透出。 顾砚的眼睛倒映着星辉,竟是光彩夺目,他的视线随這微型少女舞动,继续追问:“那你们是什么种族?生活在什么地方?” 微型少女笑得眼睛弯弯,得意地诱惑:“想知道嗎?想到我們国家去嗎?那你们要给我做奴隶哦!做了我的奴隶,你们就能进入我們众香国啦。” 這话未落,叶青篱已是脸色微沉,顾砚更加怒容毕现。 他们早已暗做准备,半年来形成的战斗默契已竟让他俩刚自搬运灵力,就能自觉分工。 顾砚的战剑主攻,叶青篱用神意索做压迫。 两人正要行动,又听到那微型少女委屈道:“怎么?你们都不愿意给我做奴隶嗎?” 回答她的是一点极为凝聚的剑光,以及叶青篱神意索上对元神的绞杀异力。 试探破裂,那就先将人抓到再說。 电光火石,灵气碰撞。 可惜,他们估错了這個微型少女的实力。 “哼!你们不乖,不乖的奴隶,我不跟你们說话啦!” 漫天巽风铺洒而来时,叶青篱只来得及听到這么句话,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是被阳光刺痛了眼睛的。 叶青篱下意识地用手遮眼,完全无法判断自己身处何方。自从来到白荒,她已经有半年沒见阳光了。 等眼睛稍稍适应了這過分酌亮的光线后,她才看清楚自己身处的环境。這是一间犹自带着松木清楚的简陋木屋,阳光从窗格子之间透入,落在只是稍稍休整的泥土地面上,倒映出木窗的影子。 木屋建设得很原始,空荡荡一间屋子,四壁上连树皮都沒有刮去,整個屋中只有一张石床一條石凳,床上更是连被褥都沒有。叶青篱从床上坐起,先默查体内,发现功力未失,长生渡也還可以沟通。 她稍稍松了口气,继续仔细探查,却又得到两個坏消息是。 一是她所有的储物袋都已经不见,二是她手上套着個奇异的绿藤手钏,取不下,扯不烂,让人很是不安。 “你别白费力气啦。”忽然有道细弱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叶青篱按捺住心绪,转過头去,却见這木屋的后壁竟似是直接依在一棵巨型古树上面。 因为她竟然看见了一截宽度足有两丈的粗大树干,這树干上的绿皮疙疙瘩瘩,透着古老的生机。树根直扎入地底,边上则生长开一圈小草。就好像,這一棵古树成了木屋背面的那堵墙。 石床是靠着左侧那墙而摆的,這面树墙边上一片空旷。 叶青篱觉得自己心脏狠狠大跳了一下,因为她分明认出,那些如野草般围着古树而生长的小东西,竟是黄级二品的雨眠草。這种灵草因为品级较高,她一直就沒收集到,而這东西正是炼制筑基丹的必备主药之一。 不過现在不是眼馋雨眠草的时候,叶青篱清楚记得,刚才那声音就是从這树墙底下发出的。 “你是……哪位?”她小心地晃了晃手上藤钏,“你认得這個东西?”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那個细弱的声音难辨年龄,也难辨雌雄,“告诉了你,我有什么好处?” 叶青篱深吸一口气,她明面上的家当已经全部失去,藏在长生渡鸡飞蛋打的则還有许多灵药和三颗上品灵石以及三百中品灵石。此外便是那件不能认主的法器西风镇岳,還有齐全的日用品和此许符篆丹药。 她一向做着两手准备,如今虽然顶级的几件法器都不在手边,她却也不是太慌。最令她担忧的是顾砚的状况,但现在她得先弄清楚自己的处境才有基础考虑其它。 “你看,”叶青篱拍拍衣服,故意作出手足无措的样子,“我身上一穷二白,什么都沒有。不然,你先告诉我這是什么地方,我再想办法给你弄些你想要的东西過来?” 那细弱的声音沉默许多,仿佛是在思考。 叶青篱便也沉住气安静地等着,她的视线不住对着后墙砖,脑子裡一会儿想着白荒,一会儿想着顾砚,一会儿又想着那奇异的微型少女,還有她口中的众香国。 双方实力悬殊,那漫天旋风便定格在叶青篱昏迷前的记忆中。 一個叫人心寒的猜测在她脑中打转,答案已是呼之欲出,她只是還想再三求证。 “我可以先告诉你!”那细弱的声音哼哼着,“但你必须以你们人类的心魔起誓,等你开始做事以后,拿到的第一笔赏钱要全部奉送给我!” 好恶毒!须知心魔誓言灵验无比,从无修士敢犯。 叶青篱反身便往屋外走去,再不跟那藏头缩尾的家伙多說一言。 “喂!喂!”這下轮到那细弱声音的主人着急了,“你别走啊,你走了我可不告诉你答案啦!” 叶青篱暗暗判断着,這小东西虽然贪婪歹毒,本身的处事手段却有些稚嫩,应该不会很难对付。 她的脚步直到门边才顿下,然后也不回头,只淡淡道,“那人既然将我留在這裡,這裡的事情我便迟早都能知道。我何必花费代价,去买一個一文不值的消息?” 只這一句话,又显得她的形象气度与刚开始的惶惑小心截然不同。 那细弱的声音的主人显然吃软怕硬,一见叶青篱這個样子,更是急了:“不对不对!你不知道,要是沒有主人允许,你出那個门会被押過去受刑罚的!” 叶青篱這才转身,又面向树墙边,不急不缓地說:“你现身出来,把這裡的事情详细给我述說一遍,等我开始做事,就把第一笔赏钱给你十分之一。” 猜测着那微型少女先前一番奴隶之言,心裡对這做事和赏钱便有了点概念。 细弱声音尖叫起来:“十分之一?你怎么不去抢劫?” 叶青篱冷哼一声,抱臂不语。 “好吧好吧,谁让我倒霉呢。”细弱声音不再提起心魔誓言之事,只嘟嘟囔囔着,“别以为你個儿大就可以装花枪,我可是前辈,涟漪主人心裡清楚着呢,” 叶青篱的目光落到树墙底下一朵尺许高的蘑菇身上,随着它的移动也缓慢游移着。她面色虽是沉静,心底惊讶却如暗潮翻涌。 原来一直在跟她对话的,竟是与這古树伴生的一朵大蘑菇。這蘑菇高有一尺,形如圆伞,顶花艳丽。而蘑菇的伞柄底下竟生着双不過寸高短腿,這小短腿艰难迈动,频率挺高,速度挺慢。 绕是修仙界从来不缺怪事,以叶青篱這年纪和阅历,到底未能逃過满腹新奇之感。 要不是知道越艳丽的蘑菇毒性就越大,她還真想试着去戳戳這蘑菇的大伞头,看看那质地是不是柔软,看這蘑菇会不会叫疼,而她的眉眼口鼻又在哪裡。她甚至很想问,你一只蘑菇,你贪婪什么呢? 蘑菇很小心地隔着叶青篱三尺远站定,又說:“等你拿到赏钱,分我十分之一,你要记着,不能赖皮!我可是你的前辈!” 叶青篱本来满心谨慎,满腹忧虑,這一刻都被這蘑菇给磨成喜感了。 她唇角向上弯了弯,随即又板脸点头。 這蘑菇便絮絮叨叨地說了起来:“你手上可是咱们涟漪主人特制的奴隶环,除了主人,谁也取不下来。你戴着奴隶环,要是敢离开秋池园的范围,奴隶环就会把你炸成碎片。” 很老土的控制手段,叶青篱点点头。 “我們都是涟漪主人的财产,在众香国,除了贵人,就是奴隶。”蘑菇的声音竟是一肃,“主人可以任意分配任务给我們做,如果主人心情好,会给赏钱,心情不好,会狠狠惩罚。” 叶青篱于是判断:是赏是罚全凭主人心情,而不看任务完成的好坏。 她的思绪忍不住飘远:“难道說,以前那么多陷入白荒未能离开的高手,全是被困在這众香国中?那這众香国又在什么地方?” “你……”叶青篱便问這蘑菇,“知不知道白荒?” “什么?”蘑菇很茫然,“什么白荒?” 叶青篱又问:“众香国有多大?涟漪……她平常会分配什么任务?” 蘑菇吓一大跳,慌慌张张地說:“你、你、你怎么敢直呼主人的名字?” 叶青篱皱皱眉,想到這主人奴隶之說,心中便又是愤怒又是恶心。蘑菇這一句话,勾起了她对目前处境的担忧,索性一拂衣袖,坐到石床上调息起来。 沒有内伤,修为完好,甚至就连原本在白荒受牟那些皮外伤都已痊愈。 過得片刻,她還是忍着气继续提问:“涟漪主……人的修为有多高?”她想到自己终归要去面对那所谓的主人,便决定先這称呼叫熟练,省得到时候一气之下說错话,惹断后路。 她从来就是個耐得住性子的人,现在也沒到玉碎瓦全的时候,她必须先忍下這口气,再伺机反抗。 蘑菇自然不知她心念百转,只是一脸崇敬地說:“主人是天上地下第一美人、第一高手、第一城主、第一主人……” 它连着念了不知道多少個第一,叶青篱早不耐烦听,只想:“也许他们這裡对实力的划分跟我們不同,不過那個涟漪的实力只怕早已超越金丹。她果真活過两千岁?哼,她那副天真的模样是假装,一個两千岁老妖怪才是她的本质吧!” 如此想来,脱身自是越发艰难。 “若是我能突破筑基,鲁云则突破金丹,不知可否有一拼之力?” 這個想法一动,叶青篱再不听那蘑菇啰嗦,盘膝打坐便是搬运灵力。不管身处何方,实力才是根本。既然那個涟漪沒有将她灵力封住,她就不能放過机会。 深吸一口气,叶青篱终于在无数坏消息中,稍微找到一個好消息——這众香国的灵气竟有黄级三品,乃是难得的灵气浓郁之地。 可惜沒等她享受多久灵地的便利,门外便响起老大不客气的一道声音:“出来出来!编号七四五二,快点出来!” 叶青篱睁开眼,看向蘑菇,蘑菇缩了缩圆脑袋,又挪到了墙边上,弱弱地說:“不是我。” 叶青篱便吐出一口所了,快步走到门边,一把将简陋的木门拉开。 门外景象奇异,不過叶青篱早已做好心理准备,竟是见怪不怪了。 一队三尺高的树叶人,個個叶片碧绿,树叶上长出纤细手足,上端现出五官,齐齐守在门边。为首那個手上气球着根树杈,粗声嚷嚷着:“编号七四五二,主人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