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高下
邬陵桃的請求无疑荒谬至极。
段氏顿时喝止道:“你這說的是什么话?!”
贺氏连忙跪下,一边搂了邬陵桃去捂她的嘴,生怕她再說些混账话出来,一边同段氏求情道:“母亲息怒,陵桃年小不懂事,儿媳定当严苛以教!”
贺氏竭力阻止邬陵桃在段氏跟前放肆,但邬陵桃却不懂她的良苦用心,拼尽了全力挣脱了她的辖制,膝行着爬向段氏去拉扯她的裙尾,声音裡竟带了两分凄厉:“祖母,高二爷成了残废,孙女如何能嫁他!”
贺氏忙厉声道:“陵桃,不得胡言!巧蔓,巧珍,你们還愣着干什么?還不赶紧把三姑娘拉开!”
两個被点到名的丫鬟忙上前,一左一右架了邬陵桃退后了几步。
段氏收敛着怒气,快速吩咐贺氏道:“让人把她带下去,拘她在她屋子裡,遣了人好好看着。等居正回来了,我們再商量。”
贺氏连忙应了,给巧蔓巧珍使了眼色让她们带邬陵桃下去。
邬八月在一旁看傻了眼。
段氏瞅了她一眼,脸色微微缓和了些,道:“八月不怕,你三姐姐不過是魔怔了。”
邬八月僵硬地点了点头,知道祖母和母亲要单独商量事情,她乖巧地告退了出去。
临出门时听得段氏对贺氏道:“以前觉得八月性子张狂,如今瞧着,倒是比陵桃要好些。至少能沉得住气。”
邬八月带着贴身丫鬟朝霞乘坐小艇回了致爽斋东次间,心裡到底放不下邬陵桃,便让朝霞去打听她那边儿的情况。
朝霞回来禀报說道:“三姑娘那边有人盯着,连门都不让人进。守门婆子說二太太下的令。”
這是禁足了。
邬八月幽幽叹了口气。
先是得了自己未婚夫婿残废的“噩耗”,后又是婕妤娘娘有孕、升份位在望的“喜讯”,原本便让她觉得晴天霹雳,后偏偏又再雪上加了霜,她那性子不“魔怔”才怪呢……
想来三姐姐也是自觉比不過婕妤娘娘,有些心灰意冷,這才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迫切地在祖母和母亲面前恳求。只是言行太過无状了。
朝霞小声提醒道:“四姑娘,该是时候用晚膳了。”
邬八月点点头,让朝霞去安排。
暮霭让小丫鬟帮着打理桌杌,因她沒去致爽斋正房,所以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且她性子活泼,听了這么一耳朵,难免心裡痒痒,见朝霞出去了,她忙问邬八月道:“四姑娘,三姑娘怎么被二太太关起来了?她是哪儿得罪二太太了嗎?”
邬八月微微一顿。
若說得罪,那得罪的人,可就多了去了。
邬陵桐和邬陵桃,一個是辅国公府嫡长孙女,一個是邬府嫡长孙女,俱都是一等一的得意人儿,不在一府住着,并沒有什么冲突的地方。邬八月虽然同邬陵桐交集不深,但也并不讨厌這個大姐姐。
三姐姐却视大姐姐为死敌。
原因左不過就是两府之间的一些猫腻恩怨。
邬家姐妹的曾祖父邬庆克乃是跟随太祖皇帝打江山的开国功臣,更在太祖皇帝临危之际挺身而出,挡在太祖皇帝身前做了箭靶子,以一臂换了太祖一命。江山一定,论功封赏,邬庆克一跃成为开朝最为风光的一等辅国公,世袭罔替。
邬庆克只得两子,长子邬国栋,次子邬国梁。老辅国公百年之后,邬国栋承继辅国公爵位,原本的辅国公府一分为二,分为东、西两府。东府称为辅国公府,西府称为邬府。
有爵位与沒爵位,這当中,可是天壤之别啊。
却沒想到,虽无爵位,邬国梁也凭着锦心绣肠和博学多才,并仰仗着承袭国公之位的大哥邬国栋的助益,入皇城任太子太傅,教授当年的太子、如今的宣德帝读书。
宣德帝即位,尊邬国梁为帝师,仍行师生之礼。邬国梁之幸,盛誉全朝。
邬国梁老当益壮,但也因在朝堂多年,颇为厌倦,自請致仕。宣德帝感念,却挥手批了他一個翰林侍讲的闲职,仍留他在朝中供职。官位虽不高,但举朝皆要尊称其一声“邬老”,以示尊重。
邬国梁的风光,远胜邬八月的伯祖父、其亲兄辅国公邬国栋。
东西两府,如今倒不好說谁比谁更风光了。
可不管谁风光,都是邬家人的风光不是?
偏偏邬陵桃就要争這么一個高下。
两年前,伯祖父辅国公邬国栋嫡长孙女,东府嫡长女,邬家大姑娘邬陵桐被宣德帝召入宫中伴驾。邬陵桃与兰陵侯次子高辰书的婚约定下前十天,也就是邬陵桐入宫仅仅两個月后,邬陵桐被封为四品婕妤的圣旨下达了邬家,东府西府两府备香案携全府上下跪了一地,承接圣旨隆恩。
這一幕深深刺进了邬陵桃的眼裡。
兰陵侯长子高辰复远征漠北,经年未還,或许待兰陵侯百年之后,次子高辰书会有继承兰陵侯爵位的可能。到那时,她便是正正经经的兰陵侯夫人,品级高過邬婕妤。
邬陵桃面上不显,内裡却是一個极度心高气傲的女子。祖父虽因长幼有序,承继不了曾祖父的辅国公爵位,但祖父仍旧凭自身之努力,稳稳地站在朝堂之上。“邬老”二字远胜伯祖父干瘪的“国公爷”的名号。
她乃是祖父一脉的嫡长孙女,必定也要胜過伯祖父的嫡长孙女才是!
来清风园之前,邬陵桃還曾暗地裡取笑东府,說他们即便出了個還算受宠的婕妤娘娘,却也沒得到皇上钦点随行伴驾。
可风水轮流转,当初她笑了,如今轮到她哭了。
邬八月暗叹一声,故作不喜道:“主子的事儿是你该打听的事儿嗎?当心被人听了传到母亲那儿去,让人打你板子。”
邬八月說着便做了個拍打的动作,暮霭非但沒怕,反倒咯咯笑了起来:“四姑娘就会吓奴婢。”
“我可不是吓你。”邬八月认真地說道:“你想想,以往可曾有這样的事儿发生過?”
暮霭本嬉笑的脸缓缓僵住,再不敢多问。
用過晚膳,邬八月唤了朝霞,往邬陵桃的方向去。
姐妹俩人住得近,并不需要坐小艇。邬八月一路疾行過去,刚到邬陵桃住的地方,却听见一個温润的声音喊她道:“八月。”
邬八月忙笑着回头,匆忙间行了個古怪的礼,银铃般的声音道:“父亲回来了!”
邬居正穿了一身四品文官的鸳鸯补服,带了雀翎官帽,老银酥镶蓝宝石腰扣别在腰上,虽已近不惑,但他立在船头时那儒雅骈俪的风采比年轻时也不遑多让。
莫怪府裡仍有那么多想爬他床的女人哟……
邬八月眯着眼睛甜甜地笑着迎了上去,扶着邬居正的手下来,方才看到父亲身后還有母亲在。
邬八月闹了個大红脸,结结巴巴地道:“母亲安。”
“你父亲就那样把你整個魂儿都给吸引過去了?”贺氏好笑地瞪了她一眼,“竟沒瞧见我這個母亲。”
邬八月赶紧赖上去撒娇。
见她這样,邬居正便笑了起来,眼角的细纹让他瞧着更为成熟睿智。
“八月来你三姐姐這儿,可是跟她吵架来了?”邬居正打趣她道:“听你祖母說,今儿個你三姐姐吼你了?”
邬八月摸了摸耳朵說道:“三姐姐听了高家二哥的消息心情不好,她也只是发泄两句,沒什么的。”
听了這话,邬居正便是轻轻一叹。
邬八月凑上前小声问道:“父亲,高家二哥的腿,真的废了嗎?”
邬居正微微点了点头。
“這是为何?”邬八月百思不得其解:“即便是摔下马,腿折了,接骨就好了啊。父亲不是很擅长這個嗎?株哥儿顽皮爬树摔了下来,也是父亲给他接的骨啊。”
邬居正摇了摇头:“不一样的。”他微微顿了顿,拍了拍邬八月道:“我們进去瞧瞧你三姐姐。”
邬八月只得敛下心思,跟在邬居正和贺氏身后朝邬陵桃的卧房进去。
邬陵桃面容憔悴地迎了上来,连给邬居正和贺氏行礼請安都忘记了,开口便问高家二爷的事。
邬居正据实以告道:“高二爷摔下马的时候,腿正巧被地上一块尖锐的石头刺穿了。若只是伤了骨头,养上一段时日便能好,但高二爷却被那石头刺断了筋。”
邬八月顿感心惊——接筋手术在如今的條件下是做不了的,這样的话,高家二爷腿瘸是一定的了!
贺氏看了邬陵桃顿然又苍白了几分的脸,心中微微不忍。
但段氏的话她還是要带到。
“陵桃,婚盟既定,若是在如今高二爷坠马摔了腿的时候出尔反尔,言要退婚,且不论兰陵侯会是何等的怒火中烧,单是你父亲的官声就会因此遭到质疑,更遑论对府裡同你一辈的弟弟妹妹将来的婚配所产生的影响,甚至還会波及东府。所以,退婚的念头,你绝对不能有。”
一想到這婚事涉及面如此之广,即便贺氏也因高二爷残废而生了两分退婚的心思,却也不得不将此想法压在了心底深处。
邬陵桃不得不嫁。
香闺章節列表
:https://www.zibq.cc。:https://m.zibq.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