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7)张敬修:不回头的人是我 作者:中原五百 第618章 张真人的洞府在山顶。 洞府裡很黑暗。 至少在常人眼中是這样子的。 事实上,洞府内是前所未有的光明。 之所以旁人觉得黑暗,那是因为极致的光明,本就是黑暗。 “我這只有石凳、清水。” 凳子上,本来有些图案,也被岁月磨平,看不出原来的痕迹。這是一件凡物。 說话的人,也是凡人。 年青的道士,许久沒见過张敬修了,他印象裡的张敬修,永远有种其他所有老人都沒有的,向上的生命力。 到如今,那种生命力更炽烈了。 如果這种感觉落在纸上,纸张会被刺破。 “咱们之间,无需這么生分,清水也是好的。但我希望是极好的灵泉水。” 张敬修听到前面,還以为对方转性了,听到后面,忍不住翻白眼,又心裡轻松起来。 无论怎么样,他還是他。 “只是清水,反正什么水对你都一样。” 年轻道士身边的绿衣女子不知为何神情有些古怪,不管怎么說,她的桑露,主人总是十分爱喝的。 明月也喜歡。 年青道士:“重点不是這個。” “那是什么?”张敬修好似意有所指。 “我辛苦那么多年,想找個睡得着的地方。” “這世间還有你睡不着的地方?” “在哪裡睡,都有人视女干,连名字都在人世间留不下,你觉得我能睡很好?” “看你样子,不像是睡眠差。” “大概,或许,也许,是你眼睛不好。” 张敬修吐槽:“反正不可能是你有問題吧。” 年轻道士幽幽地吐了一句:“错的难道不是這個世界。” 他微微一顿,继续开口:“从前我以为我的敌人是江州的猛虎帮,后来以为是张家,再后来以为是金刚寺……” 他将自己人生经历的敌人都說了一遍。 从小的,到大的。 “后来我以为是元始,是三清。甚至之前,還以为是青玄、太乙……” “直到现在,我算是明白了。這世界問題太大,你沒敌人,也会强行制造一個敌人出来,像是生怕你无聊,活不下去是的。” 张敬修听到前面的话,不以为意,听到后面,眉头逐渐紧蹙起来。 他意识到,這不是年青道士在說自己,而是說所有人。 不是世界的错,而是芸芸众生自己的問題。 哪怕听個话本,也是要有意思的,需要有波折…… 其实本质上是害怕无聊。 人生之苦,既是苦,但在苦中的挣扎,何尝不是众生存在的意义? “原来你已经是元始。”张敬修喟然一叹。 元始不是虚无,而是众生心中的元始,存在的根基。 终于,他還是成了元始,但又不是以常识性那种意义成为的。 玉清元始犹在。 但年青道士是更纯粹的元始。 元始象征虚无。 如果說对照玉清元始的话,年青道士算是无始。 无始无名! 故而世间也不会再有他的名字。 年青道士好似什么都沒說,又把想說的,都告知了张敬修。 “那你還是张敬修嗎?” 张敬修沉吟:“清福宫的张敬修已经死了,因为我本不是清福宫的人。我走的是一條不能回头的路,所以无论如何,我都是我。” 年青道士:“是不能回头,還是不肯回头。” “都有。”张敬修确凿无疑地說。 年青道士微微一笑:“那我就放心了,接下来我会在旁边起一座山峰睡觉。” “既然是山峰,总得有個名字,如果沒有名字,就叫无名峰。”张敬修說道。 年轻道士悠悠道:“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他顿了顿,继续开口:“此言出自庄周的齐物论,那就叫"齐物峰"吧。” “好。” 齐物峰郁郁葱葱,沒有竹,沒有松,沒有桑树,但是满山青翠。 周清和绿衣女子住在山顶。 他說是要睡觉,其实沒睡。 “踏入红尘,就得与人争斗,所以,桑道友,我教你练剑吧。”周清郑重地对绿衣少女道。 他给绿衣少女取名叫桑芷。 “芷若鸣鸠,薄言采葑。” 芷,本就是对女子美貌的形容。 桑道友在他心裡,自然也是极美的啊。 萧若忘心情可不美,只有忐忑。 因为张真人出关了,点名要他去服侍。 那可是张真人,整個江湖中,百年来,名副其实的第一人。 张真人居住的洞府很简谱。 叮嘱他上山的师兄,都告诫他,张真人的洞府很暗。 等他到来之后,才发现,哪裡黑暗了? 分明是一目了然啊。 然后他怀着忐忑的心情见到了张真人。 不知为什么,萧若忘的眼泪止不住流。 “多大人了,還哭。”张敬修温和地說道。 萧若忘:“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 张敬修:“我知道。但是别哭了,让人看笑话。” 萧若忘止住眼泪,“這裡也沒人。” 张敬修:“我不是人?” “我是說沒别人。”萧若忘连忙解释。 张敬修:“哎,心软,人面,這是你的大毛病。” 人面,意思是萧若忘做人像面团一样。 這样的人,肯定是好人。 只是,也只是好人。 這世上,好人要想不吃亏,只能很强很强。 沒实力的人,当不了好人,会被自然法则淘汰的。 张敬修深知,在這残酷的人世间,善良从来都是一件奢侈品。 “真人早认识我?”萧若忘很奇怪,自己对张真人似乎很熟悉,实际上又很陌生。 他本有生生世世,轮回不寐的一滴泪。 但是坠入轮回时,将其遗忘了。 张敬修:“這不重要,接下来我会传你武功。” “好啊,我来太和派就是为了成为天下第一。” “为什么?” “我想改变這個世道。” “凭你一人,也想改变世道?” “总得试试。” 张敬修:“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追求,這是你的選擇,所以我会帮你。” “真人的追求是什么?”萧若忘对张敬修既有对长辈的敬畏,也有发自内心的亲和。 与张敬修相处下来,他是前所未有的平和。 “沒什么追求,只是一直往前走,不回头。” “真人沒有遗憾嗎?” “遗憾是指有能力做到的事,自己却沒做到……,我沒有這样過。”张敬修很平淡地說着自己的人生。 “一次都沒有?” “一次都沒有。” 萧若忘沒来由地脱口而出道:“那也挺遗憾的。” 张敬修忍不住想拍萧若忘一巴掌,可是想起和年青道士的对话,心裡又明白,对于众生而言,完美的過一生,那也是一种不完美。 有遗憾才是人生。 许多人嘴上不說,实际上都是這样想的。 因为怎么可能有人,一生无憾?第618章 “世间许多事,不是看开了,只是接受了,所以一定会有遗憾。”萧若忘又认真地补上一句。 张敬修:“這就是你砍竹子的感悟?” 萧若忘:“不,是我来太和派之前的感悟。” “那我觉得,你還得继续砍竹子。” “啊。” 萧若忘沒想到,自己刚接触张真人,得到门中师兄弟不敢想象的机缘,却很快被罚去继续砍竹子了。 都怪他多嘴。 只是见到张真人时,他本能地想到什么就說什么。 不需要掩饰。 如同刚出生的婴儿一般。 還不知道什么叫掩饰。 回去砍竹子时,萧若忘身边多了一個伴。 “你是刚入门的。” “不,我入门已经一甲子了。” “那不是很久了,你怎么還在砍竹子。” “小子,你不知道,太和派的武功,都在竹子裡。” “你怎么知道。” “你沒发现嗎,竹子最大的特点是什么?” “是什么?” “是空虚。” “空虚?” “這也正是太和派武功的要旨。” “我不觉得,应该是根。” “根?”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還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萧若忘拽文道。 他也不知這首诗哪来的,突然冒出来的吧。 “你這么說,也沒错,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理解。” “对了,你叫什么。” “别你啊、我的,要叫我前辈。” “好的,前辈。” “你倒是老实。” “我只是觉得,沒必要在這种事上争论。” “那我现在告诉你,我叫什么。” “嗯。” “我叫张若松。” “松?” “因为我就是山裡最老的那棵松树。” “啊。”萧若忘忍不住继续开口:“你是妖魔?” “错了,我是你前辈。” “那前辈你一棵松树,怎么来从竹子裡学武功?” “你不知道,竹子太讨厌了。一旦扎根,就容不得别人也扎根,所以我砍竹子是为了了了解它们,然后打败它们。” “所以前辈参悟出竹子最大的特征就是空虚。” “不错,這也是太和派武功的特点。” “先前我觉得前辈說的是好话,现在感觉……” “感觉什么?” “似乎不像是好话。” “那你想的沒错,也不算好话。你懂我意思了?” “空虚,意思是草包?” “你答对了。” 萧若忘叹了口气:“前辈跟别人也 是這么說的?” “当然,我們松树都是挺且直。” 萧若忘:“所以前辈现在還在砍竹子。” “我說了,不是這個原因。我想去哪就去哪,别人能拦得住我?” 萧若忘将“前辈”提起来。 他张牙舞爪,但是沒用。 因为這個自称是松树变化的妖魔,好吧,其实是個小老弟。 身材還是孩童模样呢。 “放下我!”前辈很是生气。 萧若忘笑了笑,然后将他放下。 “你等着。” 第二天,萧若忘见到了一個绿衣女子,拿着一把剑。 与其說是剑,不如說是一根桑枝。 “小松,就是他欺负你?”绿衣女子指着萧若忘,对着孩童前辈說。 “姥姥,就是他。”小松哭着道。 萧若忘一脸古怪。 小孩自称是老前辈,来個少女,又被他叫做姥姥。 不是他脑子有問題,就是小孩的脑子有問題。 “那你用我教的剑法欺负回来吧。”绿衣少女将桑枝递给他。 “好。”小孩兴高采烈地接過桑枝,好似拿着绝世宝剑似的。 萧若忘沒想到,自己第一招都沒接住。 桑枝也不快,可是他居然躲不开。 這场较量很持久。 萧若忘每一招都挨了一桑枝。 伤势不重,却很痛。 痛入骨髓。 但是慢慢他也琢磨出门道来。 因为桑枝看似不快,可是出手要击中他那一下,犹如电光石火一般。 這才是“快”的定义。 萧若忘隐隐有所明悟。 如何躲過小孩的桑枝剑法呢? 萧若忘经過一次次的体验,心中有了感悟。 他想象自己是一根空虚的竹子,可以随意摆弄自己。 而桑枝和风一样。 他将桑枝当成风,于是有了入微的清晰感知。 每当风力变大,也是桑枝变快的时候。 萧若忘总能提前预感,然后躲過。 “小子,光是躲可不行。” 小孩出手的速度越来越快。 但是萧若忘却越来越从容了。 因为小孩出手虽然快,可是真正爆发那一下和前面沒有本质区别。 萧若忘越是从容,小孩越是焦急。 终于,萧若忘找到机会,从小孩手裡抢到了桑枝。 小孩一下子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前辈,這次我侥幸赢你,实在抱歉。”萧若忘說话时,脸一红,觉得自己又虚伪又自得。 原来他也不是什么君子。 直面内心的丑恶,有种异样的刺激感。 “嗯,不错,你打赢了它,明天跟我打吧。” “姑娘,你又是谁?” “打赢了我,再說。”绿衣少女杳杳远去。 小孩沒跟上去,而是在原地不动。 萧若忘追上去,忽然间,小孩所在的地方,冒出一株古松,巍峨入云,长在悬崖边上。 原来,绿衣少女居然是踏风而去。 萧若忘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忽然惊觉。 原来对面不知何时多了一座山峰,他居然一点都沒感觉到。 太和派其他人似乎也沒什么感觉。 “不错,接下来跟我学剑吧。”张敬修幽幽地出现在萧若忘身边。 (本章完)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