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選擇(上) 作者:未知 秋末的一场雨后,天气陡然凉了。<-》 夜开始变得漫长,阳光也不再如原来那般明媚。 冬季是花匠最清闲的日子,万物凋零的日子裡,唐劫的空余時間也变得多了起来。 今天秦管事突然来了,两人就着桌边喝起了小酒,随意地說着闲话,喝着喝着,天空中已飘起了雪花。 唐劫打开窗子,一阵风将雪送进屋,雪花片片落在唐劫的肩上,落在手心中,渐渐消融于无形。 “又是一年過去了。”唐劫轻轻說。 沒来由的感伤。 “是啊,又是一個大雪纷飞的日子,這让我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那场大雪。”秦管事也看着窗外雪花悠然道:“如果沒有吴家二老,也沒有我秦远的今天……现在還得加上個你。” 唐劫只是笑笑。 “对了,這几天去看過他们了嗎?”秦管事问。 “恩,昨天才去過,二老的身体還不错,就是有些想儿子,精神不太好,我怎么劝都沒用。” 秦管事听得皱起眉头:“吴幸也太不象话,去了学院這么久,几乎是一年才来一封信,就连大少爷写信都比他勤。” “那是,来信要钱嘛。”唐劫笑道。 秦管事嫌他說话直接,瞪了他一眼,但想想唐劫也沒說错,自己也嘿嘿笑了起来。 一口老酒下肚,从身体裡冒出来的暖意驱散了寒冷,秦管事突然說:“小少爷要开门了。” “恩?”唐劫楞了一下:“什么时候?” “就這两天。”秦管事回答:“明年立夏入学,现在开门洗脉,正是时候,已经不能再拖了。” 由于开玉门的過程比较痛苦,因此各大家族对入学子弟一般不要求過早开门,尽可能在其心志成熟后再进行。如虚慕阳那般早早开门的,不是天赋异秉,就是挨揍挨得比较多,抗痛苦能力锻炼出来了。 過了年小少爷就要入学,现在开门是最佳时机,而小少爷要开门,仆学们自然也快了。 果然,接下来秦管事說:“你们的事,差不多也要定下来了。最近這几天,各路的牛鬼蛇神都在围着太太转,大献殷勤,希冀能争取到机会呢。” “哦。”唐劫却只是哦了一声。 “你不着急?”秦管事大感惊讶。 “若是着急有用,我一定十万火急,急上加急,火烧眉毛再加心急火燎地急给秦叔叔你看。”唐劫笑道。 “……臭小子,又贫嘴,你就這么自信你能成?”秦远也笑了起来。 “算不上自信,只是觉得该争的都已争過,到了這一步,早已不是继续争夺的时候,而只需静静等待即可。”唐劫回答。 对于唐劫来說,仆学的结果就象是学生们的毕业考试,底子是在学习期间打好的,而不是靠着临考前的抱佛脚。 而对于卫府的老爷太太来說,這個时候其实他们应该早已拿定主意。因此真正的结果,早在最后时刻到来之前就已注定。 “话虽如此,终究也是你心性沉稳才能做到吧。真沒想到在這件事上,我這個老人還不如你有定力了。”秦管事摇头道。 “那是秦叔叔关心小子,哪象我這么沒心沒肺的。”唐劫笑道。 “你就是嘴甜!”秦管事沒好气的哼了一声,站了起来:“好了,该通知的也都通知了,老头子我也得去做我该做的事了……你是不着急,我却总担心有什么,還得再帮你跑跑,问问。” “秦叔叔费心了。”唐劫对着秦管事躬身一礼。 送了秦管事出门,回到屋裡,唐劫扫了一眼桌上,花盆中那一株小白花已摇身变成伊伊。 “爸爸!我要捉迷藏!”伊伊叫着挑到唐劫肩上,揪着他的耳朵嘻笑不停。 “都說了多少遍了,要叫哥哥!”唐劫扭了一下伊伊的小脸蛋:“還有,我太大,你那洞我钻不了……” 恩,這话怎么听着這么不是味儿呢? “用幻阵,用幻阵!”小家伙拍着手喊,一扬手,一個幻阵已出现在屋内空间。 与唐劫不同,這小东西的幻阵却是连布都不用布的,抬手就来,說白了幻阵于她早不是阵,而是法术了。 這也是她自会說话以后,最常和唐劫玩的游戏。 “下次吧,這两天哥哥会比较忙,你乖乖的,不许乱跑哦。” 小伊伊的脸立刻耷拉了下来,对着唐劫喊了一声:“讨厌!” 一转身又变回花儿回到花盆中,不理唐劫了。 唐劫笑着摇摇头,坐回到桌边。 打开抽屉,唐劫从屉中取出一封信。 看着那信上娟秀的字迹,唐劫眼中露出一丝笑意。 ———————————— 上考场的日子终究是到了。 這一天,静心园的仆人们云集于太太堂前,等待着命运的降临。 在這之前,首先是小少爷的开门。 或许是不想在人前丢了面子的缘故吧,小少爷的开门并沒有在人前展示,而是在堂后的小屋中进行。 尽管如此,那远远传来的如杀猪凄厉惨叫声還是让大家听得清清楚楚,嘶吼是如此的惊心动魄,偶而還夹杂着太太关切的喊声:“不要喊,闭气,用力!我儿你一定要挺住啊,开了……已经开了,你能行的……” 怎么听怎么象产房生孩子。 唐劫脸上不由的现出一丝笑意。 這笑容被其他的小厮看到,误以为他是胸有成足,侍墨狠狠瞪了他一眼,嘴裡做出几個口型,唐劫看得清楚,那是“别以为你就赢定了。” 他轻笑一声,也沒回应。 惨叫声渐渐低了,唐劫知道,那是冲门即将完成。 片刻后,那位吕灵师陪着老爷太太出来,一边走一边說:“恭喜老爷,恭喜夫人,门开四转,小少爷的天赋還是不错的。” 天赋是不错,就是意志太低。 唐劫心中暗自說了一句,就凭卫天冲那惊天动地的叫声也可以想象,他沒能真正把自己的所有天赋都发挥出来,否则至少门开五转,要是再坚强一些,六转也有可能。 “总算也是中品资质,比天志要好多了……可惜,卫家的男儿终究是沒有女儿争气。”郑书凤自动忽略了中下品中的那個下字,反到是为卫家男儿不如女而大感惋惜。 她女儿卫清儿门开六转,但天生七情脉,极适合修炼千情阁的功法,前途最大,卫青松的女儿卫蝶门开五转,前途也是一片光明,反到是大少爷卫天志只得二转,虽然进了洗月学院却进展不大,至今還在为进入灵海阶努力,如果运道不够,灵海阶可能就是他一生巅峰。 而卫青松的儿子卫明门开三转,压了卫天志一头,一直让郑书凤心中不爽。 如今小儿子门开四转,进入中品之列,只要资源管够,理论上达到灵师巅峰是不成問題的了,只要有好的机缘,进入天心境也不无可能。 家族终究是靠男人支撑的,有了這四转玉门,郑书凤心裡也松了口气。 這刻走出来,郑书凤已对下面的仆人们說:“小少爷开门已然功成,门开四转!” 所有仆人一起大声回答:“恭喜小少爷,恭喜老爷太太,愿小少爷早日修仙有成,光大门楣!” 郑书凤满意点点头:“小少爷的事完成,接下来也该是你们了,想来,你们中有些人等這日子,也等了很长時間吧。” 听到這话,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唐劫到是暗自赞叹郑书凤手段了得。 小少爷卫天冲這时候刚开玉门,正是元气大伤需要休息的时刻,估计這会儿人都已昏過去了。 這個时候决定仆学,他就不可能插手干涉。 虽然說郑书凤是他娘,就算他想插手都沒用,但是少一個反对声音,少一個驳自己面子的人,那也是好的——万一自己的選擇被丈夫和儿子同时反对,那就算是她也会很难做。 如今少了一個可能的反对声,在家事上丈夫又轻易不会驳自己,郑书凤实际上已在无形中将所有权力抓在自己手中。 从這方面說,郑书凤对侍墨的态度也更加明显——她是绝对不会把儿子交给侍墨的。 這时候卫丹柏和郑书凤已然坐下,郑书凤施施然道:“既如此,多余的话我也不用說。大家也知道,一個洗月学院的名额有多么不容易。卫家虽然家大业大,却也不能白白就這么扔在沒用的人身上,终归是要看你们的表现才能定行止的。现在给你们最后的机会,有什么想說的就說吧,一個個来,侍梦,就从你先开始吧。” 郑书凤說话虽含蓄,但意思无疑其实就是要大家发心魔愿了,当然直說太掉份儿,总是要对方表现的心甘情愿,迫不及待,主家再客气一番“被迫无奈”地接受才好。 侍梦已走上前来,朗声道:“侍梦自小卖身卫家,受老爷太太照顾……” 在說了一堆感恩戴德的废话后,侍梦终于道:“……如能获老爷太太厚恩,进入学院,侍梦以心魔立誓,本心永记,从此效忠卫家,归属卫家,尽心竭力服务卫家,光耀我卫家门楣。” 侍梦的心魔愿算得上是中规中矩,說的是效忠,归属,服务,說白了就是以后属于卫家的一份子,但是成为灵师后,该有的待遇也要有。 這也是极正常的,人拼前途,终究是为了生活改变,若成了仙人還要一辈子做仆役,那谁還吃饱了沒事去修仙? “恩。”卫丹柏和郑书凤听了也只是点点头。 侍梦之后照理应是侍墨,但侍墨却低着头并不上前,反推了身旁另一個小厮一把。 那小厮被他推出来,无奈也只能当场发愿。 他知道自己沒什么机会,其实到這时候,所有人都知道這不過是走個過场,如无意外,那么太太選擇的人只会是侍梦和唐劫,正因此這小厮许愿都许得有气无力,无精打采。 一個個小厮们就這么上场,直至场中最后只剩下唐劫和侍墨。 唐劫知道,侍墨這是要故意在最后一個出场,如此,在他发心魔大愿时才无人效仿,轻笑一声,已走上前道:“如能蒙卫家庇佑获得修仙机会,唐劫必定尽心竭力侍奉少爷,在此以心魔立愿,少爷不脱凡,唐劫不脱仆,少爷不天心,唐劫不脱籍。若唐劫有幸能窥天心之秘,必创仙法留于卫门!” 听到這话,卫丹柏与郑书凤同时动容。 与前面小厮们的发愿不同,唐劫的心魔愿却是极为具体。 少爷不脱凡,唐劫不脱仆,那就是說小少爷卫天冲一天不进脱凡境,他唐劫就一天仍是仆役,不会因此改变身份。而小少爷就算进了脱凡境,只要他還沒入天心境,那唐劫就不脱籍,也就是始终以卫家人的身份出现,当然,就不再是仆役了。 這是一個很庄重的承诺,不仅仅是局限了自己,同时更表示将来对少爷的回报不仅包括了生活上的服务,還有修炼上的照顾,如果沒此把握,他也不敢說出這话。 但同时,這也是另一個表态,就是如果有一天小少爷卫天冲进入天心境,他就正式不再属于卫家,而恢复自由身。当然,作为恢复自由身的代价,他将会为卫家留下可传承的仙法。 小厮们的发愿大多虚幻而不指实物,這是为了将来给自己回转的机会,在求取机会的情况下,沒人会說自己将来修炼有成,一定会离开,尽管大家都免不了有這想法。 唐劫大概是第一個在心魔愿中提出将来要离开的卫家仆役,但同时他也提出了离开卫家的條件。 這正是让卫丹柏与郑书凤动容之处,有所不同的是两個人的表现却完全不一样。 卫丹柏是哼了一声,显然很不满意。 郑书凤却在脸上露出一线笑意。 能够自创仙法,那起码也得是天心境,也就是說,唐劫对自己是有绝对的信心才能說出這话。 老实說,這样的承诺其实远比之前的小厮们更加有力,只是因为有离去意图,才显得让人不太喜歡,但对于郑书凤這种实际的女人来說,反到是象這样有着明确目标和回报的许愿更让她能够接受。 不管怎么說,确保卫天冲能入天心境和确保卫家有仙法传承,仅此两点,就值得所有在唐劫身上的投资,从這一点上說,唐劫或许不够忠诚,但给出的回报却绝对是最丰厚的,至少比什么“服务卫家”要实惠的多——天天住在卫家光吃饭不干活那也叫服务,卫家的灵师现在不就是這样?真正需要用到他们的次数其实是极少的。 另外唐劫的离开和卫天冲是绑在一起的,這也就意味着未来的日子裡,唐劫要想自由,就必须尽心尽力帮卫天冲,从這点上說,他也比任何一個仆人都更有动力照顾好卫天冲,因为這也是为他自己好。 最后就是郑书凤是不信任心魔愿的,她更愿意相信人之本性。在她眼裡,如果真有仆学将来能达到天心境,那也不是一個小小卫家能控制的,還不如放其离去,结個善缘。而对方就算真正自由了,只要关系处得好,将来也未必就不帮卫家,有些时候,感情比契约更重要。 所以对于唐劫的心魔愿,她到是非常喜歡的。 夫妻俩对同一個愿表现出了不同的态度,对于侍墨来說,這正是机会。 下一刻他已上前一步,猛地跪倒在郑书凤夫妻二人身前,哭声道:“蒙老爷太太照顾,侍墨得以进卫家,跟随少爷读书识字,生活无忧。如此大恩大德,侍墨惟有粉身以报!侍墨知道自己曾经少不更事,犯下大错,但侍墨今已知悔,愿意改過。今在此发无上大愿,若老爷太太不嫌,能再给侍墨一次机会,侍墨必从此效忠卫家,惟卫家为一生主,当牛做马,绝无怨言,永志不变!” 大宏愿! 不仅仅是大宏愿,甚至以卫家为一生之主,甘当牛马都出来了。 侍墨,你果然够狠,为了修仙竟然连贱籍都不脱,看来也是孤注一掷压上了,唐劫心中冷笑。 他自是知道侍墨打算,只要将来他能成灵师,就算不求着脱仆役身份,卫家也不可能真把他当成仆人来用,只不過他会是所有灵师中地位最低下的,甚至比秦管事的地位都有不如! 听到侍墨的宏愿,郑书凤夫妻也明显怔住了。 两人一起朝着旁边落座的那位吕灵师看去,只见对方点了点头,那是確認了对方的愿是发自本心,可以作数。 心魔立誓,并无定规,关键在于发自肺腑,那吕灵师的作用就是確認各仆役的心魔愿是否诚心。 卫丹柏沉声问:“侍墨,你可知道你在說什么?” 侍墨大声回答:“小的知道,小的所言,字字发自肺腑,绝无虚言!” “既然這样,书凤你看……”卫丹柏沉吟了一下,看向自己妻子。 虽然之前已经和太太商量好为侍梦唐劫二人,但是面对侍墨的大宏愿,他也不由动心起来,這刻已希望妻子改主意。 沒想到郑书凤却是阴沉着脸轻轻摇了摇头。 這個动作让侍墨心中震惊,就连卫丹柏都有些不满:“书凤,你是不是对侍墨成见太深了?” 郑书凤哼了一声:“這不是成见,而是了解。那不适合的,就是不适合,就算是发下天大宏愿也沒什么意义。我郑书凤不懂修仙,却知道为人处世,可从沒听說谁家不懂事的小子,发了一個愿后,就能成长起来的。再者文心国上千大家,也从沒有听說哪家敢以修者为仆役,我小小卫家可不敢开這個先河。有些承诺,他敢给,我們也不敢收啊……我觉得吧,這做人终究還是踏踏实实些的好,许诺再漂亮,那也只是许诺,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網!” 一番话說得卫丹柏哑口无言,那吕师笑着连连点头,侍墨如坠冰窟,就连唐劫也被震住了。 他完全沒想到面对侍墨的心魔大愿,郑书凤竟是丝毫不动心,這可是大大超出他的意料外了。 郑书凤又道:“那唐劫虽志在长远,但言之有物,不虚幻空洞。天心境对卫家终還是遥远了些,若真以一個名额换一個天心境,這买卖可大大做得……” 卫丹柏也笑了,一個名额换一個天心境,那自然是一本万利的回报,每年入仙学的人成千上万,但平均一年都未必出得了一個天心境。以唐劫的许诺,的确是价值极高了。听妻子說的有理,他也点头称是。 侍墨大叫起来:“我不服!太太,他唐劫算什么东西?凭什么他就能帮少爷上入天心?他信口开河……” “就凭我玉门五转,够不够?”唐劫悠悠道。 這话一出,众人皆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