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二章 番外有悔 作者:未知 永州同知府。 内院花厅裡,一個穿戴富贵的夫人正在训话。 底下一溜站着好几個容颜妍丽的女子。各人身侧都有男童或女童贴身站着,有一两個倒是独自垂手而立。 上首郑三夫人娄氏正敛目坐着,往堂下扫了扫。 半盏茶后,方启口說道:“都坐下吧。這大清早的,孩子们只怕是都還沒睡够。” 底下站着的一排人皆齐齐松了一口气,各自找了位置坐了。 郑三夫人往柳氏那边扫了一眼,目光在她保养得宜的面庞上看了一眼,不得不承认這十年来,丈夫对她宠爱有加,也不是沒有理由的。 低头对坐在她身边的十岁男童說道:“丰儿,快去给你姨娘請安。也不枉她生养了你一场。” 柳媚娘见自個生的儿子正朝她走過来,唬了一跳。忙站起来說道:“夫人,您這是要折媚娘的寿啊。丰少爷自生下来就养在夫人身边,就跟夫人亲生的一样,婢妾哪敢受丰少爷的礼。” 郑裕丰见姨娘拦着他不让他见礼,有些为难地看了座上的嫡母一眼。 娄氏见柳氏上道,心裡慰贴,面上更是柔了几分。 对郑裕丰說道:“即便你姨娘沒养過你,也不可忘了她生养了你一场。” 郑裕丰道了是,朝柳媚娘拱手施了一礼,见柳媚娘侧身躲了,看了她一眼,又回到娄氏身边。 娄氏把他搂在怀裡,又是揉又是摸,神情慈爱地问他昨晚睡得好不好,念书又念到几时,郑裕丰也一一回了。 一副母慈子孝的场面。 柳媚娘偷偷看着,面上不露分毫,只心裡却是酿了一缸苦水。 她亲生的儿,刚生下来便被抱走了,养在生了三個女儿的娄氏身边。這十年来,她都不曾亲近過這個儿子,丰儿也对她生疏得很。 好在娄氏对于郑远的這個庶长子,倒是十足的疼爱,自把他抱来后,便把他当亲生孩儿一样教养。 而她柳媚娘从生下孩子后,一年裡都难得见自個儿子几面。 也就是后来岳大哥在京裡授了职,郑家才把她接回内院。而娄氏也在她每日去請安的时候,让她见丰儿一面。 只是每回见儿子在娄氏怀裡撒娇,她那心裡都是又酸又涩。 见娄氏疼爱丰儿,她高兴。可见丰儿对她疏离,她又难過伤怀。 有心不见儿子,却又想得厉害。不知他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夜裡有沒有蹬被子。 一颗慈母心,愣是被揉成几瓣。 還好她后来又生了两個女儿,如今两個女儿都被允许养在她身边,又与她同住在一個院子裡,平时与她作伴解闷,多少也为她消去了一些愁绪。 柳媚娘往坐在她旁边的两個女儿身上看去,两個女儿一個八岁,一個六岁,正是天真灿漫的年纪。即便郑远女儿多,自己养的两個女儿也很得他的喜歡。 柳媚娘正乱纷纷地想着,就听到有一個婆子进来禀道:“三夫人,大老爷大夫人命人送年礼来了。” 娄氏嗯了一声,就把单子接了過去。 扫完之后,把它扔在一旁的案几上,哼道:“老太爷给他谋的是江南富庶县的知县,可你们看看,這年年送回来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底下的几個姨娘庶子女听了都低垂着头。凭她们的身份還不敢妄议老太爷寄予厚望的长子。 娄氏颇有些气不過。 她婆母生了两個儿子,长子公爹给他谋了富庶县的知县,只她丈夫郑远是個读书不成的。但好在经商上還有些天赋,這些年郑家的产业便都由他管着。但论起地位总是不及郑大老爷。如今公爹婆母在堂,大老爷夫妻的年礼却是越送越少。 娄氏又拿来礼单细看了一遍,又往柳氏那边瞟了一眼,說道:“就這些,還不如岳将军夫人前些天送给柳姨娘的礼呢。” 柳媚娘听娄氏如此說,抬头看了娄氏一眼,又见几個姨娘皆一脸羡慕地朝她看来,心裡不无得意。 岳大哥念着自個父亲曾救過他一命,這些年岳大哥和嫂子年年给自個娘家送年礼。每年還不忘给自己捎带一份。 她知道這是岳大哥明裡在帮她,好叫她在婆家日子不要太难過了。 她感激在心。 這些年,有她的帮衬,又有京裡岳大哥和嫂子的贴补,自個娘家也置了一些田产。靠着那些租子,也把弟弟供了出来。 只是弟弟中了举人之后,就止步不前了。原本岳大哥也想帮他谋個官职的,只母亲說弟弟身子弱,怕是不能承受官场的起浮劳累。 后来弟弟便在青川的一家书院某了個教谕的职务。在书院裡教书育人,后来又娶了师长的女儿,如今母亲就在家带孙子,一家人幸福和乐,倒也不愁吃穿。 而她自得了岳大哥的关照,府裡老太爷老夫人和娄氏对她也高看了几分。 自把她从外边接回府裡之后,府裡上下人等也沒有为难她,她一個人带着两個女儿住着一個不大不小的院子,倒是安逸。 柳媚娘正想着,就听到那娄氏发了一通牢骚,又把礼单递回方才那位婆子,說道:“送去给老太太看看。” 那婆子应声而去。 娄氏叹了一口气。如今公婆虽然让她掌着中馈,但大伯子拿回的年礼,她也不敢擅自作主了。 好在她娘家是個富户,她嫁妆丰厚,這些年丈夫又掌着郑家的庶务,公爹也从青川县令升至永州的知州,如今家裡也不缺大房送回的年礼。 又坐了一会,娄氏便领着三個嫡女和几個庶子女去向老夫人請安。而柳媚娘這些姨娘便各自回了各自的院子。 柳媚娘临走时,回头看了正一脸欢快拉着娄氏的丰儿,小小的脸上清清秀秀的,此刻面上带着笑,也不知跟娄氏說了什么,逗得娄氏哈哈大笑,对他又是揉又是摸的。娄氏生的三個女儿也在一旁逗趣。 柳媚娘看着,嘴角也跟着往上扬了扬。直等到娄氏带着丰儿转過弯不见了,她才扭過头来。 站在她旁边的冯姨娘看了她一眼,面露不屑,道:“哼,自個辛苦生的儿子倒是白白送了人。” 柳媚娘朝她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她旁边站着的儿子,笑着对她說道:“他养在我身边,了不起就占了一個庶长子的名头,可养在夫人身边,可就是嫡长子了,好与歹我還是能分辩的。而有些人想把儿子送到夫人身边,只怕夫人還不要呢。” 說完也不看那冯氏正气得发青的脸色,拉着两個女儿走了。 這同知府裡,此时已近腊月,早已百花残。只是并不见萧索,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假山巨石,很是富丽堂皇。 跟她未嫁之前的家比起来,以前的家就是乞丐窝了。 别人见她嫁到這样的人家,又见她盛宠不衰,经常投来羡慕的眼光。只她知道她相公郑远也好,老太爷老夫人等人也罢,也不過是瞧在岳大哥的面上罢了。 郑远有好几房妾室,娄氏也长得不差,环肥燕瘦,若不是岳大哥,也许她還养在外面,当個见不得光的外室。 年轻时,她觉得当個外室也挺好,不用在主母面前立规矩,自由自在。可后来生养了儿女,她便知道了,外室生的儿女连庶子女都不如。 她不能让她的孩子将来抬不起头来,也不能让她的两個女儿将来不能婚配。 她的丰儿一生下来,便被郑远抱回了宅子,交给生不出儿子的娄氏来养。 她当时也难過也伤心,但想到儿子能充当嫡子来养,倒也由着儿子被抱走了。 后来又连生了两個女儿,正当她想着怎么挤进宅子裡时,岳大哥步步高升了。 都不用她谋划,郑远得了他老子的令,亲自把她母女三個接回了宅子。给两個女儿上了族谱。 這些年来,岳大哥和嫂子年年给她娘家送年礼送银子,還不忘稍带她一份。老太爷每回见将军府裡来人,总要亲自命人去安顿将军府裡来的管事,每次還让娄氏又回了丰厚的回礼回去。 有老太爷的态度摆在那裡,她们母女几個倒是過得還算不错。而郑远一個月裡也总有几天会過来她的院子。 她娘家日子好過之后,她娘亲每回来看她,总是会抱着她哭,說不该让她成了别人的妾室。老问她后不后悔。 后悔嗎? 是后悔吧。 虽然在郑家,她過得還算不错,但妾室就是妾室,常年被拘在宅子裡,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她都不知道外面变成什么样了。 而自己生的儿子也不能养在身边。娄氏虽然并不苛待她和两個女儿,但妾室就是妾室,府裡摆席宴請,都不会有她们這些姨娘的位置。站在郑远身边的也永远不会是她柳媚娘。 若是当初她再坚持一点,不被郑家的富贵迷了眼,缠在岳大哥身边,熬到他如今功成名就,是不是她也能穿着正红,插金戴翠,在外面访友宴客? 如今岳大哥已是正四品了呢。而且岳大哥還不到不惑之年,公爹都說了,岳大哥将来前程似锦。 她好羡慕那名叫乔明瑾的女子。本以为她的身份连自己都不如,哪想人家一跃为名门嫡长女!又陪着丈夫在京城打拼,如今已是诰命夫人了。 而她還窝在這四方井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来生,若有来生,哪怕嫁到农家当個日日为吃食操心的农妇,也不再眼馋這過眼的富贵了。 来世,她一定堂堂正正当個原配正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