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那年的人們 一:擺渡人
竹竿被拔了起來,竹竿又落到了地上,一點點的讓小舟向前緩緩行駛。
小舟上的擺渡人目視前方,哼唱着自己閒來無事編的小曲。
小舟好像碰到了什麼東西似的,被向後彈了一下。
擺渡人把竹竿拔了起來,這次沒有放下。
擺渡人拍了拍滿是風塵的外衣。
擺渡人到了。
據說鎮子上最有錢的吳老太爺昨夜去了,而他的三個兒子沒有先將死者入土爲安,居然在吳老太爺死去的牀榻旁爲了決定財產的分配,互相吵了起來,最後還打了起來。
不過鎮子上的人們對這個倒是倒沒覺得有什麼不妥,吳老太爺本就是土匪出身,年輕時跟着一個山大王做了不少惡事,後來官府剿匪,吳老太爺又偷偷摸摸地去官府把山上的鼠道給說了出來。
結局就是整個山頭除了吳老太爺自己,全部沒跑掉,抵抗的則被就地正法,投降的被拉到了邊關充軍。
叛了自己的山頭,也沒有被官府招安,吳老太爺就那麼成了鎮子中的富賈,他說自己是靠着本事賺的,可明眼人都曉得,吳老太爺多半是從山頭的髒物裏頭偷偷摸摸拿了一些買了出去,不過官府都不管,他們這些小老百姓也就只是在茶前飯後聊騷幾句,當成談資。
而現在,就那麼死在牀上,被自己的三個兒子在屍體面前爭奪財產,人們也就覺得是他罪有應得,沒什麼好同情的,就像把他以前的事當談資一般,現在不過又是多了一件供人們樂呵的事。
飯館的說書人今日興許是實在不知說什麼好了,一拍驚堂木,卻說不出什麼好故事,只得喝了口水,決定把死過的吳老太爺的事添點油加點醋,說了出來,先保個生計再說,回頭再去惡補一下志怪傳本,今日的事也只會被人忘記,再不濟就是當成一時的笑柄,這也比丟了飯碗要好。
於是,又拍了一下驚堂木。
對着滿座的食客,濺着唾沫星子,侃侃而談起來。
吳㤅(ai),字有言,不是吳老太爺三兒子之一,只是恰巧都姓吳罷了。
吳㤅身穿灰黑的衣袍,腰間別着半截竹棍,微卷的黑髮超過了眼睛,從髮絲間露出的丹鳳眼中的褐色眸子顯得吳㤅十分陰沉。
吳㤅懶得聽說書人的胡話,一手拿一支筷子,插進面前的面裏,在筷子上捲起一團,放在眼前,眯着眼瞅着,卻被面前的人怒斥一聲,“有言少爺,這次纔多久。請您千萬不要告訴我您不會用筷子了。”
吳㤅對座,一身素衣上掛滿了奇怪飾品的藍訴馨有着一頭粉白的髮絲,本該在這裏很是惹眼的卻無人在意,向下看,長長的留海擋住了左眼睛,不時被客棧外的穿堂風告訴他人留海下是一隻眼罩,兩葉柳眉就那麼擺在額頭上,沒被遮擋的右眼睛本該是大大的,可是佩着藍訴馨那死魚眼,倒是顯得藍訴馨極爲冷漠。
藍訴馨皮膚有些蒼白,捧着茶的手上掛着一截灰色的鏈子和杯子碰在,發出一聲瓷器的碰撞聲,上揚的嘴角加上那因爲太大而變成冷眼的死魚眼,藍訴馨保持着這樣的笑容看着吳㤅,瓊鼻下的丹脣微啓,“您應該沒有忘記吧?”
吳㤅打了個寒顫,被藍訴馨那瘮人的笑看得眼神有些飄忽不定,小聲道,“這樣,方便。”
“您果然忘了。”藍訴馨眯着眼睛,臉上的笑容卻更加燦爛,不過在吳㤅眼中那只有嘴角上揚的更厲害的笑容更加瘮人!
藍訴馨起身,坐到吳㤅身邊,把吳㤅手中的筷子奪了過來,輕輕夾起一筷子面,纏在頭頭,一手放在下面,防止面掉落在地上。
藍訴馨把面送到吳㤅嘴邊,一臉幸福道,“有言少爺,來,張嘴。”
吳㤅下意識地朝後倒退,很快就反應過來,這面有古怪!
砰!
少年被人一腳從門外踹在說書人的案桌上,把正在說書的說書人壓在身底,說書人哪裏受的住這樣的飛來橫禍,白眼一翻,舌頭一吐昏了過去。
少年從爛了的案桌中爬起,擦了擦嘴邊的血跡,四周的茶客一看,原來是吳家三子中的老二,吳禍。
只見一身白衣,頭束黑冠,腰間帶着一塊刻着“吳”字的黑紋玉的吳禍,秀美的臉龐扭曲,手中拿着一把有着刻紋的短匕對着門外怒吼,“吳疾!你害死了爹!現在還要殺死你的親弟弟麼?!”
門外,一眉眼之間和吳禍有幾分想像的男子身穿金紋藍衣,手中一把寫着“荷上月”三字的摺扇輕輕搖動,腰間一塊有着“吳”字的雞血玉佩格外顯眼,一隻鑲着白玉的靴子踩着被打爛的門板,走了進來,男子名吳疾,吳老太爺長子。
吳疾手上,摺扇上,一絲絲金光如蛇纏在已經合併的摺扇上,吳疾冷聲道,“吳禍,你用毒酒殺死了爹,還想用毒酒殺死我,你覺得你還配當人麼?”
“放屁!爹已經達到了先天之境!連你都能察覺的毒酒,你覺得爹會看不出來!?再說,那毒酒是誰放的還不清楚,我看就是你在嘴喊捉賊,先害死了爹,現在還要害死我!爲的就是把爹的財產全部吞了!”吳禍手中也浮現一團較爲微弱的金光,先吳疾一步打向吳疾。
吳疾冷哼一聲,直接把吳禍射來的光打散,手中摺扇一張,腳尖點地,殺向吳禍,後者很明顯沒有吳疾的思考,看着吳疾打來,就像忘卻了剛剛自己的力量才被打散的模樣,大吼一聲就要和吳疾硬碰硬。
“住手!”一名魁梧的男子,身穿一身麻布衣服,腰掛的腰牌表明了他的身份:縣衙的捕頭,來人懷揣鐵尺、繩索站在客棧門外,看着被踩踏的門板,眼中冒出怒火,對着吳家二人怒道,“自己的事滾回自己家鬧去,敢來外面胡鬧,當本捕不存在?!”
“自然不敢,劉捕爺放心,這裏損壞的一切我吳疾都會照價賠償,今日驚擾了劉捕爺以及在座的各位,還請在座的各位給在下一個道歉的機會,明日我會在吳府設置酒宴,還請劉捕爺和諸位賞個臉。”吳疾發現劉捕快出現在門口時,裏面停下了攻擊,收起摺扇,面帶微笑對着滿座的客人作揖道。
吳禍眼皮微跳,心中有着不甘,收起手上的金光,跟在吳疾身後跟着行禮。
四周的客人原本覺得自己的雅趣被這二人擾了,心中有些不滿,現在吳疾來這麼一出,心中的不滿頓時煙消雲散,白嫖吳家一頓可比在這喝茶聽三流說書人的唾沫飛濺好多了,便紛紛點頭。
不知是誰起了個頭,四周的人開始讚揚起吳疾。
吳疾臉上表情不變,但是眼中的得意在吳禍眼中是那麼明顯,吳禍冷哼一聲,甩着衣袖走出了客棧。
劉捕快吐了口唾沫,拍了拍手,找到一個地方坐下,不理會吳疾,而是對着小二要了兩壺酒,但是吳疾知道,對方沒有繼續找自己麻煩就代表自己成了,本來只是想教訓一下吳禍,讓他知難而退,可現在多了意外收穫,那麼自己繼承家產的底蘊就更足了。
藍訴馨的笑容不再,因爲剛剛那莫名其妙的的事情,吳㤅沒有喫下那口面,而現在,那口面已經凝固了。
吳㤅看着筷子上的麪條漸漸變成白色固體,碗中的麪湯上飄着一層白白的玩意,吳㤅眼皮微跳,“你放了多少?”
藍訴馨把筷子放回碗中,不再睜眼笑,而是閉上了眼睛,正坐在椅子上,淡淡道,“有言少爺,東西準備好了麼?剛剛您應該看到他們的東西了,快造出來吧,趕緊解決我們回家。”
吳㤅一臉無奈,盯着藍訴馨,“十包?”
“八包。”藍訴馨睜開眼睛,眼神中有着鄙視,“是八包!有言少爺您能不要把我想象的那麼卑劣行嗎?再怎麼我也不會給您下十包媚藥的,您以爲我和您常去的地方那些靠着胸口幾兩肉的傢伙一樣嗎?”
她們放的也沒你一半多!而且我去的地方和你丫想的完全不是一個!
吳㤅想吼出來,但是還是嚥了下去,撇着藍訴馨從雪白的脖頸便開始毫無阻礙地自由垂落的衣服,不由得眯着眼睛,現在要討好她,不然以後逛窯子就沒錢了。
“嗯,先上去把東西準備好吧。”吳㤅起身,卻突然被藍訴馨抓住,後者那雙大眼睛有着哀求,指着凝固的面。
“真不喫一口?”
迴應藍訴馨的是樓上一聲重重的閉門聲,藍訴馨咬着指甲,面帶殺氣地看着正要離去的吳疾,要不順手把他幹掉得了?
客棧的樓上,兩人合訂的客房中,吳㤅摸着下巴,嘴角上揚起和氣質不符的笑容,手中拿着一本黑書,黑線織的封面上有着黑色的祥雲圖案。
屋子的四周,四盞很明顯不存在於此地的煤油燈發出濃濃的油煙味,讓藍訴馨不由得捂着鼻子。
“一,玉石,世界出現兩塊一模一樣的玉石,即爲我和他皆不信的存在卻又都熟悉的物品。”吳㤅看着書中的字,靜靜地說道,褐色眸子中出現一絲光彩。
“可是,要是那只是一個小物件,他並不渴望呢?”藍訴馨坐在牀上,搖晃着雙腿,“如果那樣的話,有言少爺,您的妄言就無法將它製造出來。”
“二,即便是存在他的靴子上,那白玉依舊如新,而他踹吳禍進門的時候,不是整個腳掌踹的,而是以前腳幾乎是點的方式,故他珍惜此物,既渴望此物。”吳㤅繼續說着,四盞煤油燈中的火焰其中一團飛了出去,落到藍訴馨的身前。
藍訴馨急忙脫下靴子,露出兩隻潔白的小腳丫,對着火團。
吳㤅看着藍訴馨,有些納悶,“雖然他把白玉鑲在靴子上,可變得是白玉,又不是靴子,你腦子抽了?”
藍訴馨一聽,小臉微紅,把頭埋低,慌慌張張地把靴子套了回去,伸手放在那團火苗下方,小動作地點了點頭,示意吳㤅好了。
吳㤅一嘆,把頭髮撩起來,用一個小卡子夾住,露出完整的兩隻眼睛,丹鳳眼中的褐瞳死盯着藍訴馨手上的火焰,說出來第三句話:
“聽着,此爲擺渡人吳㤅的第三言,妄言,三個條件皆以吻合,爾還不速速呈現出爾的模樣!”
話音未落,只見藍訴馨手中的火團先是收縮爲一點,緊接着便是擴張,當擴到和吳疾靴子上那顆白玉一般大小時就停止了擴張,變成那白玉的模樣掉在藍訴馨的手中。
而這個白玉和吳疾靴子上鑲着的白玉的裏側皆刻着一個“吳”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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