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窝窝坏了
她急中生智:“我大哥和二叔都是读书人,我也就瞎用,嘿嘿,瞎用!”她摸摸脑袋,一副憨憨的模样。
少年垂下眼帘,顿了片刻,才摇头:“我過些日子就会离开,沒有必要打扰你们村户,至于你父亲,但說无妨。”
他想,禾家姐弟這样的品性,想必父母也一定是品行高洁之人,无须担心。
四宝掘唇笑:“阿澈哥,你放心,我爹是好人,一定不会把你的消息告诉别人。”
阿澈微微点了点头。
禾春儿看看太阳,快到正中央了,便說:“咱得抓紧時間了,家裡快开饭了。”
他们当然不会真的在山上待到中午,不然禾家人還不知会怎样怀疑呢。
禾早拿出十個大包子:“我們镇上买的,猪肉馅的,你尝尝。”
不由分說,就放到了一边的锅盘上。
所谓锅盘,也是用黍黍杆子扎成的用具,用来盛放面條、窝窝头与饼子等,卢家村家家户户都有。
阿澈深知這算是一种借用厨灶的谢意,便沒有推辞,却把剩下的半只鸡与沒有动過的鸡蛋塞给禾早:“给你爹娘回去吃。”
鸡蛋,禾早原本就是准备剩四個,拿六個回家的,他们一家一人一個,但這鸡子,還是人家猎的,他们吃喝了這么多,再带走就有点不好意思了。
還是四宝說:“早儿拿着吧,阿澈哥不是外人。”
這段時間的相处,禾家姐弟确实把他当成了大哥哥一样看待。
禾早纠结了一下,就干脆地接過,那声“阿澈哥”觉得叫着也爽快了:“那就不客气了,阿澈哥。”
少年白皙的脸颊上,含着淡淡一抹笑意。
回去后已然迟了,从上房传来禾老太太的骂声,陈氏放下筷子走出来,微皱着眉头打量几人。
禾家几個尽量自然地把野菜放到后院,禾春儿与四宝把捎回来的吃食半遮掩地藏在自家屋子,才跟着一起去吃饭。
家裡一如既往,主食是稀稀拉拉的小米汤,男的每人两個窝窝头,女的则是一個,孩子每人半個,两样菜,一样炒豆角,一样调黄瓜。
自然,用蒜汁拌的黄瓜又脆又鲜,但如果不论早晚天天都吃這個菜,再喜歡的人也会吃得脸色发绿。
倒是那盆豆角用了荤油,炒得又软,叨一口,倒像是吃了一口肥肉,香得很。
禾家人不光很少吃肉,更很少吃炒菜,因为禾老太太怕浪费油。
男桌還好,女人這一桌,几個半大小子几乎都是站起来抢着吃的。
禾老太太气得骂個不停。
禾早咬了一口窝窝头,顿时眉头紧紧蹙起,這味道,分明是死气了,不能吃了。
死气,也是卢家村的方言,意思是食物坏了,发霉了等等。
禾春儿显然也尝出来了,但不动声色,慢慢往肚子裡咽着。
再看桌上其他人,都是如此,古代的农村,生产力低下,对粮食特别看重,就算坏了也轻易不会扔掉。禾家的窝窝头通常是一下子蒸上两笼,挂起来,能吃個五六天。
但這天气,挂不了三天就死气了。
禾家的窝窝头,也不是单纯的玉米面做的,而是加了搅碎了的玉米皮,這样蒸出来本身味道就不好,发甜带着微微的苦涩,不容易嚼碎,咽进喉咙裡也是咯得疼。再一坏,就更难吃了。
若是往常,禾早因为饿也說不定就吃了,但今天刚刚吃了大鱼大肉,再吃這個,着实有些为难。
她拿着窝窝头,慢慢喝着汤。
她能忍着,但有人却忍不了。马氏吃了两口,终于发了火,把窝窝头扔到桌上,气愤不已:“好好的窝窝都被放坏了,天天娃们饿得跟饿死鬼投胎一样,這窝窝却挂到梁上,不肯多给一口吃,现在坏了還让人咋吃?爹不让浪费粮食,现在到底是谁在浪费!”
马氏是個彪悍的,将矛头直指向禾老太太。
禾早暗暗叫了一声好。
五宝也耷拉着脸:“奶,我要吃新鲜的窝窝。”
“吃個屁!”禾老太太本就有些心虚,這会儿见大的小的都反抗她,不由来了气,瞪了五宝一眼,指桑骂槐:“你個小鳖孙,小兔孙,小鳖爪,沒良心的东西,我拿吃的喂饱你,你還挑三拣四,抠我老婆子的心肠来了,趁早滚蛋吧,哪远滚哪去,咱家可不稀罕你!”
她骂得着实厉害,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在借着骂马氏。
唯有五宝不知道,他一怔,然后哇得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与此同时,马氏尖利的嗓子喊起来:“不稀罕我,我呸,就你禾家這破烂家,偏心的婆婆和公公,我是瞎了眼才会嫁进来,要不是为了我可怜的大央和连翘,我何至于受這样的委屈啊……”
說着又骂起来在那边当木头人的禾老大:“你個木头秧子,拿個锥子戳你你也不晓得动一动,沒见俺们娘几個被欺负成啥样了,你都不站出来护着俺们,老天爷啊,這一家缺德啊,好好的窝窝不让吃,天天累死累活得干,差点沒被饿死,却還让吃死气的窝窝,也不怕吃出病来啊……”
她骂得生动形象,禾早几個小的都有些忍不住,低头偷笑。
禾老太太气個仰倒:“你受委屈了,啊,你這破落户,沒人要的野娘子,不着和哪個野男人生出来的两娃,家裡回不去了,便勾引了我老大,硬生生进了门,让我們替你养儿子养女儿,我們不比你委屈一百倍啊!”
禾早一怔,野男人?
她一直以为马氏是嗓了丈夫逃荒逃過来的,难道不是?
马氏似乎有些心虚,态度不那么强硬了,睁着一双眼睛,颇有几分狠厉:“娘你咋能瞎說,俺大央和连翘可是好人家的娃,现在是你们老禾家的孙,你可不能往俺们身上泼脏水!”
她的狠厉,在禾早看来却又带了几分做贼心虚。
禾老爷子咳嗽一声,语气严厉:“好好一顿饭也被你们给搅合了,都少說两句,闭嘴吃饭,谁不吃谁给我下地干活。”
他在禾家是绝对的权威,他一开口就沒人敢再开口,禾家又安静下来。
禾早的心却不那么平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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