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六亲的范畴 作者:飘荡墨尔本 在厂区的别墅前面停好车。 斐一班的心,终于也像彻底停了似的。 空荡荡的。 仿佛要和整個世界失联。 他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喜歡易茗? 那位大姐! 那個毁了他球鞋的鸡蛋女孩! 這也太不真实了。 可是,他又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现在的自己,只要一想起易茗,哪怕只是名字,不是具体的人,心跳就会开始加速。 他只是曾经自闭,并不是有過心律不齐或者心动過速一类的心脏病。 所以。 這是真真切切的、明明白白的、实实在在的,心动的感觉。 毁灭吧! 当代大好青年,喜歡什么不好,喜歡上自己的审美对立面! “一一,你怎么還不下车?”韩女士走到驾驶座這边发问。 “开太久了,有点抽筋,我缓一下,马上!” “你這孩子,說让你换我开一下,你就是不听。” 斐一班被韩女士的這句话,给說得情绪有点激动,辩驳道:“我不是孩子!不要叫我孩子,我是当代大好青年,是大男人,成熟严谨且稳重,還绅士!” 韩雨馨本来是要帮儿子开车门的。 這下倒是给說愣了。 用一种探寻的目光,足足看了斐一班半分钟。 为了展示自己内心的强大,斐一班丝毫沒有闪躲的意思。 直到韩女士伸手帮他开了驾驶座的门。 “成熟严谨且稳重還绅士的斐一班先生,請问您现在有可能自己亲自下车嗎?還是需要妈妈抱啊?” 真的是亲妈嗎? 真的真的是真的嗎? “好的呀,妈妈抱抱。” 斐一班直接张开双臂,身体前倾,完全沒有要亲自下车的意思。 韩雨馨害怕這么着两個人都会摔,赶紧努力站定,嘴裡還是那句:“你這孩子。” 斐一班看似要扑到韩女士身上的整個身体,在车门的边框抵了一下,然后整個人就自己跳了下来。 稳稳地一個空中180度落地。 并沒有真的把全身的重力都卸在韩女士的身上。 虽然他现在還是瘦的有点厉害。 但毕竟也是個182公分的大男生。 光骨架,就不是韩雨馨轻易能够接得住的。 等到完美落地,斐一班才接着抗议,义正辞严地說道:“都說了,不要叫我孩子!” “好的,我的儿子!”韩女士从善如流,满足了斐一班的愿望。 斐一班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上,又沒办法說出,不要叫我儿子這样的话。 最后就只能郁闷地回到了厂区的家裡。 這個家,很快就将不属于他。 接下来,他和韩女士将何去何从? 未来的路要怎么走? 真的要去易家村嗎? 抛开各种情感和金钱因素。 一個在大城市生活了這么多年的人,真的能适合国内的乡村嗎? 虽然,在城市裡面,他的家,也在比较偏远的厂区。 可即便是這样,医院、超市、商场,生活所需要的一切,也還是近在咫尺。 随时能叫到外卖和跑腿。 去易家村,這一切,都变得沒有可能。 万一有点什么急事…… 斐一班不敢接着往下想。 如果不去,那個一点都不讲道理,莫名其妙闯进他心房的审美对立面要怎么办? 从今往后,他還能吃到易家村的老母鸡给他下的蛋嗎? 同样都是蛋,为什么易家村的蛋,只要随便弄点鸡油炒一下,连任何调味都不用放,就能好吃到让他想要把舌头吞掉。 這得多么不讲武德的老母鸡,才能下出這一样的蛋? 說好的要为飞鸡报仇呢? 有沒有想過飞鸡冤魂的感受? 今天沒能再次吃上易茗家的饭,是不是就是来自冤魂的警告啊? 斐一班把斐厂长留下的,那十几大袋關於智能锁的专利,全都拿了出来。 他之前就有看過一遍。 但他沒有過目不忘的本领。 因此,也就知道了一個大概。 他之前看這些,完全是想着家裡還会剩下十五個亿,完全有能力把智能锁的生产线给做起来。 再加上還有一整個磨合多年的生产和销售团队,智能锁厂想要发展壮大,最后畅销全世界,也不算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智能锁和锁芯的利润,完全不是同样的概念。 科技含量不同,利润率也不同。 完全不需要绕地球半圈還是一圈的,就能创造比绕地球一圈半的锁芯,不知道多少倍的利润。 這是产业升级带了的科技红利。 也是能够带個锁厂更好未来的产业转型。 只不過,以目前的状况来說,设立新厂,大规模地研发和制造智能锁,已经是天方夜谭。 私人订制這條路,走的不是科技红利,而是设计红利。 功能正常、质量也正常的智能锁芯,加上设计独特的外观订制。 营销也需要另辟蹊径。 這條路,不能說沒有走下去的可能,但难度一点都不低。 斐一班建议鲁瓦克白茶走慈善拍卖起家的路,是因为鲁瓦克白茶的故事很好讲,也很容易打动人。 他不可能拿父亲被绑架,最后在马尔丁惨遭撕票的事情出来說事。 哭着喊着說自己有多惨,把血淋淋的伤口,一遍又一遍地在陌生人面前打开。 让大家看在他的悲惨遭遇上,可怜他,帮他的忙。 這不是斐一班能做出来的事情。 就算做了,首先崩溃的,還是他自己。 本来尽量不去想,都已经连觉都沒办法睡了。 要是把斐厂长的去世拿出来說事,那還不如直接休克脑死亡算了。 所以,如果要走私人订制的這條路。 那唯一的出路,就是他必须做出足够好的设计。 让生而挑剔的那一小撮目标客户真正满意。 在小范围的圈子裡面,主动帮他宣传。 通過口碑营销,慢慢获得足够的客源。 等到时机成熟,再成立工作室,然后再是从主线品牌,到副线品牌的一路铺开。 像大多数私人订制的服装和皮具发展史一样。 那么,现在的問題就变成了,他能做出足够好的设计嗎? 他能够设计出最符合空气动力学的赛车流线。 他可以设计出科技感爆棚的超跑概念车外观。 可是,這些外观设计能力,能运用到智能锁的私人订制上嗎? 放到以前,如果有人问他,他一定会說,设计一通百通,這還不都是小意思。 但事实真的是這样嗎? 都說隔行如隔山。 让韩女士把婚房都卖了,去易家村孤注一掷。 最后的结果,一定会是好的嗎? 家裡出事之前,這些根本就是不需要考虑的問題。 撑死了就是一年沒有零花钱的小事情。 现在,他和韩女士,都经不起任何的失败。 是因为忽然懂得了什么是爱嗎? 为什么同样是情窦初开,他的第一次会有這么多的无奈? 而后,醍醐灌顶般的,斐一班忽然明白了什么是悸动。 想起了韩女士一早就放下的那句话:等你意识到,你今天這颗悸动的心源自哪裡,你就会后悔自己今天說過的每一個字。 就算他能好好地设计,就算他能克服一切艰难险阻。 易茗大姐還会给他机会嗎? 易易姐姐会嫌弃他還沒有长大嗎? 易茗阿姐会觉得他亲热得有点過头了嗎? 那個他打从心裡就“讨厌”的鸡蛋女孩,究竟被他得罪到了一個什么样的程度。 除了“讨厌”,他還有沒有和易茗說過更直接的话。 比如,你就是我的审美对立面。 再比如,我這辈子,喜歡谁都不可能喜歡你。 再再比如,就你這身材,下辈子估计也不可能成为超模。 应该都沒有吧? 精神错乱的那個无脑的斐一班,应该還是给自己留下了生存空间的吧? 只是,只是說了讨厌而已。 应该只有這样吧,而已,吧。 一夜沒睡。 這对斐一班来說很正常。 就他现在這么個状况,哪怕因为缺觉猝死,都不会让他自己感到意外,哪怕一点点。 从本质上来說,斐一班是個脾气顶好的人。 换成一般人,缺觉到這种程度,早就暴躁到月球上去了。 到了斐一班這儿,也就是黑了眼圈,冷了表情,如此而已。 好在,他還沒有麻木到失去所有的感知能力。 至少他现在觉得很饿。 只不過,再也沒有人,在他一下楼就问他要吃什么。 韩女士忙着各种交接。 她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工厂裡面,那么多从土耳其回来的工人。 王阿姨早早地就找了一個酒店工作。 也不知道家裡有沒有泡面。 或者,有沒有包好的馄饨。 放点水煮一下,应该也沒有多难。 撑死了不就是把馄饨皮给煮到化嗎? 只要熟了,就還是能够吃得下。 打定主意,斐一班来到厨房。 意外地发现裡面竟然有一個忙碌的身影。 “孟哥,你怎么会在這儿?” 孟佟鑫是厂裡的司机。 却并不负责材料运输那一类的事情。 往日裡,除了给斐厂长夫妇做司机,就是帮斐厂长去接各路买家和供应商,或者再帮忙干点跑腿的事情。 孟佟鑫以前做的所有的事情,都和开车有关。 因此,斐一班沒办法不意外,会在自家的厨房看到系着围裙的他。 “我猜韩姐肯定忙到沒有時間做饭,孟哥看你最近瘦的厉害,就来给你露一手。一一,你可别以为你孟哥就只是個会开车的。孟哥的厨艺可是好到连王姐都赞不绝口的。” “是嗎?那你怎么不和王阿姨一样,去找個酒店的主厨還是什么的当当。” 斐一班沒办法不对给厂裡做了這么多年饭的王芳芳阿姨有意见。 這個人,除了名字好听一点,是真的沒办法跟任何和好有关系的品质挂上勾。 小时候,拿了正版的钱给他买盗版写,让他被同学耻笑是一回事。 现在,家裡才刚刚出事情,就毫不犹豫地直接走掉,又是另外一回事。 但凡有点良心的,也应该会過一段時間再走吧? 韩女士再怎么难,也不会欠了厂裡阿姨的工资吧? 這么无情无义的人,走了当然也是沒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還是像孟佟鑫這样,平时什么话也不說,关键时候总能找到的人,才是真的值得深交的。 “我吧,就能把饭做得很好吃,那些花裡胡哨的摆盘一类的,你孟哥我可是一点都不在行。” “你叫我妈姐,我妈又让我叫你哥。我每次一见到你,都有一种辈分错乱的感觉。” “会错乱嗎?都是十几岁的差距,叫哥和姐不是很正常嗎?你要是喜歡,我叫你一哥都行啊。称呼嘛,大老爷们儿的,怎么开心怎么来。” “那如果不是大老爷们呢?”斐一班立马追问了一句。 “啊?什么意思啊,一一?你在质疑你孟哥的性别?变性能长出你孟哥我這五大三粗的架势嗎?” “不是,我是问,如果是女孩子,称呼是不是也可以怎么开心怎么来?” “那怎么可以?除非你這一辈子都不想找对象。”孟佟鑫非常认真地给斐一班传授并不怎么丰富的毕生绝学: “女孩子嘛,都对自己的年纪比较敏感。” “遇到年纪小的,比如十八岁,刚来工厂的小姑娘,你就要叫她大美女。她们喜歡被往大了夸。” “遇到那些在厂裡好多年,已经做了老师傅的,你就要喊小姐姐,或者說句今天怎么又变漂亮了。她们喜歡被往年轻了夸。” “這裡面,有個分水岭,就是25岁。25岁之前呢,你就往大了夸。25岁之后,就往小了夸。” 司机孟佟鑫,分析起女人来,竟然头头是道。 也对,厂区最不缺的就是女工。 终于找得了能够正经請教的人,斐一班自然不会放過,再次追问道:“那如果刚好25岁呢?” “那不得了!25岁的女孩子,可是对年纪最敏感的时候。你一定不能把姐姐這两個字,或者和姐有关的任何一個字,送到她们的耳朵裡面。” “那不叫姐姐的话,直接說她们老行不行啊?” 斐一班表情裡的认真,吓得孟佟鑫都不敢說实话了。 “行啊!怎么不行?”孟佟鑫回答道。 “啊?可以啊!”终于,斐一班在绝望中给自己到了一线生机。 “当然了,只要你不要自己這條小命,有什么是不行的?”孟佟鑫沒有再信口胡說。 “关我什么事啊?什么叫我這條小命?”斐一班才不要四处“炫耀”自己的丰功伟绩。 “你难道不是喜歡上了一個25岁的小姐姐,才特意问我這么多有的沒的嗎?” “屁啦,我为什么会喜歡一個25岁的老大姐啊!”斐一班嘴硬起来,连高傲的天鹅都不是他的对手。 “一一,你接受的不是贵族教育嗎?怎么還会說屁呢?” “贵族他就不放屁嗎?” 這一次,斐一班占据了真理的高地。 “放啊,但他们通常不会直接說吧?” “那是你电视剧看多了。贵族還不是一样吃喝拉撒睡。一样吃了辣椒会流汗,一样喝了可乐会打嗝。” “嗯,好吧,你孟哥我呢,就還是做做這個厂区小姑娘们眼裡的钻石王老五,就好了。” “你的意思是說,你要留下来是嗎?你以后還在這裡工作?”斐一班以为,孟佟鑫過段時間,应该会有和王阿姨差不多的選擇。 “我吧,就一個司机,到哪儿工作,其实都差不多。韩姐前两天和邢总夸了我好一通,邢总应该会有意让我留下来。” “那恭喜你啊。”這一句恭喜,斐一班是真心的。 孟佟鑫沒有因为斐厂长的意外丢了工作,怎么都是好事。 “我吧,其实想跟着你们一起走的,你们去哪儿我去哪儿。但韩姐說,现在不需要我。等以后有机会吧。你也有我联系方式,有需要你随时叫我。” “孟哥够仗义。怪不得厂区的小姑娘都喜歡你。” “什么呀,我专挑老姑娘叫小姑娘,她们能不喜歡嗎?真正的小姑娘,那都喜歡追着厂裡的小年轻,在小姑娘眼裡,颜值即正义,[]你知道不?” 怎么又回到了這個让人喘不過气的话题? “孟哥,你给我做了什么好吃的啊?” “今儿個早上,孟哥给你做個全蛋宴。蒸蛋、煮蛋、煎蛋、炖蛋、炒蛋,外加蛋卷和鸡蛋羹。” 哪有人這么吃早餐的? “孟哥啊,你是不是只会做鸡蛋啊?”斐一班发出了来自灵魂质问。 孟佟鑫被斐一班的這個問題给吓了一跳,吃惊道:“你怎么知道?” 然后,斐一班就释然了。 原来孟佟鑫說的话,根本就不能信啊。 所以,他還是有大好前程的。 易茗阿姐,肯定会喜歡他這样的弟弟的吧? 毕竟,孟哥不是也說了,在小姑娘眼裡,颜值即正义。 那他从现在开始,叫阿姐小姑娘,不就好了。 孟佟鑫看不到斐一班的心理活动轨迹。 如若不然,他就会认真地搞搞清楚:一一啊,你到底是觉得孟哥的话有道理呢,還是有沒有道理。不带這么一秒之内,就六亲不认出尔反尔的。 斐一班要是知道了,孟佟鑫可能会有的看法,也一定会认真地问问清楚:孟哥說的六亲,到底是哪六亲。我得先看看你算不算六亲的范畴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