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你還是比我好一点 作者:飘荡墨尔本 斐一班一直以为,易茗是那种永远都冷冷清清的性子。 他甚至想象過,他未来的日子,会有多么的幸福且凄凄惨惨戚戚。 沒曾想,易茗竟然還有這样一面。 這样一来,他就同时拥有了一個很内敛的女朋友和一個很奔放的女朋友。 假如他能把易茗追到手的话。 嗯,這该死的假如…… 姓什么不好,非要姓假。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在假设成为既定事实之前,赛车谷首席车神還是需要在通完初恋的道路上,一往无前。 话题是斐一班起的头,首先败下阵来的,也是他自己。 “咳咳”两声過后,斐一班开始转移话题:“那什么,我的意思是說,你完全沒有必要因为過去发生的事情,就把自己包裹起来。不要做一個装在套子裡的人。” 易茗一脸平静地看着斐一班,出声說道:“安东·巴甫洛维奇·契诃夫。” “……”斐一班反应了一下,搞明白易茗說的是什么,略微有点沒好气地回了一句:“俄国作家的全名有什么了不起?要是能记住中东人的全名,那才叫厉害!” 說到這裡,斐一班就想到了阿布。 又是高中的舍友,又是毕业后的同居好基友。 前前后后這么多年,他都沒能记住Abu的全名。 這真的不是他的問題,谁家名字能有大几十個字? 念一遍Abu的全名,相当于背诵小学同班同学的全部名字。 同学的名字,還可以靠着一张一张脸来回忆。 背诵Abu全名的难度,是毫无逻辑的指数级。 易茗看向斐一班,满脸不解地出声问道:“中东人的全名很难记嗎?” 他都還沒有来得及打开初恋世界的门。 都沒有来得及展现自己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魅力。 怎么就敢在易茗的图片式记忆面前班门弄斧? 名字裡有個班,還真以为自己就是鲁班……的传人? “是……是不太难,我都還有认真记過。”斐一班說了句大实话。 他确实有认真记過。 至于有沒有记住,那就是另外一個层面的問題了。 谁在追女孩子的时候,不会用华丽的孔雀羽毛藏個拙? 尤其是在這种无关对感情是否真诚的小细节上。 易茗并沒有对斐一班的话,表示任何一丝的怀疑。 中东人的名字,别說是一個,就算是几十個,于她而言,也是一秒钟以内,就能记住的事情。 “扯远了,我們說回罩杯……呃……罩子的問題。” 就那么突然地,斐一班感觉自己已经不能直视罩這個字了。 “我沒有罩子啊。我有什么好罩的?”易茗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复又出声說道:“我的事情,一直都是大家都知道的,从来不是什么秘密,是你自己沒有去打听,才需要我亲自告诉你的。” “我說的不是這個,我的意思是,你别把自己裹得那么严实,要给想要走进你的世界的当代大好青年,留点机会。”斐一班顿了一下,指着自己說:“比如像我這么帅的,并且曾经很有钱的。” “曾经很有钱是個什么优势條件?”易茗沒有正面回答斐一班的問題,而是挑了一個小细节延续话题。 “那是自然啊。我曾经有钱,才有机会见過這個世界的方方面面。并且因为见得多了,就学会了tolerance。觉得這個世界发生的任何事情,都沒有什么稀奇。” “宽容?” “啊对!我一下沒想到最合适的翻译。”斐一班若有所思地看着易茗,出声问道:“你的记忆是不是好到可以背下整本牛津词典?” “并沒有。” 易茗的回答让斐一班松了半口气。 一口气才出到一半,就听易茗加了一句解释。 易茗一脸认真地表示:“我只背過一整本英汉双解大辞典,牛津词典我可能沒有机会接触過。” 不是說,吃一堑长一智嗎? 他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为什么要在易茗面前暴露自己记性不好的事实? 用自己短板去攻陷人家的专长? 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当代大好青年的脑子,都遗忘在近现代史了,還是怎么了? 他明明是想要和易茗交心的——在這個极为难得的,易茗有倾诉欲望的日子裡。 怎么就忽然又回到了从前? 仅仅就因为那二十分钟的睡眠? 时至傍晚,晚霞点缀着天空。 白云染火,空气裡弥漫着茶香。 斐一班却沒有了浑身舒爽的感觉。 错過了今天,也不知道下一次有机会让罩子出现裂缝,得等到什么时候。 不论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今天的易茗,总比往日裡,更适合谈心。 今天還是今天。 现在或许不晚。 斐一班很快就下定了决心。 “我想去看看易家村之魂,我对那棵树的了解,還不够深刻,需要易导在现场给我认真讲解一下。” “讲解?” “对啊,我不是快要拿下易家村的采茶权了嗎?往后,易家村之魂,就会是我的摇钱树。我不多多了解一下,又怎么能从前富二代,摇身一变,成为现富一代呢?” “富二代這個概念,实际上是比较宽泛的。现在的大斐,对于大部分人来說,也一样還是富二代。”易茗很中肯地說。 “话是這么說,沒有对比,就沒有伤害。”斐一班煞有介事地說:“這要换做以前,我想要推广鲁瓦克白茶,就是一句话的事情,现在說实话,我還是比较沒有底的。” “你担心刘金洋?” “是有那么点。” “你今天在他办公室的时候,不是還很自信的嗎?” “那时候我心裡是有剧本的。”斐一班担心的点在于:“我不知道那個剧本会不会穿帮。” “斐大导演对剧本是有哪裡不满意?”易茗调转了方向,往易家村之魂所在的山坡走,一边走一边說:“你說出来,我們一起研究看看。” “那個剧本能不能取得圆满的效果,要看刘金洋会不会相信我說的话。” “我查了一下,你說的那些报道,網上确实一样都不少。骂大斐的人那么多,应该查不出来什么問題。” “我不怕網上,我担心他会去国琛锁业实地考察,锁厂裡面的人,几乎都不知道我爸爸和林总工在马尔丁是因为什么意外离世,但总工的儿子是和我一起去的马尔丁。” “你担心他会到处說?”易茗有些不解:“要說不是早就說了嗎?還用等到现在?” “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斐一班解答易茗的疑惑,出声說道:“聪义哥在马尔丁受了刺激。不一定时时刻刻能处在正常的状态。” “聪义哥?你說新总工?” “对。” “他受了刺激?你们在厂区的房子,都已经变成分配给新任总工的住所了。接手的你们家工厂的人,這么重视新总工,那他应该早就已经恢复正常了吧?” “這個不好說。刺激太大了,亲眼目睹,很难和什么事情都沒有发生過一样。我不知道聪义哥什么情况,我反正是還沒有办法走出来。要不然也不会整天整夜地不敢睡觉。” “不敢睡觉?大斐不是习惯性失眠外加药物依赖嗎?” “谁說的?” “斐先生說的啊。”易茗用惟妙惟肖的语气,复述斐一班在斐先生时期說過的话: “像你這么個从小被你阿爸阿妈捧在手心裡长大的人,大概不会懂,我這种十四岁就已经有药物依赖的人,正常剂量的安眠药对我是无效的,除非往死裡吃。” 哪怕斐一班早就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說的這些话了。 被易茗這么一复述,也能想起個八九不离十。 “那我不都說了是十四岁嗎?十五岁過后,我就不怎么经常有失眠的問題了,只是在那之后,安眠药确实对我沒有什么作用就是了。”斐一班跳過之前无脑猜测的部分,和易茗解释了一下实际情况。 “所以你现在不是因为之前自闭過的后遗症睡不着?是這個意思嗎?” “是啊。我以前是睡不着,现在是不敢睡,虽然都是不睡觉,原因還是有点不太一样。” “大斐为什么不敢睡觉呢?” “呃……可能就和新总工精神经常不太正常,是一個道理。”斐一班沒有回答地很仔细。 “那,按照你刚刚的說法,就是受刺激太大了和亲眼目睹是吧?” 過人的记忆力,让易茗同时拥有了過人的观察能力。 “你们亲眼目睹了什么?”易茗直接问到了問題的关键。 斐一班沒想過,会在這個时候,面对易茗丢過来的這样衣個問題。 他提议去看易家村之魂,是希望在千年古树的庇护下,打开易茗的心防。 并沒有想過要要在易家村的古树下,剖白自己的内心世界。 话赶话地,怎么就扯到了他的身上? 說還是不說呢? 不說吧,显得不太对等也不太真诚。 真要說了,是不是所有的重心都转移了? 到时候,易茗就更加不可能会把罩子裡面的事情告诉他了。 斐国琛离世的方式,在斐一班這儿,算得上是一個禁忌。 韩女士都不知道這裡面的很多细节。 韩女士最后一次见到斐厂长,是Abu找人处理過后的。 他一直都庆幸,Abu细心的处理方式,让韩女士避免了让他每天都做噩梦的那一幕。 過了這么久,斐一班已经比刚开始好了很多。 已经不是完全沒有办法睡觉。 偶尔還是能睡個好觉。 尤其是在易茗给他倒水,或者讲故事的时候。 他几乎是倒头就睡。 并且都沒有做過噩梦。 易茗的問題,让斐一班陷入了短暂的犹豫和思考。 斐一班就有了决定。 人类的情感,在很多时候,其实是需要对等的。 如果易茗问他的事情,他都不說,那就很难反過来,让易茗把藏在内心深处的那些事情告诉他。 “你知道马尔丁嗎?”斐一班问易茗。 “马尔丁是土耳其的一個省,也是一個城市,是土耳其东南部城市,和伊拉克還有叙利亚接壤。” “不愧是牛庄大状旅游管理专业的优秀毕业生。”斐一班同时竖起两個大拇指地给易茗点赞。 像马尔丁這样的地方,如果不是因为国琛锁业又去办厂,斐一班估计几辈子都不可能听說,更不要說专门去一趟。 “那你知道比特币嗎?”斐一班又问。 “只知道比特币很贵,具体的并不清楚。”易茗也也有知识盲区。 纵然她记忆力再好,也不可能把自己完全沒有接触過的东西了解透彻。 “你知道大概是個什么价格就好了。”斐一班沒有選擇隐瞒,只在和盘托出之前,和易茗交代了一下:“我现在說的事情,是不能让韩女士知道的。” 易茗用点头,表达了对斐一班這句话的理解。 這是一個注定要成为故事大会的日子。 易茗的故事讲完了,轮到斐一班接着讲: “厂裡的工人,都以为,斐厂长和林总工,是在马尔丁解决铜棒厂爆炸技术問題的时候,发生二次爆炸,才导致意外离世的。” “我父亲和林总工,实际上是在解决完铜[]棒厂爆炸回来的路上,被绑架的。” “绑匪开口就是3000個比特币。” “为了在足够短的時間之内,换到足够多的现金,韩女士把国琛锁业在国内的三個工厂全都低价打包卖了。” “我和韩女士现在一贫如洗,就是因为這個原因。” “你刚刚也說了,马尔丁地处叙利亚和伊拉克的边境。” “那边有很多雇佣兵一类的非法武装。” “他们收走了比特币,却還是非常不讲道义地要了斐厂长和林总工的命。” 易茗接话:“韩女士不知道斐厂长被绑架的事情?” “绑架這件事情,韩女士肯定是知道的。换比特币的钱都是她凑的。”斐一班說:“韩女士不知道的是,斐厂长和林总工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离世的。” 最后见到斐厂长的那一幕,是斐一班一切梦魇的起源。 他因此昏睡了七天,然后就是再也不敢睡觉。 這是一种根植于灵魂深处的胆怯。 過了這么久,斐一班都沒有办法面对。 只是很偶尔能睡個好觉。 绝大多数時間,他睡着的那個状态,就和昏倒是差不多的。 如果到不了马上就要昏迷的程度,斐一班根本就沒办法心安理得地睡着。 這也是为什么,刚刚那短暂的二十分钟,在斐一班這裡,显得尤为珍贵。 尽管很痛苦,斐一班還是把斐厂长离世的那一幕,和易茗說了。 “那你還是比我好一点,至少你和韩女士,都已经竭尽全力到最后一刻了。不像我,直接导致了我阿爸的离世。” 這难道才是人类的真情实感嗎? 在一個更悲惨的故事面前,是不是另外一個故事就会变得沒有那么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