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章 秋灯
萧十一郎在這屋子裡已躺了三天,几乎沒有踏出门一步。
沈璧君也已晕迷了三天。
這三天中,她不断挣扎、呼喊。哭泣……似乎正在和什么无形的恶魔博斗,有时全身冷得发抖,有时又烧得发烫。
现在她才总算渐渐安静下来。
萧十一郎望着她,心裡真是說不出的同情,說不出的怜惜。
可是等她醒了的时候,他却绝不会将這种感情流露出来。
她虽美丽,却不骄傲;虽聪明,却不狡黠;虽温柔,却又很坚强。无论受了多么大的委屈,也绝不肯向人诉苦。
這正是萧十一郎梦想中的女人。
他一生中都在等待着遇上這么样一個女人。
可是,等她醒了的时候,他還是会对她冷冰冰地不理不睬。
因为她已是别人的妻子。
就算她還不是别人的妻子,“金针沈家”的千金小姐,也绝不能和“大盗”萧十一郧有任何牵连。
萧十一郎很明白這种道理,他一向很会控制自己的感情。
因为他必须如此。
“像我這样的人,也许命中注定了要孤独一辈子!”萧十一郎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点着了灯。灯光温柔地照在沈璧君美丽的脸上,她的眼睛终于张了开来……沈璧君也看到了萧十一郎。這眼睛大大的年轻人就坐在她身旁,静静地望着她。這难道又是個梦?這些天来,梦实在太多,也太可怕了。她闭上眼睛,只希望现存這個梦莫要醒来;可是等她再张开眼睛的时候,那眼睛大大的年轻人還是静静地坐在那裡,望着她。她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丝的微笑,目中充满了无限的感激,柔声道:“這次又是你救了我。”
萧十一郎道:“我自顾不暇,哪裡還有救人的本事?”
沈璧君叹了口气,道:“你又何必再瞒我,我知道上次也是你从她手中将我救出来的。”
萧十一郎道:“她?她是谁?”
沈璧君道:“你自然知道,就是那——可怕的小公子。”
萧十一郎道:“大大小小的公子,我一個也不认得。”
沈璧君道:“但她却一定认得你,而且還很怕你,所以她虽然知道我在那山神庙裡,自己却不敢去。”
萧十一郎道:“她为什么要怕我?我這人难道很可怕嗎?”沈璧君叹道:“可怕的只是那些伪君子,我实在看错人了,也错怪了你。”
萧十—郎冷冷道:“像你這种人,本就不该出来走江湖的。”他站了起来,翻开窗子,冷冷接着道:“你懂的事太少,說的话却太多。”
窗外静得很。
周围几百裡之内,只怕再也找不出生意比這裡更冷清的客栈了——严格說来,這地方根本還不够资格称为“客钱”。
小院裡连灯火都沒有。
幸好天上還有星星,衬着窗外的夜色与星光,站在窗口的萧十一郎就显得更孤独、更寂寞、他嘴裡又在低低地哼着那首歌。
沈璧君望着他高大的背影,就好像一只失了群的孤雁,在风雨中忽然看到一棵大树似的,心裡觉得忽然安定了下来。
现在他无论說什么话,她都不会生气了。
過了很久,她才低低地问道:“你哼的是什么歌?”
萧十一郎沒有說话。
又過了很久,沈璧君忽然自已笑了,道:“你說奇怪不奇怪,有人居然认为你是萧十一郎。”
萧十一郎道:“哦?”
沈璧君道:“但我却知道你绝不是萧十一郎,因为你不像是個凶恶的人。”
萧十一郎沒有回头,淡淡道:“萧十一郎是個很凶恶的人嗎?”
沈璧君道:“你难道从未听說過他做的那些事嗎?”
萧十一郎沉默了半晌,道:“你对他做的事难道知道得很多?”
沈璧君恨恨道:“我只要知道一件就够了,他做的事无论哪一件都该砍头”萧十一郎又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你想砍他的头?”
沈璧君道:“我若能遇见他,绝不会让他活下去害人!”
萧十一郎冷笑了一声,道:“你若遇见他,活不下去的只怕是你自己吧!”
沈璧君的脸红了。
就在這时,突听一阵脚步响,手提灯笼的店小二,领着個青衣皂帽、家丁打扮的老人走了過来。
两人走到小院中央就停住了脚步,店小二往窗子這边指了指。青衣老人打量着站在窗口的萧十一郎,陪着笑道:“借问大哥,连家的少夫人可是住在這裡么?”
一听到這声音,沈璧君的眼睛忽然亮了,高声道:“是沈义嗎?我就在這裡,快进来。”
這青衣人正是沈家庆的庄丁沈义,他家世世代代在沈家为奴;沈璧君還未出生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沈家了。
他听到沈璧君的声音,再也不理会萧十一郎,三脚两步就奔了過来,推门而入,急忙拜倒在床前,黯然道:“老奴不知小姐在這裡受苦,迎接来迟,還望小姐恕罪。”
沈璧君又惊又喜,道:“你来了就好,太夫人呢?她老人家可好?”
沈义道:“小姐遇难的消息,早已传遍江湖,太夫人知道后,立刻令老奴等四处打听。今日才偶然听到這裡的店伙說,他们這裡有位女客人,病得很重,可是长得却如同天仙一样,老奴立刻就猜到他說的可能就是小姐了。”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好在苍天有眼,总算让老奴找到小姐了,太夫人若是知道,也必定欢喜得很……。”
說着說着,他自己也似欢喜得流下泪来。
沈璧君更是欢喜得连话都已說不出来。
沈义揉了揉眼睛,道:“小姐的伤势不要紧吧?”
沈璧君点了点头,道:“现在已好多了。”
沈义道:“既是如此,就請小姐快回去吧!也免得太夫人担心。”
沈璧君眼睛望着一直冷冷站在那边的萧十一郎,迟疑着道:“现在——不会太晚了么?”
沈义笑道:“秋天的日子较短,其实此刻刚到戌时,何况老奴早巳为小姐备好了车马。”
沈璧君又望了萧十一郎一眼。
沈义似乎這才发现屋子裡還有個人,陪着笑问道:“這位公子大爷……”
沈璧君道:“這位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你快去为我叩谢他的大恩。”
沈义立刻走過去,伏地拜倒,道:“多谢公子相救之恩,沈家庄上上下下感同身受。”
萧十一郎冷冷地望着他,道:“你是沈家庄的人?”
沈义笑道:“老奴侍候太夫人已有四十多年了,公子……。”
他话還未說完,萧十一郎突然一把将他从地上揪了起来,左右开弓,正正反反给了他十几個耳光。
沈义满嘴牙都被打落,连叫都叫不出。
沈璧君大惊道:“你這是干什么?他的确是我們家的人,你为什么要如此对他?”
萧十一郎也不理她,提着沈义就从窗口抛了出去,冷冷通,“回去告诉要你来的人,叫他要来就自己来,我等着他!”
沈义捂着嘴,含含糊糊地大叫:“是太夫人要我来的,你凭什么打人?”
萧十一郎厉声道:“你這种人杀了也不過分,何况打?你若還不快滚,我就真的宰了你。”
沈义這才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逃到院外又大骂起来。
沈璧君脸上阵阵青白,显然也已气极了,勉强忍耐着道,“沈义在我們家工作了四十多年,始终忠心耿耿,你难道认为他也是别人派来害我的嗎?”
萧十一郎沒有說话。
沈璧君道:“你救了我,我终生都感激,但你为什么一定要留我在這裡呢?”
萧十一郎冷冷道:“我并沒這個意思。”
他语声虽冷淡,但目中却已露出一种凄凉痛苦之色。
沈璧君道:“那么,你這是什么意思?”
她虽极力控制,不愿失态,语气還是难免变得尖刻起来。
萧十一郎提起双手,道:“你难道认为我对你有恶意?”
沈璧君道:“你若对我沒有恶意,就請你现在送我回去。”
萧十一郎沉默了很久,长长吐出口气道:“现在還不行!”
他似乎還想說什么,却又忍住。
沈璧君咬着嘴唇,道:“你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肯送我回去?”
萧十一郎道:“也许再等三五天吧……”
他忽然推开门走了出去。
沈璧君大声道:“等一等,话還沒有說完,你不能走。”
但萧十一郎头也不回,已走得很远了。
沈璧君气得手直抖。
她心裡本对萧十一郎有些歉疚,自己觉得自己实在应该好好补偿他、报答他,绝不能再伤害他了。
但這人做的事却太奇怪、太令人怀疑。最气人的是,他心裡似乎隐藏着许多事,却连一句也不肯說出来。
桌子上還有萧十一郎喝剩下的大半壶酒。
沈璧君只觉满心气恼,无可宣泄,拿起酒壶,一口气喝了下去。
沈璧君并不常喝酒。
像她這样的淑女,就算是赐酒,也是浅尝即止;她平生喝的酒加起来只怕也沒有這一次喝得多。
此刻這大半壶酒喝下去,她只觉一般热气由喉头涌下,肚子裡就好像有一团火在燃烧着。
但過不了多久,這团火就由肚子裡移上头顶。
沒有喝過酒的人,永远不知道這种“移动”有多么奇妙。她的头脑,一下丁就变得空空洞桐,晕晕迷迷的。
她的思想似平忽然变得敏锐起来,其实却什么也沒有想。
她平时一直在尽量控制着自己,尽量约束着自己,不要失态、不要失礼、不要做错事、不要說错话、不要得罪人……。
但现在所有的束缚像是—下于全都解开了。
平时她认为不重要的事,现在反而忽然变得非常重要起来。
她晕晕迷迷地躺了一会儿,就想起了萧十一郎。
“這人做的事实在太奇怪了,态度又暖昧;他为什么要将沈义赶走?为什么不肯送我回去?”
她越想火气越大,简直片刻也忍耐不得。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非快些回去不可,越快越好。
“他不肯送我回去,我难道不能让别人送我回去么?”
她觉得自己這想法简直正确极了,简直连一时半刻都等不得,当下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大呼道:“店家……店小二……快来,快来。”
她自己也想不到自己竟能发出這么大的呼声。
那店伙好像忽然间就在她面前出现了,正在问她:“姑娘有什么吩咐?”
沈璧君道:“快去替我雇辆车,我要回去,快,快。”
店伙迟疑着,道:“现在只怕雇不到车子。”
沈璧君道:“你去替我想法子,随你要多少钱我都出。”
店伙還是在迟疑着,转過身道:“客官,真的要雇车嗎?”
沈璧君這才发觉萧十一郎就在他身后,火气一下子又冲了上来,大声道:“我要回去是我的事,和他有什么关系?你为何要问他?”萧十一郎摇了摇头,道:“你喝醉了。”
沈璧君道:“谁說我喝醉了,我喝這么点酒就会醉么?”
她向那店伙挥了挥手,又道:“快去替我雇车,莫要理他,他自己才喝醉丁。”
店伙望了望她,又望了望萧十一郎。
萧十一郎摇了摇头。
沈璧君叫了起来,道:“你不肯送我回去,为什么也不让我自己回去?你是我的什么人?凭什么要管我的事?”
萧十一郎叹了口气,道:“你真醉了,好好歇着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說好不好?”
沈璧君道:“不行,我现在就要走。”
萧十一郎道:“你现在不能走。”
沈璧君大怒,道:“你凭什么强迫我?你救過我,就想把我看成你的人了么?你再也休想,我根本不要你救,你若不放我走,不如杀了我吧!”
她挣扎着,竟想向萧十一郎扑過去。
只听“噗嗵”一声,她的人已从床上跌了下来。
萧十一郎自然不得不去扶她,但他的手刚碰到她,沈璧君就又放声大叫起来,大叫道:“救命啊!這人是强盗,快去叫官兵来抓他……。”
萧十一郎脸都气青了,正想放手,谁知沈璧君忽然重重一口咬夜他的手背上,血都被咬了出来。
沈璧君居然会咬人,這真是谁也想不到的事。
這一口是咬在萧十一郎手上,却无异咬在他心上。
沈璧君喘息着道:“我本還以为你是個好人,原来你也和那些人一样,救我也是有企图的,原来你比他们還可恶!”
萧十一郎慢慢地闭上眼睛,忽然转身走了出去。
沈璧君只觉得自己這几句话說得精彩极了,居然能将這人骂走。平时她当然說不出這种话,但一喝了酒,“灵感”就来了,口才也来了。
她决定以后一定要常常喝酒。
她自然认为自己說的话一点也沒有错,喝醉了的人总认为自己是天下最讲理的人,无论做什么事都对极了,错的一定是别人。
那店伙已看得呆了,還站在那裡发楞。
沈璧君喘息了半晌,忽然对他笑了笑。
這一笑自然是表示她多么清醒,多么有理智。
店伙也莫名其妙地随地笑了笑。
沈璧君道:“那人可真不讲理,是不是?”
店伙干咳了两声,道:“是,是是是。”
沈璧君叹了口气,道:“我本不愿和這种人争吵的,但他实在太可恶了。”
店伙拼命点头,道:“是是是。”
沈璧君慢慢地点了点头,心裡觉得很安慰,因为别人還是站在她這边的,這世上不讲理的人毕竟還不算太多。
店伙却己悄悄移动脚步,准备开溜了。
沈璧君忽然又道:“你知不知道大明湖旁边有個沈家庄?”
店伙陪着笑道:“這周围几百裡地的人,谁不知道沈家庄。”
沈璧君道:“你知道我是谁么?”
店伙摇了摇头,還是陪着笑道:“姑娘還是第一次照顾小店的生意,下次再来小人就认得了。”
喝醉了的人,是人人都害怕的。這店伙虽早已就想溜之大吉了,却又不敢不敷衍着应付几句。
沈璧君笑了,道:“告诉你,我就是沈家庄的沈姑娘,你若能在今天晚上送我回沈家庄,必定重重有赏。”
店伙忽然呆住了,不住偷偷打量着沈璧君。
沈璧君道:“你不相信?”
店伙迟疑着,讷讷道:“姑娘若真是沈家庆的人,只怕是回不去了。”
沈璧君道:“为什么?”
店伙道:“沈家庄已被烧成了一片平地,庄子裡的人有的死、有的伤、有的走得不知去向,现在连一個留下来的都沒有沈璧君的心好像忽然裂开来了,呆了半晌,大呼道:“我不信,你說的话我一個字也不相信。”
店伙赔笑道:“小人怎敢骗姑娘?”
沈璧君以手捶床,嘶声道:“你和他串通好了来骗我的,你们都不是好人!”
店伙摇了摇头,喃喃道:“姑娘若不相信,我也沒法子……”
沈璧君已伏在床上,痛哭了起来。
店伙想走,听到她的哭声,又不禁停下了脚。
女人的哭,本就能令男人心动,何况沈璧君又那么美丽。
店伙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好!姑娘若是定要到沈家庄去瞧瞧,小人就赔姑娘走一趟吧!”
萧十一郎正独自在喝闷酒。
他也想喝醉算了,奇怪的是,他偏偏总是喝不醉。
這几天来,他只觉得自己好像已变了一個人了。
变得很可笑。
他本来是個很豪爽、很风趣、很洒脱的人;但這几天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变得有些婆婆妈妈、别别扭扭。
“我为什么不爽爽快快地告诉她,沈家庄已成一片瓦砾?我为什么定要瞒住她,她受不受刺激,与我又有何关系?”
萧十一郎冷笑着,又喝下一杯酒。
“我与她非亲非故,为什么要多管她的闲事,自讨沒趣?”
沈义一来,萧十一郎就知道他一定已被小公子收买了;沈家庄既已被焚,他怎么還能接沈璧君“回去”呢?
萧十一郎沒有解释,是因为生怕沈璧君再也受不了這打击!這几天来,她所受的打击确已非人所能担当得了的。
他怕沈璧君会发疯。
“我如此对她,她至少也该稍微信任我些才是……她既然一点也不信任我,我又何必关心她?”
萧十一郎觉得自己实在犯不着,他决定以后再也不管她的事,也免得被人冤枉,也免得讴气。
听到外面的马车声,他知道店伙毕竟還是将沈璧君送走了。
他立刻又担心起来:“小公子必定還在暗中窥伺。知道她一個人走,绝对放不過她的!”
萧十一郎忍不住站了起来,却又慢慢地坐了下去!
“我說過再也不管她的事,为何替她担心?连她的丈夫都不关心她,我又何必多事?我算什么东西?”
“只不過,她的确醉了,說的话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醉人說的话,醒来时必定会后悔的,也该原谅她才是。”
“我就算再救她一次,她也许還是认为我另有企图,另有目的,等她知道我就是萧十一郎时,我的好心更要全变为恶意了。”
“可是,救人救到底!我既已救了她两次,为何不能再多救她一次?我怎能眼看着她落到小公子那种人的手上?”
萧十一郎一杯杯喝着闷酒,心裡充满了矛盾。
他的心从来也沒有這么乱過。
到最后,他才下了决心!
“无论她对我怎样,我都不能不救她!”
他站起来,大步走了出去。
迎面一阵冷风吹過,他只觉心中一阵热意上涌,忍不住引吭高歌起来。嘹亮的歌声,震得四面的窗子都“格格”发响。
一扇扇窗子都打开了,露出了一张张既惊奇、又愤怒的脸,用惺松的睡眼,瞪着萧十一郎。
有的人甚至已在大骂,:“這人一定是個酒鬼!疯子!”
萧十一郎不但不在乎,反而觉得很可笑。
因为他知道自己既不是酒鬼,更不是疯子。
“只要我胸中坦荡,别人就算将我当疯子又如何?只要我做得对,又何必管别人心裡的想法?”
马车走得很急。
破旧的马车,走在崎岖不平的石子路上,颠动得就像是艘暴风雨中的船。沈璧君却在车厢中睡着了。
她梦见那眼晴大大的年轻人正在对着她哭,又对着她笑;笑得那么可恨,她恨透了,恨不得一刀刺入他的胸膛。
等她一刀刺进之后,這人竟忽然变成了连城璧!
血,泉水般的血,不停地从连城璧身上流了出来!流得那么多,将他自己的人都淹沒了,只露出一個头,一双眼睛。
這双眼睛瞪着沈璧君,看来是那么悲伤、那么痛苦……
沈璧君也分不清這究竟是连城璧的眼睛,還是那年轻人的眼睛。
她怕极了,想叫又叫不出。
她的人似也渐渐要被血水淹沒。
血很冷,冷极了。
沈璧君全身都在发抖,不停地发抖……。
她仍佛听到有個人在說话,声音本来很遥远,然后渐渐近了……很近,就像有個人在她耳边大叫。
她忽然醒了過来。
马车不知何时已停下。
车门已开了,风吹在她身上,冷得很,冷得正像是血。
她身子還在不停地发着抖。
那店伙正站在车门旁,带着同情的神色望着她,大声道:“姑娘醒醒,沈家庄已经到了。”
沈璧君茫然望着他,仿佛還不能了解他這句话的意思,她只觉得自己的头似乎灌满了铅,沉重得连抬都抬不起来。
“沈家庄已到了……家已到了……”
她简直不敢相信是真的。
那店伙嗫嚅着道:“這裡就是沈家庄,姑娘是不是要下车……”
沈璧君笑了,大声道:“我当然要下车,既已到家了,为什么不下车?”
一說起這“家”字,她简直连片刻都等不及了,立刻挣扎着往车门外移动,几乎重重一跤跌在地上。
那店伙赶紧扶住了她,叹道:“其实——姑娘還是莫要下车的好。”
沈璧君笑道:“为什么?难道想将我连着车子一齐抬进去……”
她声音突然冻结,笑声也冻结。
她整個人忽然僵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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