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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章 七個瞎子

作者:古龙
初秋,艳阳天。WВ5、

  阳光透過薄簿的窗纸照进来,照在她光滑如缎子般的皮肤上,水的温度恰巧比阳光暖一点,她懒洋洋地躺在水裡,将—双纤秀的腿高高跷起,让胸心去接受阳光的轻抚。

  轻得就像是情人的手。

  可是风四娘心裡并不愉快。

  经過了半個月的奔波后,能洗個热水澡,虽然已几乎可以算是世上最愉快的事,可是一個人心裡头如有她现在這么多心事,這世上也许就沒有任何一件事能让她觉得愉快了。

  风四娘通常并不是個忧郁的人,但现在看来却仿佛很忧郁。

  风在窗外轻轻地吹,外面是一片乱石山岗。

  這地方她来過,两年前来過。

  两年前,她也同样在這屋子裡洗過個热水澡,她记得那时的心情還很愉快。

  至少比现在愉快得多。

  从外表看来,她跟两年前并沒有什么分别。

  她的胸還是很挺,腰還是很细,小腹還是平坦的,一双修长的腿,也仍然同样光滑坚实。

  她的眼睛也還是妩明亮的,笑起来還是同样能令人心动。

  可是她自己心裡知道,她已苍老了很多,一個人内心的衰老,才是真正可怕的。

  這两年来,她還是沒有亏待自己。

  她還是一样骑最快的马,爬最高的山,吃最辣的菜,喝最烈的酒,玩最快的刀,杀最狠的人。

  她還是在尽量享受着人生。

  只可惜无论什么样的享受,都已不能驱走她心裡的寂寞!

  一种深入骨髓的寂寞,就像是木柱裡的白蚁一样,已将她整個人都蛀空了。

  除了寂寞外,更要命的是思念。

  对青春的思念,对往事的思念,所有的思念中,都只有一個人。

  她自己虽不愿承认,但世上却永远沒有任何人能代替這個人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连杨开泰都不能。

  她嫁给了杨开泰,但却又在洞房花烛的那天逃走。

  想起杨开泰那四四方方的脸,规规矩矩的态度,想起他那种真挚而诚恳的情意,她也觉得自己实在对不起這個老实人,但却连她自己也无可奈何。

  因为她忘不了萧十一郎!

  无论他是在天涯,還是在海角,无论他是活,還是死,她都一样忘不了他,永远也忘不了。

  一個女人若沒有自己所爱的男人在身旁,那么就算每天都有千千万万個人在陪着她,她還是会同样觉得寂寞。

  对一個已经三十五岁的女人說来,世上還有什么事比寂寞和思念更不可忍受?

  她痴痴地看自己光滑、晶莹、几乎毫无瑕疵的**,眼泪仿佛已将流了下来……

  突然间,“砰”的一声响,窗户、门、木板墙壁,同时被撞破了七几個大洞。

  风四娘笑了。

  两年前她在這裡洗澡时,也发生同样的事——歷史为什么总是会重演?

  和两年前一样,她還是舒舒服服地躺在盆裡,用一块丝巾轻拭着自己的手。

  但這次她的脸色却已变了,她实在觉得很奇怪。

  這次来偷看她洗澡的人,竟全都是瞎子!

  七個大洞裡,已有七個人走了进来,漆黑的长发,漆黑的衣裳,眼睛也都只剩下两個黑黝黝的洞,左手提着根白色的明杖,右手却拿着把扇子。

  七個人围着风四娘洗澡的木盆,七张苍白的脸,都完全沒有表情。

  风四娘又笑了:“连瞎子都要来看我洗澡,我的魔力倒真不小。”

  七個人不但是瞎子,而且還像是哑巴,全都紧紧地闭着嘴。

  過了很久很久,其中才有個人忽然道:“你沒有穿衣服?”

  风四娘大笑,道,“你们洗澡的时候穿衣服?”

  這瞎子道:“好,我們等你穿起在服来。”

  风四娘道:“你们既然看不见我,那我又何必穿衣服?”她眼被流动,忽又叹了口气,道:“我真替你们可惜,像我這么好看的女人在洗澡,你们居然看不见,实在是件很遗憾的事。”

  這瞎子冷冷道:“不遗憾。”

  风四娘道:;不遗憾?’

  這瞎子道:“瞎子也是人,虽然不能看,却可以摸,不但可以摸,還可以做很多别的事。”

  他說的本是很下流的话,但是他脸上的表情却很严肃。

  因为他說的是真话。

  风四娘忽然觉得有点冷了,她知道這种人,只要說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這瞎子又道:“所以你最好老实些,我們叫你穿衣服,你最好就赶快穿衣服。”

  风四娘道:“你们是想要我于什么?”

  這瞎子道:“要你跟着我們走。”风四娘道:“有眼睛的人,反而要跟着沒有眼睛的人走?”

  這瞎子道:“不错。”

  风四娘道:“无论你们到哪裡,我都跟你们到哪裡?”

  這瞎子道:“不错。”

  风四娘道:“休们若是掉进粪坑裡去,我也得跟着跳下去。”

  這瞎子道:“不错。”

  他脸上的表情居然還是很严肃,风四娘却又忍不住笑了。

  這瞎子道:“我說的并不是笑话。”

  风四娘道:“但我却觉得很好笑。”

  這瞎子道:“很好笑?”

  风四娘道:“你们凭什么认为我会听你们的话?”

  這瞎子道:“不凭什么。”

  风四娘道:“你们虽然瞎,却并不聋,难道从来也沒有听說過,风四娘洗澡的时候,身上也一样带着杀人的利器,也一样能杀人的?”

  這瞎子道:“我們听說過。”

  风四娘道:“可是你们一点也不怕?”

  這瞎子道:“对我們說来,天下已经沒有可怕的事了。”

  风四娘道:“死你们都不怕?”

  這瞎子道:“我們已不必怕。”

  风四娘道:“为什么?”

  這瞎子脸上突又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冷冷道:“因为我們都已死過一次。”

  沒有人能死两次的。

  這本是句很荒谬的话,但是从這瞎子嘴裡說出来,就绝不会有人觉得荒谬了,因为他說的是真话。

  风四姐忽然觉得很冷,就好像坐在一盆快结冰的冷水裡。

  但若就這样被他们吓住,乖乖地穿起衣服来跟着他们走,那就不是风四娘了。

  风四娘吸了口气,道:“偷看我洗澡的人,眼睛都一定会瞎的,只可惜你们本来就已经是瞎子了。”

  這瞎子冷冷道,“实在可惜。”

  风四娘道:“幸好我虽然沒法子让你们再瞎一次,却可以要你们再死一次。”

  她的手轻轻一拂,兰花般的纤纤玉指间,突然飞出了十几道银光。

  风四娘并不喜歡杀人,但若到了非杀人不可的时候,她的手也绝不会软。

  她的银针虽然不如沈家的金针那么有名,却也很少失手過。

  银针一发十四根,分别向七個瞎子的咽喉射過去。

  瞎子们手裡的折扇突然扬起,展开,十四棍银针就突然全都不见了。

  只见七柄扇子上,都写着同样的六個字:“必杀萧十一郎!”

  鲜红的字,竟像是用血写成的。

  无论谁若肯用血写字在扇子上,那当然就表示他的决心已绝不会改变,而且也不怕让人知道。

  风四娘叹了口气,苦笑道:“可怜的萧十一郎,为什么总是有這么多人要你死呢?”

  這瞎子冷冷道:“因为他该死!”

  风四娘道,“你们都跟他有仇?”

  這瞎子脸上的表情,已变得充满了怨毒和仇恨。

  ’他已用不着回答,无论谁都可以看得出,他们之间的仇恨很深。

  风四娘道:“难道你们的眼睛,就是因为他才会瞎的。”

  這瞎子恨道:“我說過,我們都已死過一次。”

  风四娘道:“哦?”

  這瞎子道:“因为我們现在都已不是以前那個人,那個人已死在萧十一郎手裡!”

  风四娘道:“你们以前是什么人?”

  這瞎子道:“以前我們至少是個有名有姓的人,现在却已只不過是個瞎子。”

  风四娘道:“所以你们也想要他死—次?”

  這瞎子道:“非死不可。”

  风四娘又笑了,道:“既然如此,你们就应该找他去,为什么来找我?我又不是他的娘。”

  這瞎子冷冷道:“你是来干什么的?”

  风四娘道:“這裡是乱石山,乱石山是强盗窝,我恰巧有個老朋友也是强盗。”

  這瞎子道:“快刀花平?”

  风四娘道:“你们也知道他?”

  這瞎子冷笑道:“关中群盗的总瓢把子,江湖中有谁不知道?”

  风四娘松了口气,道:“你们既然知道他,就应该让我去找他。”

  這瞎子道:“不必。”

  风四娘道:“不必?不必是什么意思?”

  這瞎子道:“這意思就是說,你若要见他,我随时都可以叫他来。”

  风四娘笑了笑,道:“他难道也很听你们的话?”

  這瞎子道,“因为他知道瞎子也杀人的。”他忽然挥了挥手,沉声道:“送花平进来。”

  這句话刚說完,门外就有样东西飞了进来,风四娘伸手接住,竟是個乌木盒。

  风四娘道:“看来好像這只不過是個盒子。”

  瞎子道:“是的。”

  风四娘道:“花平好像并不是個盒子。”

  花平当然不是盒子,花平是個人。

  瞎子道:“你为何不打开盒子来看看?”

  风四娘笑道:“花平难道還会藏在這盒子裡?”

  她的笑容突然冻结,她已打开盒子。

  盒子裡当然不是人,但却有只手,一只血淋淋的右手。

  花平的手。

  花平已沒有手!

  刀,一定要用手才能握住的。

  一個以刀法成名的人,两只手若都已被砍断,他怎么還能活得下去?

  风四娘叹了口气,黯然道:“看来我只怕已永远见不到這個人了。”

  瞎子道:“现在你总该明白,你若要一個人去死,并石一定要砍下他脑袋来的。”

  风四娘点点头,她的确巳明白。

  瞎子道:“所以我們只毁了你這张脸,你也就等于死了。”

  风四娘道:“所以我最好還是乖乖地穿起衣服,跟你们走。”

  瞎子道,“不错。”

  风四娘忽然大笑,道:“你们這些瞎了眼的王八蛋,你们真看错人了,你们也不打听打听,风四娘活了三十……岁,几时听過别人话的?”她骂人的时候也笑得很甜,這瞎子却已被她骂得怔住。风四娘道:“你们若想請我到什么地去去,至少也该先拍拍我的马屁,再找顶轿子来抬我,那么我也许還可以考虑考虑。”

  她沒有再說下去。

  就在這时,山谷闯忽然响起一阵奇异的吹竹声。

  接着,门外又传来“叮”的一声响。

  瞎子们皱了皱眉,其中四個人突然将手裡的明杖在木盆边缘上一戳,只听“笃”的一声,明杖已穿进了木盆,交叉架起。

  這四個人就像是抬轿子一样,将风四娘连入带盆抬了起来。

  四個人同时出手,同时抬脚,忽然间就已经到了门外。

  门外也有個人站在那裡,面对着蓝天白云下的乱石山岗,手裡也提着根短棍。

  但這個不是瞎子,却是個只剩下一條腿的跛子。

  他手裡的短棍在石地上轻轻一点,又是“叮”的一声响,火星四溅。

  這短棍竟是铁打的。

  短棍一点,他的人已到了七八尺外,却始终沒有回過头来看风四娘—眼。

  风四娘叹了口气,喃喃道:“想不到我居然会在這裡遇见一個君子,居然好像从来也沒有看见過女人洗澡的君子。”

  山风吹過,這跛子的衣袂飞扬,眨眼间,已走出了很远。

  這個只有一條腿的残废,竟远比有两條腿的人走得還快。

  四個瞎子左边两個,右边两個,架着风四娘和那大木盆,跟在他身后,山路虽崎岖,但他们却走得四平八稳,连盆裡的水都沒有一点溅出来。

  那跛子短杖在地上一点,发出“叮”的一声,他们就立刻跟了出去。

  风四娘终于明白。

  “這跛子原来是带路的。”

  可是他明明知道有個**的绝色美人在后面,居然能忍住不回头来看,這种人若不是世间少有的真君子,就一定是自恃身份,不肯做這种让人說闲话的事。

  這脑子本来难道也是個很有身份的人?

  难道他也死過一次?

  秋已渐深,山风中已有寒意。

  风四娘已开始在后悔了,她本来的确应该先穿上衣服的。

  她现在已真的觉得有点冷,却又不能**裸地从盆裡跳起来。

  何况,她也实在想看看,這些奇怪的瞎子,究竟想把她带到哪裡去,究竟想干什么?

  她的好奇心已被引了起来。

  她本就是個喜歡刺激、喜歡冒险的女人。

  瞎子倒還是紧紧地闭着嘴。

  风四娘忍不住道:“喂,前面那位一條腿先生,你既是個君子,就该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给我穿。”

  跛子還是不回头,好像不但是個跛子,而且還是聋子。

  风四娘就算有天大的本事,遇见這样几個又哑又瞎、又聋又跛的人,也沒有法子了。

  這條路本来是往山下走的,转過一個山坳,忽然又蜿蜒向上。

  前面一片枫林。枫叶已被秋色染红。

  风四娘索性也不理這些人了,居然曼声低吟起诗来:“停车爱坐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枫林中忽然有人银铃肥娇笑,道:“风四娘果然是风四娘,這种时候,她居然還有心情吟诗。”

  声音如黄莺出谷,說话的显然是個很娇媚的年轻少女。

  那跛子本已将走入枫林,突然凌空翻身,倒纵回来,沉声叱问:“什么人?”

  他落在地上时,居然還是背对着风四娘,也不知是他不敢看风四娘,還是不敢让风四娘看见他。

  瞎子们的脚步也停下,脸上的表情,似又显得很紧张。

  枫林中笑声如银铃般响個不停,已有個梳着條乌油油大辫子的小姑娘,笑嘻嘻地走了出来。

  秋天的夕阳照在她白生生的脸上,她的脸看来就像是春天的花朵。

  风四娘忍不住道:“好漂亮的小姑娘……”

  這小姑娘娇笑着道:“可惜這個小姑娘在风四娘面前一比,就变成個小丑八怪了。”

  风四娘媚然道:“像這样一個又聪明、又漂亮的小姑娘,总不会是跟這些怪物一路的吧。”

  小姑娘盈盈一拜,道:“我叫心心,是特地来送衣服给风四娘的。”

  “心心,好美的名字,简直就跟人一样美。”

  风四娘忽然觉得愉快起来了。

  她已看见這心心姑娘身后,果然還跟着两個垂馨少女,手裡托着個金盘,上面果然有一套质料高贵、颜色鲜艳的新衣裳。

  心心又笑道:“我們虽然不知风四娘衣裳的尺寸,可是這么好身材的人,无论穿什么衣裳,都一定会好看的。”

  风四娘嫣然道:“像這么样好心的小姑娘,将来一定能找得到如意郎君的。”

  心心的脸红了红,却摇着头道:“好心的不是我,是我們家的花公子。”

  凤四娘道:“花公子?”

  心心道:“他知道四娘来得匆忙,沒有穿衣裳,山上的风又大,怕四娘着了凉,所以特地要我送這套衣裳来。”

  风四娘迈:“看来這位花公子,倒是一個很体贴的人。”

  心心抿着嘴笑道:“他本来就是的,不但体贴,而且温柔极风四娘道:“但我却好使并不认得這样一位花公子呀。”

  心心笑道:“现在虽然還不认得,但以后就会认得的。”

  风四娘也笑了,道:“不错,又有谁是一生出来就认得的呢?能认得這样一個温柔体贴的男人,无论什么样的女人都不会反对的。”

  心心笑得更甜,道:“花公子本来也只希望四娘能记得世上還有他這样一個男人。”

  风四娘道:“我绝对忘不了。”

  那两個垂馨少女,已捧着金盘走了過来。

  那跛子突然道:“站住!”

  少女们沒有說话,风四娘却已瞪起了眼,道:“你凭什么要人家站住?”跛子不理她,却瞪著心心,道:“你說的這花公子,是不是花如王?”

  他的声音低沉嘶哑,說不出有多么难听。

  心心道:“除了花如王花公子之外,世上還有哪位花公子会這么温柔体贴?”

  跛子道:“他在哪裡?”

  心心道:“你问他干什么?难道你想去找他?”

  跛子好像吓了一跳,竟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两步。

  心心悠然道:“我也知道你不敢去找他的,所以我告诉你也沒有用。”跛子长长吸了口气,厉声道:“這衣服你带回去,花如玉碰過的东西就有毒,我們不要。”

  风四娘道:“你们不要,我要!”

  心心道:“既然四娘要,你们還不快把衣服送過去?”

  垂馨少女迟疑着,好像還有点怕。

  心心淡笑道:“怕什么?這些人的样子虽然凶,但却绝不敢拦住你们的……”

  那跛子突然冷笑一声,手裡的短棍已闪电般向她咽喉点了過去。

  這一着又急又狠,用的竟仿佛是种很辛辣的剑法,不但剑法很高,而且一出手就是杀着。

  他居然用這种厉害的招式,来对付一個十六七岁的小姑娘,风四娘已经看不顺眼了。

  风四娘若是已经对一個人看不顺眼的,這個人迟早总要倒霉的。

  跛子看来很快就要倒霉了。

  他一棍刺出,心心的人忽然间就已从他助下钻了過去,就像水裡的鱼一样。甚至连鱼都沒有她灵活。

  风四娘却吃了一惊,她实在也沒想到這小姑娘竟有這么样—身好功夫。

  但跛子的应变也不但,身子不转,“倒打金钟”,短棍已从肋下反刺了出去。

  心心冷笑道:“這是你先出手的,你自己要找倒霉,可怨不得我。”

  三句话說完,跛子已攻出十五招,竟把手裡這條短混当做剑用,剑法辛辣狠毒,已无疑是当代一流剑客的身手。

  心心却轻轻松松地就避开了,身于的溜溜一转,手裡突然多了柄寒光四射的短刀。

  破子第十六招攻出,心心反手一撩,只听“叮”的一声,這根精钢打成的短棍,已被她一刀削断了。

  心心笑道:“我是不是說過你要倒霉的,你现在总该相信了吧。”

  她笑得虽可爱,但出于却很可怕,短刀已化成了一道寒光,飞舞。

  风四娘用最快的速度穿起了那身鲜艳的绣袍,跛子手裡一根三尺多长的铁根,已只剩下了一尺二三。

  刀光已将他整個人笼罩住,每一刀刺出,都是致命的杀风四娘本来在为心心担心,现在却反而有点为他担心了。

  她自己不喜歡杀人,也不喜歡看着别人在她面前被杀。

  何况,她总觉得這跛子用的剑法很熟悉,总觉得自己一定知道這個人。

  只不過這個姑娘好心替她送衣服,现在她总不能帮着這跛子說话。

  奇怪的是,那七個瞎子反而不着急,還是动也不动站着,就好保七個木头人样。

  忽然间,“嗤”的一响,一片淡谈的血球溅起,跛子肩上已被划了道七八寸长的血口。

  心心吃吃地笑着,道:“你跪在地上,乖乖地叫我三声姑奶奶,我就饶了你。”

  跛子急攻七招,又是“叮”的一响,他手裡一尺多长的短棍,又被削新了—截。

  他无疑已可算是江湖中的一流剑客,但在這小姑娘面前,他的剑法却好像突然变成了第八流。

  心心的出手不但又急又快,而且招式诡秘变化,每一招都令人不可思议。

  风四娘实在想不通,她小小年纪,這一身武功是怎么练出来的。

  心心道:“我问你,你究竟肯不肯叫?”

  跛子突然发出野兽般的怒吼,用力地把手中的一裁断棍掷在地上,伸出一双骨节狰狞的大手,扑過去抓心心的咽喉。

  心心似已被他這凄厉的吼声吓住了,手中刀竟忘了刺出。

  突然间,這一双大手已列了她面前。

  心心反而笑了,嫣然道:“你真忍心杀我?”

  她笑得比春花還灿烂,比蜜還甜。

  跛子似也看得痴了,出手竟慢了下来,就在這时心心的笑容突然冷了,雪亮的刀锋已刺向他咽喉。

  他实在不忍杀這小姑娘,但這小姑娘若是杀了他,却连眼睛都不会眨一眨。

  就在這时,枫林仿佛忽然卷起了狂风,一條四五丈长的长鞭,就像是长蛇般,随着狂风卷過来,鞭梢在心心手腕上轻轻一搭,小心手裡的刀已冲天飞起。

  接着,她的人也被卷起,凌空翻了四五個筋斗,才落下来,又在地上打了几個滚,才勉强站住,握刀的手已变得又红又肿。

  风四娘自己也是用鞭子的。

  她知道鞭子越长,越难施展。

  她从来也沒有见過這么长的鞭子,也从来沒有见過這么灵活的鞭子。

  无论谁能将這么长的鞭子,运用得這么灵活,都一定是個非常可怕的人。

  她忽然觉得今天的日子很不吉利,今天她遇见的人好像沒有一個不是非常可怕的怪物。

  等她见到达個人时,她才知道真正的怪物是什么样子的。

  這個人才是個真正的怪,怪物中的怪物。

  对心心来說,今天的日子当然更不吉利。

  她用另一只手捧着被打肿了的手,疼得已经要哭出来,但等她看见這個人时,她却似已吓得连哭都不敢哭出来。

  這個人并不是走来的,也不是坐车来的,当然更不是爬来的。

  他是坐在一個人头上来的,坐在一個巨人般的大汉头這大汉身长九尺,精赤着上身,却戴着顶大帽子。

  帽子就像是方桌一样,是平稳的,這個人就坐在帽子上,穿着件绣满了各式各样飞禽的五色彩袍,左面的袖子却是空的。

  他的脸看来倒不怪,苍白的脸色,带着种很有威严的表情,一双眼睛炯炯有光,漆黑的头发上,戴着项珍珠冠。

  事实上,若是只看這张脸,他甚至可以算是個很英俊的男人。

  但是他身上却仿佛带着种說不出的阴险诡秘之气,仔细一看,才知道他并不是坐着,而是站着的,只不過两條船都已从根上被割断了。這個人的四肢,竟已只剩下一只右手,那條五尺长的鞭子,就在他右手裡。风四娘倒抽了口凉气,只觉得今天的日子实在很不吉利。心心的脸上,更已连一点血色都沒有了,忽然大声道,“是他先动手的,你不信可以问他自己。”這人冷冷地看着她,過了很久,才慢慢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

  他的声音居然也很清朗,很有吸引力。他沒有残废的时候,显然是個对女人很有吸引力的男人。

  心心道:“我只不過是奉花公子之命,来送衣裳给风四娘的。”

  這人道:“我知道。”

  心心松了口气,勉强笑道:“既然你全部知道,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這人道:“你当然可以走。”

  心心一句话都不再說,掉头就地。

  這人居然也沒有阻拦,风四娘又不禁觉得他并沒有想像中那么可怕了。

  谁知心心刚奔出了枫林,忽然又跑了回来,本来已经肿了的手臂,现在竟已肿得比腿還扭,一张春花放鲜艳的脸,也似已变成了灰色,嘶声道:“你的鞭子上有毒?”這人道:“是有一点。”

  心心道:“那……那怎么办呢?”

  這人道:“你知不知道我這两條腿,一只手,是怎么断的?”

  心心摇摇头。

  這人道:“是我自己砍断的。”

  心心道:“你为什么要砍断自己的手。”

  达人道:“因为我手上中了别人的毒。”

  心心就像是忽然又挨了一鞭子,站都站不住了,失声道:“你……你难道也想要我变成個残废?”

  這人冷冷道:“残废又如何?這裡的人岂非全都是残废。”

  心心指着面前的大汉,道:“他就不是残废,”大汉突然裂开嘴一笑。

  心心又怔住。

  這大汉虽然四肢惧全,不瞎也不跛,但嘴裡却沒有舌头。

  心心仰起险看着他,忽然间已泪流满面,道:“你真要我自己把這只手砍下来?”

  這人道:“手上有毒,就要砍手,腿上有毒,就要砍腿。”

  心心流着泪,道:“可是……可是我舍不得。”

  這人道:“我若也舍不得,现在已死過三次。”

  风四娘忍不住冲過来,大声道:“她怎么能跟你比,她是個女人。”

  這人冷冷道:“女人也是人。”

  风四娘道:“你也是人,你凭什么要坐在别人的头上?”這人道:“因为我本就是人上人。”

  风四娘道:“人上人?”

  這人道:“吃得苦中苦,就是人上人。”

  风四娘道:“你吃過苦中苦?”

  這人道:“你若也割下自己两條腿,一只手来,你就知道我是不是吃過苦中苦了。”

  风四娘也不能不承认。這人的确是吃過苦中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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