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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美人心

作者:古龙
茶馆。/Www。qb5。com

  济南虽是個五方杂处、卧虎藏龙的名城,但要找個比茶馆人更杂、话更多的地方,只怕也很少。

  风四娘坐茶馆的机会真不多,但每次坐在茶馆裡,她都觉得很开心,她喜歡男人们盯着她看。

  一個女人能今男人们的眼睛发直,总是件开心的事。

  這茶馆裡大多数男人的眼睛的确都在盯着她,坐茶馆的女人本不多,這么美的女人更少见。

  风四娘用一只小茶碗慢慢地吸着茶。茶叶并不好,這种茶她平日根本就不会入口,但现在却似舍不得放下。

  她根本不是在欣赏茶的滋味,只不過她自己觉得自己喝茶的姿势很美,還可以让别人欣赏欣赏她這双手。

  萧十一郎也在瞧她,觉得很有趣。

  他认识风四娘已有很多年了,他很了解风四娘的脾气。

  這位被江湖中人称为“女妖怪”的女中豪杰,虽然很难惹、很泼辣,但有时也会天真得像個孩子。

  萧十一郎一直很喜歡她,每次和她相处的时候都会觉得愉快,但和她分手的时候,却并不难受。

  這究竟是种什么样的感情,怕自己也分不清。

  他们赶到济南来,因为割鹿刀也到了济南。

  還有很多名人也都到了济南……

  突然间,本来盯着风四娘的那些眼睛,一下于全都转到门外面去了;有人伸长脖子瞧,有人甚至已站起来,跑到门口。

  风四娘也有些惊奇,她心裡想:“外面难道来了個比我更漂亮的女人?”

  风四娘有些生气,又有些好奇,也忍不住赶到门口去瞧瞧。她心裡想到要做一件事,就绝不会迟疑。

  她到了门口,才发现大家争着瞧的,只不過是辆马车。

  這辆马车虽然比普通的华贵些,可也沒有什么特别出奇的地方!车窗车门都关得紧紧的,也看不到裡面是什么人。

  马车走得也不快,赶车的小心翼翼,连马鞭都不敢扬起,像是怕鞭梢在无意间伤及路人。

  拉车的马虽不错,但并非什么千裡驹。

  奇怪的是,大家却偏偏都在盯着這辆马车瞧,有些人還亦窃窃私语,就像是這马车顶上忽然长出朵大喇叭花来了似的。

  “這些人宁可看這被马车,却不看我。”风四娘真有点弄不懂了,這地方的男人难道都有点毛病?

  她忍不住冷笑道:“這裡的人难道都沒有见過马车嗎?一辆马车有什么好看的?”

  旁边的人扭過头瞧了她一眼,目光却又立刻回到那辆马车上去了。只有個驼背的老头子搭汕着笑道:“姑娘你這就不知道了,马车虽沒有什么,但车裡的人却是我們這地方的头一号人物。”

  风四娘笑道:“哦?是谁?”

  老头子笑道:“說起此人来,可真是大大的有名,她就是城裡‘金针沈家’的大小姐沈璧君沈姑娘,也是武林中第一位大美人。”

  他满脸堆着笑,仿佛也已分沾到一分光彩,接着又道:“我說错了!沈妨娘其实已不该叫做沈姑娘,应该叫做连夫人才是。看姑娘你也是见多识广的人,想必知道姑苏有個‘无瑕山庄’,是江南第一世家,沈姑娘的夫婿就是‘无瑕山庄’的主人连城璧连公子。”

  风四娘淡淡道:“连城璧……這名字我好像听說過。”

  其实她不但听說過,而且還听得多了。

  “连城璧”這名字近年在江湖中名头之响,简直如日中天!

  就算他的对头仇人,也不能不对他挑大拇指。

  那老头子越說兴趣越浓,又道,“沈站娘出嫁已有两三年,上個月才归宁,城裡的父老兄弟都一心想看看她這两年来是否出落得更美了。只可惜這位姑娘从小知书识理,深居简出,我老头子等了二十年,也只不過遇见她一两次而已。风四娘冷笑道:“如此說来,這位沈姑娘倒真是你们济南人心中的宝贝了?”

  老头子根本听不出她话中的讥诮之意,点着头笑道:“一点也不错,——点也不错……”

  风四娘道:“她坐在车子裡,你们也能瞧得见她嗎?”

  老头子眯着眼笑道:“看不到她的人,看看她坐的车子也是好的。”

  风四娘几乎气破了肚子,幸好這时马车已走到路尽头,转過去瞧不见了,大家這才纷纷落座。

  有人還在议论纷纷:“你看人家,回来两個月,才上過一趟街。唉!谁能娶到沈姑娘這样的媳妇。真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y“但人家连公子也不错,不但学问好、家世好、人品好、相貌好,而且听說武功也是天下数一数二的高手。這样的女婿哪儿找去?”

  “這才叫郎才女貌,珠连碧合。”

  “听說连公子前两天也来了,不如是否……”

  大家谈谈說說,說的都是连城璧和沈璧君夫妻,简直将這两個人說成天上少有、地下无双!

  风四娘也懒得听了,正想叫萧十一郎赶快算帐走路,但她身子還沒有完全转過来,眼角突然瞥见一個人。

  茶馆的斜对面,有家“源记”钱庄票号。

  当时的行商客旅,若觉得路上携带银两不便,就可以到這种钱庄去换“银票”。信用好的钱庄发出的银票,走遍天下都可通用;信用不好的钱庄就根本无法立足。当时“银票”盛行,就因为所有钱庄的信用都很好。

  做這行生意的,大都是山西人,因为山西人的手紧,而且擅长于理财!這家“源记”票号,就是其中最大的一家。

  风四娘看到的這個人,此刻刚从“源记”票号裡走出来。

  這人年纪约莫三十左右,四四方方的脸,四四方方的嘴。

  穿着件规规矩矩的浅蓝缎抱,外面却罩着件青布衫,胸上穿着经久耐穿的白布袜、青布鞋。全身上下干干净净,就像是块刚出炉的硬面饼。

  无论谁都可看出這是個规规矩矩、正正派派的人,无论将什么事交托给他都可以放心。、但风四娘见這到這人,却立刻用手挡住了脸,低下头就往后面走,就像是穷光蛋遇着了债主似的。

  不巧的是,這人的眼睛也很尖,走出来就瞧见风四娘了。

  一瞧见风四娘,他眼睛裡就发出了光,大叫道:“四娘,四娘……风四娘……。”

  他嗓子真不小,三條街外的人只怕都听得风。

  风四娘只有停下脚,狠狠道:“倒楣,怎么遇上了這個倒楣鬼。”

  那位规矩的人已撩起了长衫,大步跑過来。

  他眼睛裡有了风四娘,就似乎什么也瞧不见了!街那边刚好转過来一辆马车,收势不及,眼见就要将他撞倒。

  茶树裡的人都不禁发出了惊呼。谁知這人一退步,伸手一挽车轭,竟硬生生把马车拉住了!

  只见他两條腿钉子般钉在地上,一條手臂怕不有千斤之力,满街上的人又都不禁发出了喝彩声。

  這人却似全沒听到,向那已吓呆了的车夫抱了抱拳,道:“抱歉。”

  這句话刚說完,他的人已奔入了茶馆,四四方方的脸上這才露出一丝宽慰的微笑,笑道:“四娘,我总算找到你了。”

  风四娘用眼白横了他一眼,冷冷道:“你鬼叫什么?别人還当我欠了你的债,你才会在這儿一個劲儿的穷吼。”

  這人的笑容看起来虽已有些发苦,却還是陪着笑道:“我——我沒有啊!”

  风四娘从鼻子裡“哼”了一声,道:“你找我干什么?”

  這人道:“沒——沒事。”

  风四娘瞪眼道:“沒事?沒事为何要找我?”

  這人急得直擦汗,道:“我——只不過觉得好久沒、沒见了,所以——所以——才——”原来他一着急就变成了结巴,越结越說不出。本来相貌堂堂的一個人,此刻就像变成了個呆头鹅。

  风四娘也忍不住笑了,道:“就算好久沒见,你也不应该站在街上穷吼,知道嗎?”

  看到风四娘有了笑容。這位规矩人才松了口气,陪着笑道:“你——你一個人?”

  风四娘向那边坐着的萧十一郎指了指,道:“两個。”

  這人脸色立刻变了,眼睛瞪着萧十一郎,就像是恨不得将他一口吞下去,涨红着脸道,“他——他——他是什么人?”

  风四娘瞪眼道:“他是什么人,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问他?”

  這人急得脖子都粗了,幸好這时萧十一郎已走了過来,笑道:“我是她堂弟,不知尊驾是……”

  听到“堂弟”两個字,這位规矩人又松了口气,說话也立刻变得清楚了起来,抱着拳笑道:“原来尊驾是风四娘的堂弟,很好很好,太好了……在下姓杨,草字开泰,以后還請多指教。”

  萧十一郎似乎觉得有些意外,动容道:“莫非尊驾就是‘源记’票号的少东主,江湖人称‘铁君子’的杨大侠么?”

  杨开泰笑道:“不敢,不敢……”

  萧十一郎也笑道:“幸会,幸会……”

  他吃掠的倒并非因为這個人竟是富可敌国的“源记”少东,而因为他是少林监寺“铁山大师”唯一的俗家弟子,一手“少林神拳”据說已有了九成火候,江湖中已公认他为少林俗家弟子中的第一高手。

  這么样土头土脑,见了风四娘连话都說不出的一個人,居然是名震关中的武林高手,萧十一郎自然难免觉得意外。

  杨开泰的眼睹又已转到风四娘那边去了,陪着笑道:“两位为何不坐下来說话。”

  风四娘道:“我們正要走了。”

  杨开泰道:“走?到——到哪去?”

  风四娘眼珠子一转,道:“我們正想找人請客吃饭。”

  杨开泰道:“何必找人,我——我——”风四娘用眼角膘着他,道:“你想請客?”

  杨开泰道:“当然,当然——听說隔壁的排骨面不错,馒头也蒸得很白……”

  风四娘冷笑道:“排骨面我自己還吃得起,用不着你請,你走吧!”

  杨开泰擦了擦汗,陪笑道:“你——你想吃什么,我都請。”

  风四娘道:“你若真想請客,就請我們上‘悦宾楼’去,我想吃那裡的水泡肚。”

  杨开泰咬了咬牙,道:“好——好,咱们就上”悦宾楼”。

  每個城裡都有一两家特别贵的饭馆,但生意却往往特别好,因为花钱的大爷们爱的就是這调调儿。

  坐在价钱特别贵的饭馆裡吃饭,一個人仿佛就会变得神气许多,觉得自己多多少少還是個人物。

  其实“悦宾楼”卖五钱银子一份的水泡肚,也未必比别家卖一钱七的滋味好些,但硬是有些人偏偏要觉得大不相同。

  杨开泰从走上楼到坐下来,至少已擦了七八次汗。

  风四娘开始点菜了,点了四五样,杨开泰的脸色看来已有点发白,突然站起来,道:“我——我出去一趟,就——就回来。”

  风四娘理也不理他,還是自己点自己的菜。等杨开泰走下楼,她已一口气点了十六七样莱,這才停下来,道:“你猜不猜得出他干什么去了?”

  萧十—郎笑了笑,道:“去拿钱?”

  风四娘笑道:“一点也不错,這种人出来身上带的钱绝不会超過一两银子。”

  萧十一郎道:“无论如何,他总是個君子,你也不该穷吃他。”

  风四娘冷笑道:“什么‘铁君子’,我看他简直像個铁公鸡!就和他老子一样,一毛不拔!這种人不吃吃谁?”

  萧十一郎道:“他总算对你不错。”

  风四娘道:“我這么样吃他,就是要将他吃怕。”

  她撇了撇嘴,道:“你也不知道這人有多讨厌,自从在王老夫人的寿宴上见過我一面后,就整天像條狗似的盯着我。”

  萧十一郎道:“我倒觉得他很好,人既老实、又正派,家世更沒话說,武功也是一等的高手,我看你不如就嫁给他……”

  话未說完,风四娘己叫了起来,道:“放你的屁,天下的男人死光了,我也不会嫁给這种铁公鸡。”

  萧十一郎叹了口气,苦笑道:“女人真奇怪,未出嫁前,总希望自己的老公又豪爽、又慷慨!等到嫁给他以后,就希望他越小气越好,最好一次客也不請,把钱都交给她。”

  上第二道菜的时候,杨开泰才赶回来。那边角落上刚坐下的一個面带微须的中年人看到他,就欠了欠身,抱了抱拳。

  杨开泰也立刻抱拳還礼,彼此都很客气。

  那中年人是一個人来的,穿的衣服虽然并不十分华贵,但气派看来却极大,腰畔系着的一柄乌鞘剑。看来也非凡品。一双眸子更是炯炯有神,顾盼之问,隐然有威,显见是個常常发号施令的人物。

  风四娘早就留意到他了,此刻忍不住问道,“那人是谁?”

  杨开泰道:“你不认得他?奇怪奇怪!”

  风四娘道:“我为什么就一定要认得他?”

  扬开泰压低声音,道:“他就是当年巴山顾道人的衣体弟子柳色青,若论剑法之高远清灵,江湖间只怕已很少有人比得上他了!”

  风四娘也不禁为之动容,道:“听說他的‘七七四十九手回风舞柳剑’已尽得顾道人的神髓,而且還有過之而无不及,你看過嗎?”

  杨开泰道:“這人生性恬淡,从来不喜歡和别人打交道,所以江湖中认得他的人很少,但却和嵩山的镜湖师兄是方外至交,所以我才认得他。”他說别的话时,不但口齿清楚,而且有條有理!但一說到自己和风四娘的事情,就立刻变成個结结巴巴的呆子。风四娘瞟了萧十一郎一眼,道:“看来這地方来的名人倒不少。”

  杨开泰笑道:“的确不少,除了我和柳色青外,大概還有厉刚、徐青藤、朱白水和连城璧公子。”

  风四娘冷笑道:“如此說来,你也是個名人了?”

  杨开泰愣了愣,道:“我——我——我——”他又說不出话来了。

  连城璧、柳色青、杨开泰、朱白水、徐青藤、厉刚,這六人的名字說来的确非同小可,近十年来的江湖成名人物中,若论名头之响,武功之高,实在很难找得出几個人比這六人强的。

  這六人的年纪都不大,最大的厉刚也不過只有四十多岁,但他们不但個個都是世家子弟、名门之后,而且为人都很正派,傲的事也很漂亮!连江湖中最难惹的老怪物“木尊者”,都說他们六人都不愧是“少年君子”。

  “本尊者”這句话說出来,“六君子”之名立刻传遍了江湖。

  风四娘瞟了萧十一郎一眼,萧十一郎仍在低着头喝酒,始终都沒有說话,风四娘這才转向杨开泰,道:“今天是什么风将你们六位大名人都吹到济南来了啊?”

  杨开泰擦了擦汗,道:“有——有人情——請我們来的。”风四娘道:“能够請得动你们六位的人,面子倒真不小。是谁呀?”

  杨开泰道:“是——是司空曙、赵无极、‘海灵子’、屠啸天和徐大师联合的請柬,要我們到大明湖畔的沈家庄来看一把刀。”

  风四娘眼睛亮了,道:“看什么刀?”

  杨开泰道:“‘割鹿刀’!”

  风四娘淡淡道:“为了看一把刀,就将你们六位都請来,也未免太小题大作了吧?”

  杨开泰道:“据說那不是一把普通的刀,徐大师费了一生心血才铸成的。他准备将這把刀送给我們六人中的一人,却不知送给谁好。”

  风四娘道:“所以他就将你们六人都請来,看看谁的本事大,就将刀送给谁,是嗎?”

  杨开泰道:“只怕是的。”

  风四娘冷笑道:“为了一把刀,你们居然就不惜老远地跑到這裡来拼命,你们這六位‘少年君子’也未免太不值钱了吧?”杨开泰涨红了脸,道:“其实我——我并不想要這把刀,只不過——只不過——”萧十一郎忽然笑道:“我了解杨兄的意思,徐大师既有此請,杨兄不来,岂非显得示弱于人了么?我知道杨兄要争的是這份荣誉,绝不是那把刀!”

  杨开泰展颜笑道:“对对对,对极了……”

  他接着又道:“何况徐大师這把刀也并不是白送我們的,无论谁得到這把刀,都要答应他两件事。”

  风四娘道:“拿了人家以一生心血铸成的宝刀,就算要替人家擞二十件事,也是应该的。”

  杨开泰叹了口气,道:“這两件事做来只怕比别的两百件事還要困难得多。”

  风四娘道:“哦?”

  杨开泰道:“第一件事他要我們答应他,终生佩带此刀。绝不让它落入第二人手中。這件事說来容易,做来却简直难如登天。”

  他苦笑着接道:“现在江湖中已不知有多少人知道這把刀的消息了,无论谁将這把刀夺到手,立刻就能成名露脸,震动江湖。带着這把刀在江湖走动,简直就好像带着包火药似的,随时都可能引火上身。”

  风四娘笑了笑道:“這话倒不假,就连我說不定也想来凑凑热闹呢。”

  杨开泰道:“但若比起第二件事来,這件事倒還算容易的。”

  风四娘道:“哦?他要你干什么?到天上搞個月亮下来么?”

  杨开泰苦笑道:“他要我們答应他,谁得到這把刀之后,就以此刀为他除去当今天下声名最狼藉的大盗……。”

  他话未說完,风四娘已忍不住抢着问道:“他說的是谁?”

  杨开泰一字字缓缓道:“萧十一郎!”已经上到第十样菜了。杨开泰忽然看到满桌子的菜,脸色就立刻发白,喃喃道:“菜太多了,太丰富了,怎么吃得下?”风四娘板着脸道:“這话本该由做客人的来說的,做主人的应该說:菜不好,莱太少……你连這点规矩都不懂嗎?”

  杨开泰擦了擦汗,道:“抱——抱歉,我——我一向很少做主人。”

  风四娘也忍不住为之失笑,道:“你這人虽然小气,总算還坦白得很。”萧十一郎忽然道:“不知杨兄可认得萧十一郎么?”

  杨开泰道:“不认得。”

  萧十一郎目光闪动,道:“杨兄既然与他素不相识,得刀之后,怎忍下手杀他?”

  杨开泰道:“我虽不认得他,却知道他是個无恶不作的江洋大盗,這种人正是‘人人得而诛之’,我为何要不忍?”

  萧十一郎道:“杨兄可曾亲眼见他做過什么不仁不义的事?”

  杨开泰道:“那倒也沒有,我——只不過时常听說而已。”

  萧十一郎笑了笑,道:“亲眼所见之事,尚且未必能算准,何况仅是耳闻呢?”

  杨开泰默然半晌,忽也笑了笑,道:“其实就算我想杀他,也未必能杀得了他。江湖中想杀他的人也不知有多少,但他岂非還是活得好好的?”

  风四娘冷笑道:“一点也不错,你若肯听我的良言相劝,還是莫要得到那柄刀好些,否则你非但杀不了萧十一郎,弄不好也许還得死在他手上。”

  杨开泰叹道:“老实說,我能得那柄刀的希望本就不大。”

  风四娘道:“以你之见,是谁最有希望呢?”

  杨开泰沉吟着,道:“厉刚成名最久,他的‘大开碑手’火候也很老到,只不過他为人太方正,事法也不免呆板了些,缺少变化。”

  风四娘道:“如此說来,他也是沒有希望的了。”

  杨开秦道:“他未必能胜得過我。”

  风四娘道:“徐青藤呢?”

  杨开泰道:“徐青藤是武当掌门人最心爱的弟子,拳剑双绝,轻功也好,据說他的剑法施展出来,已全无人间烟火气,只可惜……”

  风四娘道:“只可惜怎样?”

  杨开泰道:“他是世袭的杭州将军,钟鸣鼎食,席丰履厚。一個人生活過得若是太舒适了,武功就难有精进。”

  风四娘道:“所以,你觉得他也沒什么希望,是嗎?”

  杨开泰沒有說话,无疑已默认了。

  风四娘道:“朱白水呢?我听說他身兼峨嵋、点苍两家之长,又是昔年暗器名家‘千手观音’朱夫人的独生子。收发暗器的功夫,一时无二。”

  杨开泰道:“這個人的确是惊才绝技,聪明绝顶,只可惜他太聪明了,据說已看破红尘,准备剃度出家,所以他這次来不来都很成問題。”

  风四娘道:“他若来呢?”

  杨开泰道:“他既已看破红尘,就算来了,也不会全力施为。”

  风四娘道:“他也沒希望?”

  杨开泰道:“希望不大。”

  风四娘瞧了坐在那边自斟自饮的柳色青一眼,压低声音道:“他呢?”

  杨开泰道:“此人剑法之高,无话可說,只可惜人太狂傲,与人交手时未免太轻敌!而且百招過后若還不能取胜,就会变得渐渐沉不住气了。”萧十一郎笑道:“杨兄的分析的确精辟绝伦……”

  风四娘道:“你既然很会分析别人,为何不分析分析自己?”

  杨开泰正色道:“我自十岁时投入恩师门下,至今已有二十一年;這二十一年来无论风雨寒暑,我早晚两课从未间断,我也不敢妄自菲薄。若论掌力之强、内劲之长,只怕已很少有人能比得上我。”萧十一郎叹道:“杨兄果然不愧为君子,品评人事,既不贬人扬己,也不矫情自谦,而且——”风四娘抢着笑道,“而且他心裡无论有什么事都存不住的,脸上立刻就会显露出来。有人要他請客他的脸简直比马脸還难看。”

  杨开泰的脸又红了,道:“我——我一—我只不過——”风四娘道:“你只不過是太小气,所以你的内力虽深厚,掌法却嫌太放不开,总是不求有功,但求无過。别人虽很难胜你,你想胜過别人也很难。”

  她笑了笑,接着道:“你评论别人完了,也得让我评论评论你,对不对?”

  杨开泰红着脸呆了半晌,才长长叹了口气,道:“四娘你真不愧是我的知己。”

  风四娘道:“知己两字,倒不敢当,只不過你的毛病我倒清楚得很。”

  杨开泰叹道:“正因如此,所以我才自觉不如连城璧。”

  风四娘道:“你看過他的武功?”

  杨开泰道:“就因为他的武功从不轻易炫露,才令人更觉深不可测。”

  萧十一郎道:“据說此人是個君子,六岁时便已有‘神童’之誉。十岁时剑法已登堂奥,十一岁时就能与自东瀛渡海而来的‘一刀流’掌门人太玄信机交手论剑,历三百招而不败。自此之后,连扶桑三岛都知道中土出了位武林神童。”

  他笑了笑,悠然接道:“但我也听說過萧十一郎也是位不世出的武林奇才,刀法自成一格,出道后从未遇過敌手。却不知道這位连公子比不比得上他?”

  杨开泰道:“萧十一郎的刀法如风雷闪电,连城璧的剑法却如暖月春风,两人一刚一柔,都已登蜂造极。但自古‘柔能克刚’,放眼当今天下,若說還有人能胜過萧十一郎的,只怕就是這位连城璧了。”

  萧十一郎神色不动,微笑道:“听你說来,他两人一個至刚、一個至柔,倒好像是天生的对头。”

  杨开泰道:“但萧十一郎却有几样万万比不上连城璧!”

  萧十一郎道:“哦?愿闻其详。”

  杨开泰道:“连城璧武林世家子弟,行事大仁大义,而且处处替人着想,从不争名夺利。近年来人望之隆,无人能及。已可当得起‘大侠’两字2這种人无论走到哪裡,别人都对他恭敬有加,可說已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风四娘咬着嘴唇道:“萧十一郎呢?”

  杨开泰道:“萧卜一郎却是声名狼藉的大盗,既沒有亲人,更沒有朋友,无论走到哪裡,都绝不会有人帮他的忙。”

  蒲十一郎虽然還在笑,但笑容看来已带着种說不出的萧索寂寞之意,他举起酒杯。—饮而尽,大笑道:“說得对,說得好,想那萧十一郎只不過是個马车夫的儿子而已,又怎能和连城璧那种世家子弟相比。”

  杨开泰道:“除此之外,连城璧還有件事,也是别人比不上的。”

  风四娘道:“什么事?”

  杨开泰道,“他還有個好帮手,贤内助。”

  风四娘道:“你說的可是沈璧君?”

  杨开索道:“不错,這位连夫人就是‘金针’沈太君的孙女儿,不但身怀绝技,而且温柔贤慧,是位典型的资妻良母。”

  风四娘冷冷道:“只可惜她已嫁人了,否则你倒可以去追求追求。”

  杨开泰的脸立刻又红了,吃吃道:“我——我——我只不過——”风四娘慢慢地吸着杯中的酒,喃喃道:“不知道沈家的‘金针’比起我的‘银针’来怎样?……。”

  她忽然抬起头,笑道:“你们什么时候到沈家庄去?”

  杨开泰道:“明天下午——护刀入关的司空曙,最迟明天早上就可到了。”

  风四娘眼珠子直转,道:“不知道他们還請了些什么人?”杨开泰道:“客人并不多……”

  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瞧着风四娘道:“你是不是也想去?”

  风四娘冷笑了一声,淡淡道:“人家又沒有請我,我脸皮還沒有那么厚”杨开泰道,“但我可以带你去,你就算是我的——我的———”风四娘瞪眼道:“算是你的什么人?”

  杨开泰红着脸,吃吃道:“朋——朋——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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