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相位风波(2)
许彦擦干了鸽子,将鸽子周身都检查了一遍,確認沒有受伤,這才取出鸽子脚上的信囊,交给李牧。李牧看毕信囊裡藏着的信笺,将它递给许彦和林崖,待两人看完,李牧才开口道:“郑鱼注的动作倒是很快。”
许彦嘲弄道:“他要是动作不快,怎能說动陛下一年之内连罢三相。前不久牛党之人還在为李诗裕罢相拍手称快,谁料郑鱼注转過头来将牛党尽数赶出朝堂,只剩下秦悼一根独苗。”
“不過,郑鱼注行事既然如此狠厉,为什么会選擇用一则空穴来风的流言来攻讦秦尚书?”林崖不解地提问。
原来信鸽带来的信笺上的內容,是關於长安城近日兴起的一個歌舞《莺莺误》:江南落魄的贵族小姐莺莺随母在寺庙上香时偶遇寄住庙中的寒门士子张生,一见倾心,不顾父母反对与他成婚。婚后两人感情和睦,很快有了一個乖巧可爱的女儿,就在這时,张生离开娇妻幼女,独自上京赶考。张生考取了功名,却抛弃了原配,另娶大家闺秀,害莺莺隐姓埋名在偏远之地苦守多年。
這首曲子曲调哀婉,情节动人,如今在长安十分风靡,完全盖過了兰亭舞的风头,凡饮水处,都能听到人们哼唱《莺莺误》的小调,同情莺莺的悲惨境遇,斥责张生的薄情寡恩。不知何时,有流言称《莺莺误》并非来自文人杜撰,而是根据朝中某位大臣家事改编而成。這样似是而非的传闻,更加助推了人们对《莺莺误》的好奇,暗地裡揣测着究竟谁是负心人张生。
“林将军,你沒觉得张生指的就是秦悼嗎?”许彦慢條斯理地說,信笺上的內容他才看到一半,就明白郑鱼注這是要借民心扳倒秦悼。
“秦尚书,不可能吧。”林崖不可置信地說,“是,他出身寒微,先夫人是江南女子,原配夫人過世后他续娶了范阳卢氏的小姐为妻。可是,秦尚书是在原配夫人過世之后才另娶的夫人,并不像《莺莺误》裡的张生,对莺莺弃之不顾,另娶他人。”
像是为了佐证自己的說辞,林崖接着說道:“秦尚书可是有名的痴情之人,对于亡故的那位夫人,他還写了好几首悼亡诗怀念她,一点也不像冷酷无情的张生,有了家世更好的新夫人,忘了陪他同甘共苦的原配和孩子。”
听着林崖为秦悼的辩白,李牧和许彦不经意间交换了一個了然的神色,比起林崖对秦悼的信任,他们俩更相信郑鱼注毒蛇般的攻击力。显而易见,秦悼是李子训拜相道路上的最后一块绊脚石,为了让同盟李子训成功拜相,郑鱼注掘地三尺也要找出秦悼的破绽,将他狠狠地拉下来。這一次,郑鱼注算是咬住了秦悼的七寸。
因为秦悼身居高位数度经历党派倾轧始终不倒,靠的不是過硬的政绩、君王的赏识,而是笼络的民心。为官多年,秦悼将自己包装成一個出身寒微、不忘初心,清廉奉公、一心为民,夫妻和睦、琴瑟和鸣的完美形象,获得了上至皇室宗亲,下至贩夫走卒的信赖。這份信赖,支撑他躲過了政敌攻讦、党魁猜忌、君王冷眼,牢牢地守着自己吏部尚书的位置。如若一朝他的形象完美不再,那他便失去了在朝中为官的基石。
“未知全貌,就别急着下定论。”李牧放下茶盏,平淡地說。
许彦附和称是,他突然想到了前两日从其它衙役那儿听来的一個消息,想要告诉李牧:“王爷,最近我听說了一些關於萧萧姑娘的传闻。”
還沒有等许彦說完,林崖匆忙打断道:“许通议,不過是乡野村民无聊间說的闲话,不必說与王爷听了吧。王爷刚刚才和我們說,未知全貌,不予置评。”
“林将军,我不觉得這全然是无稽之谈,相反,倒是很有可信之处。”许彦委婉而坚定地想要将這個消息告诉李牧。
李牧见许彦如此坚决,便让他說来听听。
“准确地說,這個传闻并非与秦姑娘有关,而是關於她的父亲。听說两年前,萍水县曾经来過几個打扮雍容,仪表不俗的外乡人。他们一到萍水县就直奔美人地,去了秦姑娘家裡见了她母亲陆娘子,几個人关着院门在房间裡說了一個多时辰的话,說完那群人就悻悻地离开了萍水县,一刻都不肯多待。
虽然他们和陆娘子的谈话刻意压低了声音,不想让旁人听到,但是他们不知道,秦姑娘家的屋子造的粗糙,全然不能隔音,因此他们谈话的內容,還是漏了不少出来。那伙人之所以来找陆娘子,是想把孩子带走。”许彦說道。
“這孩子不是指萧萧姑娘,是指她夭折的弟弟。”林崖补充道,這個传言,是他和许彦在县衙无意中撞到衙役们闲谈听到的,他为秦萧萧母女抱不平道,“萧萧姑娘的弟弟都夭折快十年了才想到来找孩子,這做爹做祖母的也太狠心了。”
许彦见多了大户人家的手段,表现得不像林崖那般义愤填膺,他波澜不惊地說:“要不是她父亲沒了儿子,估计他们家到死都不会来认回這個流落在外的儿子。”
“所以一听說萧萧姑娘的弟弟早已不在人世,那群人立马离开了,都沒打算见一见萧萧姑娘。”林崖說。
听到這儿,李牧对秦萧萧的家庭情况已经有了大概的了解,他问道:“那么,萧萧姑娘不知道父亲家中曾经派人找過自己的母亲?”
“应该是,那群人到访的时候秦萧萧還在外头埋伏抓人,半個月后人们对這件事的好奇彻底淡了之后才回来的。”林崖回答道,“不過自那伙人来過之后,县裡有些好事者总在背后对萧萧姑娘母女指指点点,說些难听下作的话,也许会有一两句传到萧萧姑娘的耳朵裡。”
屋内三人都沉默了,李牧想起每回见到秦萧萧时她的眼神,从来都是疏离的、冷淡的,好像走近了就会受伤似的。如今想来,也许她从前受過别人的冷言冷语,所以才選擇拒人于千裡之外的方式保全自己。
既然谈到了秦萧萧,许彦便向林崖打听:“林将军,听說秦姑娘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你可知道她什么时候回县衙当差?”
“就這两天了,昨日我听郑康說,萧萧姑娘整日闷在家裡,已经待不住了。奈何李大夫临走前定好了药量,让她一定把這些药都喝完,才许她重新当差。”林崖转述着从郑康那儿听說来的消息。
李牧如释重负地点点头,虽然知道秦萧萧這段时日一直在家裡养伤,但是听到她已然伤愈即将回县衙报道的消息,還是让他空悬多日的心得以放下。旁人不知秦萧萧在小抱燕山受伤缘由,他和许彦却知道得一清二楚,若不是秦萧萧及时出手相救,他和许彦早成了饿狼的盘中餐、囊中物,哪儿還能像现在這样高谈阔论,揣测长安城未来情势变化。
许彦不像李牧這般对秦萧萧心存愧疚,自小抱燕山上下来,他始终惴惴不安,担心秦萧萧会把李牧不是傻子的真相捅出去。若是這样,他和李牧蛰伏多年、隐而不发的努力就白费了,因此,许彦留心着秦萧萧伤愈后的一举一动,如若发现她有半点反常,他便打算绕過李牧,直接让林崖取了她的性命。
林崖对于许彦的计划茫然无知,他一颗心扑在信鸽身上,给它喂食喂水,帮它梳理尾羽,生怕长途飞行累坏了他的宝贝。许彦写完了回信,塞回信囊,交给林崖。林崖对于信上所写內容完全沒有兴趣,将信囊绑回鸽子身上,又喂了它一把谷子,趁着四下无人,悄悄放飞了鸽子,将它送入广阔的无边天地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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