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訚訚初嫁(其三)
黎小容到光王府之后,碍着种种缘故,秦萧萧和郑康一直沒有机会和她见上一面。今儿两人恰好在李府遇上,自然有许多体己话要說。
好一阵子沒有见面,黎小容脸颊圆了,人也丰满了些,宫中和王府的生活看来還算如意,并沒有让她吃苦。见到黎小容,知道她最近過得不差,秦萧萧为挚友悬着的一颗心总算可以落地了。不想黎小容接下来告诉她的一番话,又让她刚刚放下的心提了起来。
黎小容告诉她,出宫前,枢密使马一贽单独把她叫了過去,秘密叮嘱她,要她在光王府多听多看多留意,光王与王府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第一時間禀报于他。
原来,出宫不代表着黎小容远离了是非的漩涡,相反地,她被這個漩涡吸引着下陷,沉沦进更深更远的泥淖。
秦萧萧曾听许彦和林崖提過几嘴,如今宫中派系林立,其中一派奉仇九州为尊,他们拥立当今圣上即位有功,俱是从龙之臣;一派以马一贽为首,他们多是当年宦官首领王守澄留下来的旧人,与仇九州有隙,如今紧紧抱团围绕在马一贽身边。
仇九州還沒有对李牧起疑,倒是马一贽抢先防备上了。秦萧萧下意识觉得這件事沒有這么简单。马一贽這些年外放为官,在宫中根基不稳,人脉不广,即使有王守澄旧属的鼎力支持,也难敌仇九州這些年在宫中的苦心经营,断沒有他的消息比仇九州更为灵通的道理。
除非,有人对马一贽說了什么。秦萧萧心念一动,登时看向了萧訚訚的郎君——李诗裕。只见他一袭红色婚服,站在一群人中格外扎眼,一眼便能分出哪個是他,哪個是旁人。
這次的旁人似乎有些眼熟,秦萧萧记起来,她曾在烂柯山上见過他,那时他便是和李诗裕一道上山的。黎小容见秦萧萧望向李诗裕所在的方向,将那人的身份說与她听:“萧萧,站在李相公身侧那人,就是我和你說過的马一贽,马枢密使。”
原来是他。秦萧萧彻底明白過来马一贽为何突然会派黎小容到光王府监视李牧了,幕后的授意之人多半就是李诗裕。他和马一贽早有私交,如今两人同在京中,自然更要无间合作了。
想明白了個中关窍,秦萧萧不愿让人注意到自己在打量着李诗裕和马一贽,旋即转過身子,不再去看他们二人。就在她转头的当口,她依稀捕捉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方不圆,人群裡随便一捞就能抓出一大把的形体。可是秦萧萧知道,這是能使出天门十八式之人的背影。
她和他,当日在长安城郊外交過手,所以她记得清楚,记得分明。
秦萧萧终究還是慢了半拍,当她记起来這個身影曾在哪裡见過之后,她赶紧回头去看,李诗裕和马一贽身旁,哪儿還有那人的踪影。那人消失得太快,以至于连秦萧萧,都有些恍惚自己是否真的有见到過那么一個身影。
“萧萧,你在找什么呢?”黎小容不明就裡,看秦萧萧东张西望地寻找着什么,想要帮着她一块找找。
左看右看,還是沒有见到那個人的踪迹。想来以那人的武功,早已成功从自己的视野之中消失。秦萧萧转头望向好友,装作什么事情都沒有发生,粉饰太平道:“沒什么。我只是在想,宴席上的客人们已经走了不少,光王殿下什么时候才能醒转過来,总不能让你拖着烂醉的他回王府吧?”
秦萧萧的担忧不无道理。酒過三巡,不胜酒力的客人们大多已经离席;女眷们食量本就不多,此时也都三五成群地到厢房、花园休息谈天;只有许彦在内的一帮公子哥儿還在席间拼酒,沒有要打道回府的意思。
别人倒也罢了,许彦素来不是贪杯爱酒的性子,许是今日萧訚訚出嫁,他听旁人說多了自家表姐貌若神仙妃子,见之忘尘、惊才绝艳的赞语,一时与有荣焉,高兴地忘乎所以,多喝了几杯。许沅君抛下贵乡公主,到他身旁劝了几次不要再喝,都沒能让他放下手中的酒杯。
年轻的君王李桢早已摆驾回宫,今日虽是他最爱重的臣子的大喜之日,李桢喝了几杯酒,便登车回宫批阅奏折去了。消极的情绪一阵风似的传开了,李桢和李诗裕君臣二人的情绪一個比一個低落,提不起什么兴致。
黎小容环视四周,悄悄对秦萧萧說:“萧萧,秦尚书、严尚书等几位尚书已经走了,几位王爷们也都散了,我该跟着光王殿下回去了。”
匆匆一聚,终有别时。秦萧萧目送光王府一行驱车离开,刚要去找许沅君,许家小娘噘着嘴气鼓鼓地自己過来找她了。一见到秦萧萧,她便撂狠话道:“萧萧师傅,不等哥哥了,我們先回去吧。”
从席上远远传来许彦等人嘈杂的不连贯的歌声,他们喝多了,放开嗓子在席间自娱自乐起来。许沅君甚少见兄长這般放浪形骸,风度全无,只想快些离开李府,别再听到许彦口中唱出的荒腔走板的曲调。
许沅君既然要走,秦萧萧自然要陪着她将她安全地送回许府。只是秦萧萧想起之前待在一处的李少赓,好长時間沒见着他人了,自己要走了,還是去和他招呼一声比较好。
可是秦萧萧左张右望,东寻西找,哪哪都沒见到李少赓的踪迹。大概他已经离开了好一会儿了,周边沒有一個人知道他是何时离开的。秦萧萧心想,這位小神医,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时而从天而降,时而消失无踪,让人捉摸不透。
遍寻不着李少赓,秦萧萧便随许沅君上了许府的马车,两人一块儿往许家去。今日過后,萧訚訚正式成了李家的人,许府上上下下人仰马翻地忙活了這些日子,总算能空闲下来了。再過几日,秦萧萧与关山度便打算正式向许府辞行,谢谢他们這些日子的盛情款待。
秦萧萧主意已定,闲闲地靠在车上休息。按着她的脾性,拘在马车裡受罪哪儿及得上一個人骑马自在。只是许沅君不会骑马,又不喜歡其他人在车裡配着,秦萧萧只得迁就她的习惯,和她一起塞进狭小的车厢裡挨罪。
往日许沅君得空可以出门,坐在车裡总是乐不可支地和秦萧萧东拉西扯,一张嘴讲個不停,沒人說得過她。今日却是反常,自李府出来之后,许沅君闷声不响地坐在车裡,一個字都沒有說過。
秦萧萧有些纳罕,只见许沅君不知愁苦的脸上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阴翳,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秦萧萧仔细回想,李府喜宴上许沅君起初是和贵乡公主待在一块儿的,沒人得罪過她,她和贵乡公主两個那时一直有說有笑的,并无半分不快模样。然后,她们便被李家的几位小姐邀约着赏花看鱼,众人都客客气气的,沒有谁惹着她。
“小姐,少爷的车马从后头追来了,想来是来和小姐一起回府的。”跟在马车一旁的侍女燕草看到许彦的车马出现在后头,连忙向许沅君汇报道。
许沅君听闻這话,将头扭向一边,赌气地說:“谁要和他一块回去。阿嗣,快些赶车,别让那人追上我們。”
阿嗣最是個实诚人,听许沅君這样說,登时将马车驾得飞快,车轱辘骨碌骨碌地碾過空无一人的长安大街,风声一阵高過一阵地在窗外响起。车外的侍女们忙不迭地追在飞驰的车后头,灌进了一肚子的寒风。
秦萧萧听见后头侍女们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气声,刚想出声让车夫慢些,许沅君已经软下心来,吩咐道:“阿嗣,慢点儿。燕草她们都赶不上了。”
坐在车外的阿嗣沒有吭声,马车却立时在将要拐弯的当口停下了。许沅君不防阿嗣這么快就将车停住,来不及坐稳,一個猛子向前头撞過去,幸而秦萧萧眼疾手快,一下子伸手将她歪斜的身子拦住,沒让她栽倒。
许沅君還沒有坐稳,心有余悸地质问阿嗣道:“阿嗣,我是让你赶车赶得慢些,沒让你把车给我停下来,刚才差点儿沒把我摔了。”
阿嗣擤了擤鼻子,委屈巴巴地解释道:“小姐,這和我沒关系,這儿有马车挡在前头,我們的马车過不去了。”
這個时辰,除了许家的马车回府需要经過這條路之外,還有谁家的马车会停在這儿挡路?秦萧萧不动声色地将许沅君护在自己身后,右手按住车顶,左手握住腰间别着的短刀,附耳听着前头一阵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跑過来。
那人走到阿嗣面前,一面递上一张拜帖,請他转交车内之人;一面客气地对着一帘之隔的姑娘们說道:“萧萧姑娘,我家老爷有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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