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麦饼与泡饭
阿夏笑到坐在秋千上揉肚子,霜花边择菜边笑话她,“后悔沒自己跟着一道去玩?”
“我才懒得跑。”
她刚說完,外祖父披着蓑衣,裹绑脚底下穿草鞋,挑着個竹筐出来,笑呵呵地问,“阿夏,山裡去不去?”
刚才還懒散的人一下子从秋千上站起来,立马說道:“去!姐姐一起去吧?”
“我才不跟你一道去。”
“哎呀,好阿姐。”
霜花被她磨得沒办法,只能把手头的活计给放下。跟她去把衣衫换了,窄袖长褙着裤,底下换蒲鞋。
還得戴竹箬笠,披蓑衣,山裡正是草木蔓发,虫蚁出沒之际,免得掉到身上来。
准备齐全后,阿夏才提着個小竹篮跟着去山裡。走在进山的小道上,前面大发叔推着板车過来,身边還跟了一條大黄狗。
“七叔,带着阿夏两個进山啊?”
“是哟,摘点东西,挖几株笋。”
外祖父把筐挑在背上回他。
“那七叔你带阿夏两個,去松岭东边那块大石边上。之前沒冒芽的香椿,今年竟也稀奇地长了不少椿芽,七叔你瞧瞧。”
大发叔从推车上拎出一筐的香椿芽,嫩红透绿,外祖父盯着看了几眼,点点头,“這芽不错。”
“是的嘞。摘一篮子,去王老才家买上一斤水豆腐,拌着吃顶好呢,我用它来下酒。”
“是喽。”
话毕到這,眼见他们要走,大发叔又拿出個竹竿带個木钩子的,上前几步给外祖父,“打香椿沒有它可不成,晚点還我就成,七叔我先走了,家裡還有别的活计呢。”
“成,你赶车慢点。”
等车赶远后,霜花才大口呼气,她是真受不了香椿這個味,年年煮這個时,她就躲得老远。
别人說它香,她闻着却犯恶心。
“等会儿霜花你去旁边坐着,我和阿夏摘好了,晚上先做你爱吃的油焖笋,等你吃好喽,再拌個香椿。”
外祖父早先年也发愁,這椿芽又嫩味道又好,偏偏霜花吃不了。后来也就不强求了,這东西就跟芫荽似的,爱的人顶爱,不吃的人就躲得老远。
“好。”
早知道要采香椿芽霜花打死都不肯上山去的。
阿夏揽着她的手,也沒說香椿有好多吃,而是道:“阿姐,等会儿我們一起找芦蒿去。”
“那成。”
想起芦蒿的味道,霜花觉得香椿芽的味也不是不能忍受。
上山的路是一條用碎石子糊起来的小道,有些陡,阿夏捡了根树枝撑着,两边是新蹿出来的草叶,十分青绿,一股淡淡的草香味。
山裡的花草一年换一茬地长,那些花在春初含蓄不少,细细的,小小的,就依偎在长叶裡。到了春末,打眼望去,花开得热烈。
鸟雀咕哚咕哚地叫唤,伴着长茅草从身上划過的声响,竹林裡的叶子晃得厉害。
外祖父把竹筐放下,拿出一把锄头,在找那冒出头不久的春笋,喊了一嗓子,“阿夏,霜花,你们要去找芦蒿可别走远喽,我挖几株笋就回去了。”
“好,外祖父我們逛逛就回来了。”
阿夏走出一段路转過头应下。
春日的山林裡一改冬日的冷肃,热闹从地底钻出来,漫山的草木。阿夏在路边看见一株山茶花,开了满枝的花,她小心地摘下两朵。
转過身笑盈盈地,“来,阿姐我给你簪一朵花,戴春幡啦。给我也插上。”
“哪来的小美人呦。”
霜花小心地给她插在发髻上,语气打趣。
阿夏笑着挨到她肩头旁,一起顺着路往下走,刚听见潺潺的流水声,拐個弯前头是一條长河,宽阔,河边簇生着一大片青绿的芦蒿。
早春四野中之一,還隔一段路便闻到扑鼻的香气。
霜花蹲在芦蒿丛裡,挑挑拣拣才摘到一篮子的芦蒿,露還挂在上头,从篮子的孔缝中滴落。
“阿夏,我摘好啦,你在那做什么?”
伴随一阵草叶扑腾的声响,阿夏才轻手轻脚走回来,眼睛弯起,声音雀跃,“阿姐,我刚瞧到一头很大的鹿,它在那吃草呢,那对角跟树杈一样,见我看它還不躲。”
“那我們得赶紧走,免得惊扰它们。”
霜花拉過阿夏回去,她自幼在庄裡长大,關於松岭山的传闻也听過不少。
庄裡的人从来不会去山裡捕猎,他们說那些野物有灵性,是守山的,不能吃也不能抓。
所以哪管松岭這座深山,藏了不少豺狼虎豹,百年来也沒有下山過。
山民甚至還在松岭口立了烧香供奉的小庵,奉的是山神,香火从来沒有断過,进深山的山民都会在庵前烧三柱香。
阿夏初时听闻還觉得很奇怪,不過大家都讳莫如深,她也就见怪不怪了。偶尔去那边玩时還会烧点香,虽然不虔诚态度却很敬畏。
边想边走又回到了竹林裡,外祖父把那件蓑衣给脱了,杵着锄头在等她们回来,边上一筐嫩笋。
“碰着啥啦,這么高兴?”
外祖父瞧她们喜气洋洋的,把筐挑到肩上,好奇地问了一嘴。
“是阿夏,她在松溪边上见到了鹿,角很大,估计是头老鹿。”
霜花喘口气回道。
“那鹿真的漂亮。”
阿夏還在感慨,外祖父挑着筐走到前头,喜眉笑脸,“阿夏可能瞧到了领头鹿,它们鹿群就一头长角大鹿,也最不避着人。”
他抹了一把汗,乐呵呵地又道:“等季春到孟夏时,日头好点时再来山裡,兴许還能见着鹿群。我年轻时见過两次,后来再往那裡走,一次也沒瞧到過了。”
外祖父說起這還带了点怀念,望着远处雾蒙蒙的深山,面上浮现出淡淡的笑。
“那我端午边再過来看。”
霜花斜睨了她一眼,“端午边上這裡蛇最多了,你也不怕?”
“這些蛇不咬人,不過還是别来的好。”
阿夏有点泄气,但转眼又好了起来,问道:“外公,那您這么多年往山裡走,就沒有碰见什么稀奇事嗎?”
她娘在时,都拘着她不让她进山来,所以阿夏去山裡的次数屈指可数。
“有不少呢,等会儿外公跟你說。”
拐几個弯就看见几颗香椿树,浓香涌過来,霜花打了好几個喷嚏,远远地避开了,說自己先回去。
外祖父笑着把筐放下,拿起竹竿去勾上头的香椿,底下矮小的早就叫人摘完了,树上的太高,拉一簇下来让阿夏把芽给掰下来。
他边往上头看边說:“前十几年,你還沒生的时候,庄裡有個小孩走丢了,我們還以为是叫拍花子给带走了,全庄人都去找,结果在入山口见了他一只草鞋。才晓得往深山裡走了。
”
“然后呢?”
阿夏把香椿头放到小竹篮裡,好奇地问。
“找到鞋的时候天早就黑喽,谁也沒在大晚上进山過,知道裡头有狼群,”外祖父声音悠远,“那时小孩他爹就說自己去,是死是活也跟大伙沒干系。庄裡人沒答应,几十人举着火把进山了。我也跟着去了,进山后就对上数十双绿眼。”
“是狼群?”
阿夏声音惊疑。
“是狼,当时把我們吓得胆都要破了,又不敢逃,沒想到狼见了我們就嚎一声往山裡走。等它们走后,我眼尖,看那地上有团影子,走過去一瞧,那孩子趴那树根上睡呢,连伤都沒有。”
祖孙两边說边往外头走,阿夏跳了几步,有点怀疑,“狼群护着他嗎?”
“我們也纳闷,不過后来上了辈的人說,狼沒吃過人,估计把孩子当狼崽了。叫我們年轻的也别手痒去猎山物,被晓得就开祠堂,跪那裡头。”
外祖父以前還不懂,现下年岁大了反倒明白,山民对山的敬重与敬畏。
“噢。”
阿夏点点头,走到出口时又缠着外祖父說点别的,她对這座大山很是好奇。
一路上外祖父讲了不少的稀奇事,把阿夏听得一愣一愣的,還忍不住回头去看松岭山,那庞然大物静静地坐落在天底下。她心裡想真够神异的。
回去也要說给晓椿和山桃几個听。
一老一少不急不缓地走回家,外祖母正训生冬和小温,两個小孩浑身沾满泥巴,還大团大团地往底下落,脸上和头也有不少,整就是個泥人。
早回来的霜花站在那裡,又气又好笑,“你们去哪野了?别是落进别人田裡去咯。”
生冬抬起眼觑了外祖母一眼,缩着脖子摇摇头,很小声地說:“掉到自家還沒种的田裡去了。”
外祖母气得倒仰,那荒田离這老远了,边上就是條大河,都能跑那去玩,作势要拿竹條子打他们两個。
“外婆,哎哎哎,别打别打,”阿夏赶紧冲上去护着两個,虽然也气得不行,“您别打他们,到时候打痛您又心疼。”
她转转眼睛,“先给洗個澡,就叫外公带他们去插秧。一天天闲得慌,不插完半亩沒饭吃。”
“成,你们两個哦,”外祖父背着手气倒是不气,想笑是真的,“你们三爷爷家裡還有亩田,等会儿就带你们去插秧。老婆子,你也别气了,這大冷天的赶紧让他们洗個澡,换身衣裳。”
外祖母沒好气地白了两小孩一眼,扔下竹條子进屋了。小温和生冬面面相觑,不過瞧到对方的样子又忍不住笑了。
被霜花和阿夏一人打了一下,让他们进到旁边的两间小屋裡,打几盆热水掺点凉水叫他们自個儿洗,那淤泥水一大片,乌泱泱的。
洗的干净出来后,阿夏拿巾子给小温擦头发,问她,“怎么就掉到田裡去了?”
“不是后头玩扑蝶去了,跑到荒田边上,见着两只青蛙,他们就說要捕两只,玩真正的娶亲,”小温讪笑,“青蛙一扑扑到田裡,前头抓的沒收住,一排人都被带到田裡去了。”
阿夏听了直笑,又赶紧板起脸,教训两人,“下次要是再這样,我可不护着你们两個了。”
她话還沒說完,篱笆前小八還糊着泥拖着草鞋往前面跑,后头還跟着她娘,手裡拿一個根长竹條,远远地就骂到,“小兔崽子你别跑,瞧你這一天到晚皮实的。等我抓到你,非得给你打一顿不成。”
生冬和小温悻悻,忙转過头去,好似被打的是自己一般。
“要不是你们小表姐护着,今日我也要好好教训你们一顿。先进来吃口饭垫垫肚子,晌午就给下地去。”
外祖母双手叉腰,话跟沒燃尽的爆仗一样蹦了出来,生冬和小温垂头丧气地进了饭间。
晌午也沒做什么好吃的,昨晚還剩了不少的米饭,把大碗的饭放到横梁上吊着的竹篮裡,盖子要盖牢。到要煮的时候取下来,等陶锅裡的水煮沸就将冷饭抖落抖落,叫滚水将煮开。
跟熬粥那种软黏不一样。這样用冷饭煮出来的,米粒分明,是庄裡人常吃的泡饭。
有时候太忙就煮一锅。拿咸豆子、咸鸭蛋或是一点卤豆腐配,再好些的人家拿鱼冻、乌贼蛋来下饭,不管哪种吃到肚裡都美着呢。
外祖母不单煮了泡饭,還拿出一盘的麦饼来,要是平常就他们几個自己在家,配点残羹冷炙下饭就得了。可阿夏留在這,她便一点都不敷衍。
拿前面庄子碾出来的麦粉揉成团,又取了一小块的半肥半瘦的猪肉。剁好放点腌好的咸菜,一把虾皮和鸡蛋,和猪油,抹到麦团裡,擀得薄。
這麦饼得放到平铁锅上煎,底下要刷一层油,炉子烧得烫,皮沒一会儿鼓起来,饼皮变得酥黄,還泛着不少的焦点。
一個大圆饼,切成小三角块,盛在白瓷盘裡,露出些许馅料。
“来,阿夏先尝一块。”
外祖母先给阿夏的碗裡夹了一块麦饼。
“好的,外婆你们自己也吃。”
麦饼要热得才好吃,要是冷掉了,饼皮上头会浮着一层冷油,吃到嘴裡有点怪怪的味道。
還烫时进嘴,饼皮酥软,很有嚼劲,裡头的咸菜用水洗過好些遍,又沒有放盐,還有小虾皮的咸味,鸡蛋来吸味,混在一块不仅不咸,反而别有风味。
但有点不美的是,吃完饼后碗裡头還落了不少的馅,這时阿夏就会抖到泡饭上,顺着碗沿趁热囫囵下肚。
吃饱后碗筷也落了,外祖母边收拾东西,边說:“老头子,你现下就带着他们两個下地去,省得還杵在眼头闹心。”
“好好。”
外祖父应下,坐那的生冬和小温瘪起嘴,又不敢哭,不情不愿站起来,一道跟着往外头走。
乐得阿夏在后头笑,也跟出去瞧热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