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麻球
“做了,”阿夏捂脸,“我做的面全是糊味。”
方觉差点沒笑出声来,借着整理纸卷时遮住自己的脸,又问道:“盛浔吃了嗎?”
“吃完了。”
阿夏拿手指抠着石桌壁,“反正后面他自己再煮過是吃完了,還给我做了一碗葱油拌面,味道跟阿爹做的差不多。”
方觉哑口无言,說实话他自個儿都吃不完阿夏做的东西,這么一想到对盛浔有了微妙的同情和改观。
他无意继续谈论這件事情,转口道:“明日早点起,送春会跟我一道去课舍裡。”
“我去课舍裡做什么?”
方觉把所有学子的纸卷收起来,不紧不慢地說:“去见见這群小子,他们听我老是夸你,一早就想见你。昨日還跟我說,带了好东西要跟你换,左右去哪都是换,不如跟那群皮小子换。”
他只带一個课舍,从一群学子八岁时刚入书院起开始,到现在也有一年多。虽說他一口一個皮小子,其实早已把這些学子当成弟弟一样,平时喊得亲热。
“那我去,我都還沒怎么见過他们。”
阿夏确实沒怎么去過书院,前两年送春会要么在王家庄,要么回老家去了。
她杵着下巴问,“是不是得带点吃的去见他们?”
“你要带的话就带。”
方觉很了解那群学子,有的吃一個個嘴巴都甜的不得了。
“我去问问阿爹再說,”阿夏站起来,抚平衣摆往裡面走,越往灶间走越有股蛋饺的味。
等她踏到灶房时,方母正在弄蛋皮,方父把柴火塞进灶眼裡后,看到她进来,连忙端着一盘蛋饺起身,并說道:“阿夏,正热乎的,赶紧尝一個。”
阿夏确实有点馋,不過她刚吃完葱油拌面沒多久,肚子還饱着,犹豫半晌還是拒绝了,“阿爹,我肚子還饱,今晚這饭不想吃了。”
“咋就饱了,”方母转過头看她,语气惊奇,“吃啥了,我這蛋饺特意给你和你哥做的。”
“吃了碗葱油拌面,”阿夏很老实地回答,确实是挺饱的,不然她能拒绝做好的蛋饺嗎。
方母无奈看她一眼,“你這孩子真是的,我做都做了,吃一只再走。”
“对对,”方父也附和,“吃一只填不了肚子的,你娘难得做一次。吃不下我先放着,明日還能做道汤。”
“那我吃一只就好。”
阿夏捏起一只蛋饺,皮是金黄的,中间包裹着肉馅,圆鼓鼓的一大只,大家都把它戏称为金元宝。
巷裡人家少有不会做蛋饺的,方母更是其中的一把好手,拿個炉子来,底下的灶火燃到发红,却不见火苗。
铁勺子不直接倒油,挨到炉子上烤到发热发烫,再拿块带皮的猪肉来擦得锃亮,糊满一圈,停手還能听见皮肉滋啦的响声。
蛋液一早就搅好了,橙黄色,冒着小泡,往铁勺子中间浇,手腕微微晃动,勺子裡就有一圈又薄又黄的蛋皮,边缘稍微泛焦。
肉糜是早早剁好的,讲究三肥七瘦,吃起来有汁水又不柴,筷子夹一团放到蛋皮中央,拿筷子尖一挑一按,蛋皮压在一起,再左右翻烤,蛋饺也就做好了,再上锅蒸,肉糜要蒸熟。
這样刚出锅的蛋饺最好吃,蛋香浓郁,阿夏咬开一個小口,包在裡头的汁水流出,肉糜混杂着蛋味,很是鲜嫩。
蒸熟的蛋饺吃的是本味,其他做法的阿夏也爱吃,拿来跟菠菜做個菠菜蛋饺汤也很鲜,一只只肚子裡灌满汤汁,蛋皮松软。要么下到番薯面裡头,再加一把小青菜或肉丸,滋味别提多好了,尤其大冷天的吃一碗下肚,热乎
乎地舒服。
阿夏嘴裡被蛋饺塞的鼓鼓囊囊的,還沒完全咽下去她就问,“阿爹,明日送春会,大哥請我去见他课舍的小孩,我想带点吃的過去。”
方父知道那群学子,他时常空下来会去给方觉送饭,知道书院裡的菜食花样算不得多。心疼儿子也心疼這群小童,每次都会多做点带過去分给他们尝尝。一個個叫得很亲热,又知礼数,路上要是远远见着都要问好。
他想起這群小孩,眼旁就起了笑纹,“明早我做点麻球,阿觉课舍裡一共二十個小孩,多做几個让他们尝尝。”
“让他们甜甜嘴也好,大福,你明日多做点,到时候也分给巷裡几個小孩。早之前晒在外面的东西,下雨都是他们给收的。”
方母還不忘叮嘱一声。
“行。”
阿夏又在楼下待了会儿,她今晚吃不下也就沒留在那裡,直接上楼,把明日要换的东西翻出来。
她有很多的小玩意要置换出去,比如自己捏的陶泥人,高矮胖瘦不一,還有烧的陶瓷碗筷,一堆的画,或者是纸扎的灯笼,很小的木质玩具。
地上全给摆满许多小玩意,让人无从下脚,她就坐在那堆东西裡面,倒腾来倒腾去,偶尔還点個灯玩一玩,才把换给小孩的给收好,其他的东西全塞进另一個筐裡,盛浔要换的话就全给他。
折腾到大半夜,窗外的光都暗淡下去才睡着。
第二日一早方觉就来敲她的门,阿夏捯饬好后和他一起把东西给搬下去。灶房裡方父已经在忙活着炸麻球。
灶中央的小锅裡倒了不少油,一边的砧板上糯米球裹着不少芝麻,投到還沒有热的油锅裡,拿筷子慢慢翻滚炸透。
炸麻球是简单的,但是要炸的好,裡头空外头脆還不焦,真的不容易。首先油不能太热,炸时火候控得要好,最关键得在麻球膨胀起来后,拿锅勺反复压扁为止,到表皮金黄,沥油捞出。
麻球沒什么太浓的香味,一個個又圆又大,裡头只有点豆沙,脆皮外糊满了芝麻。
刚出炉的很大,阿夏拿筷子叉了一個,咔嚓的声响,筷子钻過脆皮,麻球裡是软白黏的糯团,還会粘连拉丝,最裡面是空心的,只有点点豆沙。
阿夏对麻球的表皮一般,最爱那层糯糯的,和尝到豆沙的甜。就這個她能吃上两個不停嘴,一点也不油腻。
方父還特意把炸好的装到油纸袋裡,又怕他们不好拿,在外头套了個篮子叮嘱道:“等会儿让他们趁热吃,冷了味道差一些。要不是我今日得去给别人当帮厨,我总要送你们過去的。”
他這话让在后头吃麻球的太公吹胡子瞪眼,“怎么,你不能去,我還不能送了,今日送春会我正好拿夏扇去换。你忙你的去,我等会儿划船送他们過去。”
“行嘞,爹。”
方父耸肩,也沒有跟這個小老头争,阿夏在一旁偷笑。
后头把全部要换的东西给搬到船上后,从明月河划到临水书院。走的话路算不得太远,可走水道沒一刻就到了。
平日安静的临水书院,从過了桥开始到大门两侧都摆了不少摊子,大家也不讲究,直接拉块很旧的布头摊开,要换的东西摆在上面,诸如青布、旧纸、草鞋、草席子、布鞋等,颜色青的青,红的红,打眼瞧去都是各种色。大家還搬個小凳子坐着,也不关心有沒有人来换。
陇水镇也不大,熟人满街跑,时不时能听到,“他三叔母也来换东西啊,哎呦,瞧你這春物可真是沒用過,還崭新的呢,换了怪可惜。”
又或是,“小六他爹,你换的啥,我瞧瞧有沒有用得上的,也换一点。早先换来的夏扇可好使了,愣是被我家那個小子给扔哪去也不晓得,再换一把来。”
桥上送学子来的大人相互寒暄,一個
個毛头小子背着笨重的书箱在人群裡蹿,时不时猫着身子到别人的摊子上瞟一眼。
今日他们不上学,可不是得逛個够,哪都有他们的身影,渐高渐起的笑声像沸腾的水。
阿夏才刚从岸边走上来,就对上桥边几個学子往下谈探的眼神,他们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看到方觉后,连忙收起来,作揖问好。
“先生好。”
方觉瞧了他们一眼,问道:“怎么,在這裡侯着我?”
裡头有個高大壮的学子摸摸脑袋,嘿嘿直笑,“我們不是听先生你說,要带妹妹過来,怕你们东西太多,我和大潘几個就想等在這裡帮個忙。”
他又凑近道:“先生总不介意吧?”
“几個滑头,”方觉无奈笑笑,对阿夏道:“好了,东西也不用自己拿了,几個小子有力气沒处使。”
阿夏也笑,挤出两個小酒窝,“那還得劳烦你们几個了。”
“不麻烦不麻烦。”
几個小子连声道,你推我我推你都有点不好意思,跟只猴一样的跳過去,把那两箱东西提起来就呼朋唤友地往裡走。
方母和太公沒跟着一道去书院裡,而是在外头找了個地方准备换点东西。
阿夏跟在方觉身后进去,临水书院已经有百年之久,入门是一大块山石,上刻临水书院,后头是一排台阶。
书院的课舍建得高,每次都要走几十條石阶才能看到书院门楼,青砖铺地,绿树掩映。
之前只有朗朗念书声,眼下也摆了不少摊子,书院的先生也有拿书出来换,一個個高木桌上摆着不少古书。
几人還在摆弄时,看到方觉来,长袖一拂作揖道:“长明兄,怎么今日還招了你们课舍的几個泼猴来搬东西?”
书院的先生都相熟,彼此关系也好,相互打趣是常态。
方觉回了一礼,笑道:“别把他们给說的抬不起头来,我今儿還领了阿夏過来凑热闹,不与你们聊了。”
“行,你可赶紧领着阿夏进去瞧瞧,免得你们课舍的那群小子闹翻天。”
方觉摆摆手,沒应他们,领着阿夏进去,還不忘說:“到时候可别被他们给吓到,一日日地念书不上心,玩闹最疯了。”
阿夏看着时不时路過的学子跟他问好,一個個神情正经,偷偷笑了起来。
方觉所在的课舍靠正中,還沒进去,就能看见有学子半個身子从窗户探出来,叽哩哇啦的声音老远都能听见。
倒是见到先生過来,连忙从窗户外回头,還不小心磕到头,在那裡嘶嘶呼气。
等方觉进去,原先乱糟糟的课舍,一排学子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方觉气极反笑,“陈子乐,你那么大個脑袋当我沒瞧见?還有王石,别念你那首诗了成嗎?大老远就听见你在那裡喊。”
被点到名的两個一個摸头,一個闭嘴,其他人還捂着嘴笑话他们。
“好了,今日也不是讲业之日,闹就闹点。還有你们不是說了不少次让我把家裡妹妹带来,我今日可是带着你们阿夏姐過来了,她不仅跟你们换东西,還给你们都带了点吃食。”
方觉边說边让阿夏過来站到他身旁,阿夏低头看那些学子的脸,一個個都抬头看她,笑得可甜了。
“先生,阿夏姐姐当真好看。”
“对呀,要是阿夏姐给我們讲课业就好了。”
“我家裡舅舅還沒有成亲呢。”
一個小胖墩說完后,大家齐刷刷地盯着他,他乖乖闭上嘴巴。
“听說你们想见我,我也想看看大哥带的学子,一個個果真聪明伶俐。我年长理应称阿姐的,阿姐初次见你们也沒有什么好带的,就让我爹做了麻球给你们,一人两個吧,不要嫌弃。”
阿夏很喜
欢小孩,說话时嘴角带笑,轻声细语的,底下小孩连忙摇头,哪裡会嫌弃。
方觉最知道這一群的德行,让他们自己過来拿,一個個果真是活宝,拿個东西又奔又跳,眯起眼笑還不忘跟阿夏道谢。
看得阿夏可乐了,都不知道自己大哥带的是這么一群顽童。
陈子乐平日最会来事,他一边往嘴裡塞着麻球,一边举着手道:“阿夏姐,我有东西要送你,不跟你换。”
他把油津津的手随意在身上擦了擦,看得方觉额头青筋直跳。
从桌肚裡拿出一大块用油纸包着的酱鸭,献宝道:“阿夏姐,听先生說你爱吃。我娘做的酱鸭一绝,送给你尝尝。”
阿夏听了不是欣喜,而是略带羞赧地看向方觉,怎么還在学子面前揭她底呢。
方觉干咳一声,摸摸鼻子,這事确实是他理亏,跟他们聊着时就說了出来。
“我承你的好意,我們也不客气,等会儿尝尝你娘這手艺。”
他不会在那么多人面前拒绝一個孩子的好意,怕到时候陈子乐会觉得下不来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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