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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粽子糖

作者:朽月十五
第二日起早,阿夏睡眼朦胧地下来,方母从后山摘了篮枇杷回来,现下這枇杷正是熟成的时候,只不過皮黄肉白,是白沙枇杷。

  方母从屋裡端了個盆,见她倚在门槛上,弯腰往盆裡倒水,拎住枇杷枝掐几個枇杷下去淘洗。嘴上還不忘道:“你這昨晚上又上哪裡野去了?大半夜的也不见人,要不是后来我起夜听着你那头有响声,都得找你去。”

  她抹去枇杷上头沾的泥,抓了一把沥干水分让它们滚到果盘裡。方母活沒歇,又斜了阿夏一眼道:“你可给我老实着点,再過段日子都满十六了,哪個姑娘家有你這么闹腾的。”

  阿夏闻言心虚,她可不敢在這时候說话,总不能跟她娘說自己大半夜不回来是跟盛浔鬼混在一起吧。

  只能默默走過来一起帮着洗枇杷,时不时应几声,表明自己真的听进去了,好让她娘不要再念叨了。

  反倒把方母给逗笑了,“你這头点得比谁都快,你娘我都晓得你就是一点沒上心,你也就是吃的上心。”

  “哎呀,娘,”阿夏抱住她的胳膊,“你可别再說了,再說我這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都大姑娘了,”方母笑着点点她的脑袋,“性子還跟小孩似的,你呀你。”

  一晃眼都到要相看說亲的时候,方母心裡琢磨着,其实有点底了,不過還是得要看孩子们自己。她這样想着,洗枇杷的手也越来越慢。时不时看眼阿夏,又时不时望眼枇杷。

  洗完一盘枇杷以后,大伯和方父一前一后扛着锄头走进来。阿阳就跟在后头,捧着用叶子包起来的东西进来,凑到阿夏面前献宝道:“瞧瞧,這可是我今早去摘的桑葚,今年最后一茬了,错過可就沒了。喏,快尝一個。”

  从昨晚盛浔闹過那一出后,阿夏现在见着阿阳就忍不住想笑,边笑边从他那叶子裡拿了一粒桑葚尝尝。

  她那笑弄得阿阳一头雾水,“你吃就吃,笑什么啊?”

  “看见你高兴,”阿夏随意找了话搪塞他,总不好說有個醋包因为他而生气吧,那不是徒增笑话。

  阿阳狐疑,反复打量了她一眼,不過见她好似也沒别的意思,就坐在她旁边。

  捏着桑葚边吃边說:“要是這么高兴,晚几日跟我們一起回宁塘,我娘跟我姐要是见你過来,指定日日给你安排得妥帖。像宁塘那边最好的烧鸡卤鸭,還有炖排骨,我娘都会买来给你尝尝。”

  他顿住,再次认真地问,“要不要回去,你都好久沒有见過我娘和我姐了吧,她们有时候也念叨着你呢。”

  宁塘算是阿夏的老家了,那边有一大片的芦苇和香蒲,所以宁塘的蒲扇也算是颇为出名了。不過阿夏去的次数倒算不上多,只有年边上会去一次。

  虽說那裡路不算太远,可她在陇水镇上待惯了,而且从有记忆以来就是在這镇上生活,反而对那裡的乡亲并沒有太多的感情。

  且那边的人虽然淳朴,可太喜歡拉媒了些,之前還好些,现在她又正恰好逢适婚年岁,要是去那,指不定得被拉着见一见宁塘的好人家。

  一想到這裡阿夏打了個寒颤,连忙拒绝了。

  “等年节边再去,”阿夏摇摇头,“不然晚点還叫大伯给我送回来,况且你们這趟回去,正是家裡团聚的时候,我去做什么。”

  “你這么說也是,我可想我娘了,从過完年就出去,到现在也有将近四個月多了。”

  阿阳說到這,也确实想回家去瞧瞧,他這段石家街在外面行走,很想念宁塘的风味,尤其是他娘自己腌制的酱菜。

  “赶船不容易,瞧你比之前都要憔悴了些,回去后要好好休息一番,不要在四处跟船了,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

  阿夏拍拍他的肩膀,递给他一個枇杷,自己也开始剥皮,這白沙枇杷肉白,甜倒沒那么甜,得過了芒种才算好呢。

  她吃完一個,方父和大伯又准备出门,方母洗了手打算跟上,走到门口才问:“我們收了油菜去榨油,阿阳你们两個去不去?”

  “我去!”

  阿阳立马从凳子上站起来,他可不想就老实待在院子裡,這样多无趣,反正他是個闲不下来的人。阿夏可去可不去,懒洋洋的,不過大家都去的话,她不想一個人待着,索性跟着一起去。

  大家走出门外,太公拉着一辆小板车過来,上头是油菜籽,光是割這些油菜就费了不少时候,早上去晚上回,再运到那边空的石板地上去晒。

  這些晒干的油菜,放到桶裡打下籽来,再全部都装在一個小桶中,现下就是把油菜籽送到油坊巷去榨油。

  沒走几步就能碰见個熟人也推着车過来,不必說,都是同路的。

  油坊巷离明月坊有点远,要拐過不少小巷,這還是阿阳来时第一次碰上去榨油的,他每走几步就得左右瞟上一眼。看看過路的瓦房和风景,其实镇上跟宁塘也相差不算太多,阿夏都不知道该如何說他才好。

  等进了油坊巷前,鼻子一闻全是菜籽油的味,青砖路上都油腻腻的,那墙上叫经年累月的油渍给糊满了,拿刀刮都能刮上厚厚一层的油垢。

  可沒人嫌弃這油污,进了這地,推着车的,肩上扛着袋的,哪個脸上不是带着笑。想着自己今年的油菜能榨出不少油来,這样至少家裡的油水是充足了,也不枉费伺候這油菜一年的光阴。

  阿夏跟着方父他们进了最大的一家油铺,进去就有穿着短打,头戴巾子的大汉過来,反复挑拣油菜籽。确定沒有碎石才上称,不然這油菜榨出来,菜油中混着泥沙,也让人吃不下去。

  且他们在榨之前還得在過筛一遍油菜籽,免得還有沙粒混在那裡面,可别叫好好的油给毁了。

  “你家這油菜今年种的還不少,”大汉卸下袋子,声色洪亮道:“要榨油的话,得给我半两。不要榨,卖给油坊的话,你這裡可以卖上五两的价。”

  “榨油,”方父沒有犹豫,“都给我榨成菜油,家裡用的油多。”

  不然光是自己去外面买油,都得费上比這還多的价钱,一点都不值当,還不如全都榨。

  他說完,方母递出去半两银子,汉子收了钱,数了数后說:“那给你找個师傅炒籽,這段日子人多,還劳烦你们等等。”

  這要做菜籽油可不简单,得先炒籽,把油菜籽炒到壳裂,再磨碎,以便之后好出油。磨好之后就是蒸,蒸完后的油菜籽全部盛出包进干稻草中,用石锤撞木榫,榨出油過滤才算好。

  不過也费时费力,就算有那么多的师傅帮着忙活,這油也得到明日才能榨完。

  油铺裡头待着闷热,又是蒸又是炒的,热气滚滚,粘在手上黏糊糊的难受,阿夏索性坐在门外等,只有阿阳进去观摩了好半天才出来。

  眼见来的人越来越多,师傅却迟迟腾不出手,方母就对阿夏說:“你跟阿阳也别在這裡等着了,出去外头逛逛,等近晌午的时候给我們带点饼就成。”

  她說完就将一吊子钱放到阿夏手上,让两人去吃点好的,也别在這裡干等着受罪。

  方父也热得拿手扇风,附和道:“对对,這裡头热得你们可受不住。”

  又叮嘱了几句,阿夏才跟阿阳从油袋子中间穿過去,到晌午的话时辰還有点早。

  她走出去呼了一口气,问阿阳,“走一圈?這裡有片油菜田還挺好看的,你要是想瞧,我领你去。”

  “去去,”阿阳忍不住吐苦水,“我這几個月在船上人都要待废了,除了海水就是河水,去的平谷又是得隔上十天半個月,才能见到一座城镇的地方。回来后我见這些人啊地啊是格外亲切,恨不得日日就待在地上了。”

  跟船航海可真不是人過的日子,遇到刮大风或是大雨,船向难以把握就得淋雨,還沒有水可以洗澡,只能生熬着。

  “那你下次别跟着一道去了,”阿夏知道不可能,逮着他這句话笑话他,“到时候让我大伯母在宁塘给你找個活计,要不就包上几亩田,地裡刨食怎么样。”

  “才几個月不见呐,你這嘴巴可真真是长进了不少。哼,我可沒這么說。”

  “成了,跟你說笑呢,那有個卖牛皮糖的,吃不吃?”

  阿夏见边上有個老婆婆胸前背着竹箩,用麻布盖着,沿街吆喝道:“牛皮糖——”,就问了一嘴。

  “吃,我去买,”w52ggdco阿阳拍拍自己的钱袋子道:“我有钱着呢。”

  他不等阿夏說话,赶紧跑過去,不知道跟人家老婆婆說了啥,把人家乐得,付了钱還硬要送他一根。

  阿阳乐颠颠就捧着一包牛皮糖来,打开给阿夏看,自己捏了根放到嘴裡嚼,還不忘炫耀道:“那婆婆人真好,非得送我一根,這样你吃两根,剩下的我带回去给二叔他们尝尝。”

  “成,”阿夏憋着笑拿了根牛皮糖,色泽棕亮,上头有不少白芝麻。夏初时吃這糖還行,不软不硬,吃着還能拉丝。要是夏日火气最大的时候,那這糖就会软得跟一滩带色的水似的,冬日寒凉时,牛皮糖硬的牙齿都咬不动。

  所以只有春时到夏初秋末才能看见小贩沿街叫卖牛皮糖。

  阿夏曾经见過她爹做牛皮糖,說难倒也不难,面粉搅成面糊,跟粉浆一般流畅,沒有渣子就好。

  放糖和猪油煮浆,熬到一定时候,就得往裡头搁点饴糖才好成型,再放猪油不停翻炒出锅,离火时也得炒到糖浆倒进木盘中再停手,晾凉会儿擀平切成块。

  有的牛皮糖纯放芝麻,咬起来除了甜香,還有一股芝麻味,有的人做就会往糖浆裡面搁桂花,吃时又自有一股不一样的香气在裡头。

  阿夏嚼着這牛皮糖,一点都不粘牙,边走在前面给阿阳带路,从小路上走,拐過路口后,光从昏暗猛然变得明黄。

  那裡有一大片的油菜花田,是夏初的鲜黄,嫩绿的茎枝,满目的黄,一眼望不到头。每块花田裡都有专门的過道,阿夏带着阿阳走在上面,這时的天虽有日头高照,热气却不算烫人。

  “這裡怎么有那么多油菜花?”

  阿阳踮起脚看远处的大娘收割油菜,又十分好奇地问。

  “這片油菜田是油坊巷裡头的铺子出钱买下,刚好离巷子近,好种,又按银钱分地的大小。這块地别的种不了,只能种些油菜。”

  阿夏低头看這些即将要枯萎的油菜花,头也沒抬回着阿阳的话。

  除了大片的油菜,也沒有什么能看的,所以阿夏又带着他逛了逛边上的园子,晌午快到时,买了不少烧饼,還有几罐绿豆汤回去。

  油坊前等着榨油的,都是直接拍拍灰就坐那,拿块馒头或是蒸饼啃起来,一排的人看着两人拿东西走過去。

  等方父他们吃上饭后,又赶阿夏回去,叫他们在家裡待着,晚饭自己去外面对付几口,再送点来。几人得在這裡守着,油菜籽太多,還得帮着师傅一起,夜裡榨油也要有人守着,免得油被别人给偷着拿去了。

  两個人无奈只能走回家裡去,坐在院子裡商量晚饭去哪吃,說到后头,阿阳嫌坐着实在无趣,跑到旁边去逗狗了。

  阿夏趴在石桌上昏昏欲睡,迷迷糊糊中听见外头有响声,她坐起身来,喊道:“阿阳,去开個门,看看是谁。”

  “好,我去看看。”

  等阿阳過去后,阿夏才走到旁边洗了把脸让自己清醒一下,拿巾子擦掉脸上的水,再一扭头就见盛浔走了进来。

  正常的小娘子见着心上人走来,总会有点娇羞。可阿夏瞅见他和阿阳并排過来,只觉得有种說不出的好笑。

  前面才刚误会過人家,现在倒是装一本正经起来,要不是经過了昨晚,只怕阿夏当真会以为他如面上那样沉稳克制。

  她把巾子握在手裡,憋着笑道:“阿阳,這是我一同长大的哥哥,他也是跟海船出海的,你们两個一定要好好聊聊。”

  盛浔听完她的话,瞟了眼站在一边的阿阳,挤出点笑容道:“当然要好好聊聊。”

  阿阳只觉得他這個眼神有点奇怪,不過难得碰上個与他年纪相仿,又出海的人,自然热情。

  硬是拉着盛浔說了一通,从天谈到地,话密得盛浔插话都插不进去,這时候他才知道昨日阿夏为什么笑他。

  为這啥也不知道的傻小子吃醋,可不就是让人发笑。

  阿阳說累了,进去說要倒杯水喝,盛浔這才找到机会跟阿夏說话,他伸手摸摸阿夏的脑袋,吐出一句话,“你就這么喜歡看热闹。”

  “喜歡啊,”阿夏笑,不過瞧着盛浔的眼神,她立马换了個問題,“你现在上门来要干嗎?”

  “我就是来看看你。”

  阿夏瞥了他一眼,“你昨日還沒瞧够?”

  “当然。”

  盛浔的脸皮反正永远比她想得要厚。阿夏想了下,而后回道:“那你瞧到了,可以走了。”

  他哑然,不過碍于有人随时会過来,也不好多說什么,就问道:“今日方姨他们都不在家嗎?”

  “去榨油了,晚上都不回来吃饭,我們正商量等大哥回来吃什么才好。”

  阿夏也收了打趣他的心思,說着就走到一旁拿了串枇杷,洗干净递给他。

  “别商量了,”盛浔将枇杷剥开一半,塞到阿夏手裡,他說:“让我烧好了。”

  “你就不累得慌?”

  阿夏又不是想把人当驴使,她只是随口說說罢了,本来就是准备寻一家馆子去吃饭的,正好换换口味。

  “做饭有什么好累的,更何况,”盛浔压低声音,“我要是勤快些,日后也必定累不着你。”

  “平日倒沒瞧出你是個沒正形的,”阿夏虽然话是這般說,可脸上挂的笑意却藏不住,“罢了,你要做就做,等会儿我去送饭时,還能帮你美言几句。”

  “那可就劳烦你一定要多多美言几句。”

  盛浔话說完,阿阳从裡面出来,抹了把嘴问道:“你们在說什么啊?”

  “在說今天晚上的饭有着落了。”

  “有什么着落?”阿阳一屁股坐下来,好奇地看着两人。

  阿夏指指盛浔,“他烧。”

  “啊——”

  在阿阳的一脸质疑和不信中,盛浔给他表演了一手,从水盆裡抓了條大鱼来,利落地用刀背将鱼拍晕,刮鱼鳞去肚肠。

  因为昨日捕捉的鱼多,又是鳝鱼,這样的鱼用来清炖红烧或是糖醋都好,做成鱼汤面时更是香得一绝。

  鱼抹成薄片,放些料酒去腥,锅热后将鱼片放下去炒会儿,立马盛出,免得后头吃着口感不好。

  還留下鱼头在锅裡煎到两面金黄,倒水焖煮,這时之前收拾好洗净的鳝鱼骨也将其放下,撒点料,小火慢炖一两個时辰,让裡头的鱼香彻底融到汤裡。

  再开始揉面,等醒发好了开始切,抖落开来,這时锅裡的鱼汤已经炖到汤色浓白,鱼头和骨刺全都捞出来,放鱼片和面,撤火焖会儿。

  這样面吃起来筋道,鱼味全都进了面裡,鱼肉爽滑,而汤头醇厚。

  煮好后這味馋的阿阳直咽口水,他一开始就叫哥,现在已经变成了,“浔哥,你這面让我先尝口成嗎?”

  盛浔点点头,却将第一碗出锅的面给了阿夏,而后才在阿阳眼巴巴的注视下,勉为其难给他也盛了一碗。

  他正在分面的时候,方觉還沒进来就在门口說:“怎么今日吃饭這般早,我远远就闻着鱼香了。

  ”

  迈過门槛,沒看到他爹娘,只见在灶台忙活的盛浔时,方觉一头雾水,“怎么是你在這裡?”

  “大哥,爹娘大伯他们都去了油坊巷,今日晚上不回来,她本来是想叫我們去外头吃点的,是盛浔過来帮我們烧的。”

  阿夏嘴裡的面都沒咽下,急忙帮盛浔解释。

  “我不過问了一句而已,你這般急做什么,”方觉打量着他们两個人,又看见盛浔這副从容的表情。他只有一個念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今日麻烦你了,”方觉虽然心裡這般想,嘴上可不会說出来。

  “不麻烦。”

  幸亏盛浔后面半句都是我应当做的事情沒說出口,不然方觉都得拿眼睛死盯着他。

  “留在這裡一起吃吧,”方觉客气一句,盛浔沒跟他客气,立马点头說好,反叫方觉被噎了一句。

  吃面的时候,阿夏是全然不說话的,只有阿阳叽叽喳喳的声音,還有方觉时不时抬头盯着盛浔,让他一碗面吃完也法沒有說一句话。

  最后只有在出门时,阿夏送他一段路出门时說了句,“這几日我有事要忙,不能過来了,等你生辰那日再来找你。”

  其实他倒是想来的,不過确实是脱不开身,還想說些别的话,可看见路上来往的人還算多,就不好意思多說了。免得叫大家误会,這样于阿夏的名声有碍。

  “好啊,”阿夏并不在意這几日的時間,她還笑眯眯地道:“我可等着你的大礼了。”

  “放心,会是份大礼的,”盛浔觉得真是個小沒良心的,只关心這個,都不关心别的。

  不過他也不能說太多,正是人来人往之时,他又看了眼阿夏才出门,心裡有些依依不舍。

  而阿夏本想再說句什么,裡头方觉叫她,就把门一关跑进去,给方母他们送饭。

  等油全榨好以后,当日就下起雨来,霖雨绵绵,下到第二日时,又刮起一阵风,原本大家都要换上夏衫,现下又只能穿回春装,夜裡冷得還要盖一层厚点的被子。

  這波寒意,大家叫它麦秀寒,正是田裡的麦子将要抽穗开花之际才得名。還有俗话道:“做天难做四月天,蚕要温和麦要寒。种菜哥儿要落雨,采桑娘子要晴干。”

  所以养蚕的人家是见不得四月有寒意的,蚕要天温才好活,他们比谁都盼望着這雨天赶快過去。

  也是凑巧,到了阿夏生辰那日,天开始放晴,下了五六日的雨总算得见天光。

  一大早方母就来敲阿夏的房门,手裡握着把梳子,阿夏還沒睡醒,也摸着墙過来给她开门。

  “還沒醒呐,”方母进去就是把窗前的帘布拉开。又将自己给她做的衣衫,是一件齐腰绣海棠花的襦裙,還有件散花如意上衣。

  除了及笄那年方母给的不同外,其余的时候,每逢她生辰时,无一例外送的全是衣衫,从头到脚置办齐全。

  阿夏换了衣衫后,半闭着眼趴在她娘的腿上,方母则给她梳头,用梳子给她理顺,梳九十九下。

  這对于她们母女两個已经是约定俗成的事情,每年梳的生辰头发,方母管它叫长命头,意为梳到九十九,长命百岁不用愁。

  梳完头后,阿夏才坐起来,方母给她编了一個十分复杂的发髻,等到插簪子的时候,阿夏赶忙从床头拿出一只红玛瑙镶珠的簪子。

  是之前盛浔买的,她虽然有点不好意思,却還是說:“阿娘,簪這只。”

  “好好,给你簪上,赶紧起来啊。”

  方母帮她簪在发间,打量了她一眼,就笑着下去忙活其他的事情。

  阿夏拿了面镜子打量自己,今日梳的发髻好,衬得人越发高挑,气色也好,她瞧着瞧着瞧到发间的一抹红时,面上有了点笑意。

  看了会儿才起来去洗漱,到楼下时,大家都坐在厅堂裡,方觉今日也沒有去书院。

  阿夏生在早晨,所以每年她過生的时候,家裡人送她生辰礼都是在早上。

  太婆坐那裡就冲她招手,“阿夏快来,太婆今日可又有好东西给你。”

  阿夏笑意盈盈坐過去,抱住她的手臂道:“太婆,什么好东西啊?”

  “喏,”太婆从袖袋裡掏出個小木盒,打开一瞧是個玉镯,成色不错,她边给阿夏带上边說:“今日過了,就真是大姑娘了。太婆也沒有什么好送你的,送你個镯子,以后找到好的再买给你。”

  “哎呀,太婆,”阿夏对于长辈的好意不好推辞。

  “你拿着,等你以后定亲,成婚,太婆還要送你更好的。”

  太婆拍拍她的手,慢慢地道,人上了年纪以后呀,也就盼着底下的小辈過得好了。

  “娘送得這般好,我這個做大伯也不知道送什么,上次去平谷,看到那裡有种香不错,就买了点。”

  大伯說着就掏出一個盒子来,阿阳立马接上,“我就送阿夏一株小珊瑚,别看它小,颜色還不是這般好看,那是我第一次出海的时候捞的,可宝贵了呢,我特意送你的。”

  “一瞧就是件宝贝,我喜歡极了。”

  阿夏看着眼前不過两個手掌高的珊瑚,立马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才叫阿阳笑起来。

  方觉年年送的都是本手抄书,而且每次都会在生辰岁数那裡夹银子。且那张纸上通常都是生辰诗,他自個儿写的,年年都不相同,但意思却通常都是岁岁吉祥,平安康健。

  至于方父,他自认为自己是個大老粗,给不了什么,每年都是给钱,還置办一大桌的饭菜。

  今年這菜从昨夜就忙活起来,有不少硬菜,诸如四喜烤麸、葱烤鲫鱼、三套鸭、熏鱼等,以及最后這碗长寿面。

  之前是方母吃整根面條,现如今是阿夏吃着她爹揉的面,一根特别长的面,在大家的注视下全都吃到嘴裡,一点也沒断才好。

  饭桌上大家有說有笑說到了下午,就有人来找阿夏了,方母了然,“阿夏你去吧,晚上就不给你留门了,好好玩。”

  反正每次阿夏上午過完生,下午還有朋友给她過,不到半夜是不会回来的。

  但她不放心又道:“要是阿阳能去的话,让阿阳跟你一起去。”

  “当然成,阿阳跟我一起去,”阿夏站起来,又跟长辈告辞后,才赶紧拉着阿阳出去。

  才刚打开大门,小阿七的脑袋就探過来,嬉皮笑脸地道:“阿夏,快走,让我带你去见见世面。”

  “少听他胡說八道,一日沒個正形,”山桃挤开他,自己挽住阿夏的手往旁边走,還不忘问道:“這是你家谁?”

  “我堂弟。”

  阿夏被他们搞得一头雾水,却還是回了话。

  “堂弟啊,”三青一脸怪笑,走過去将手搭在阿阳的肩膀上,笑着道:“阿夏的堂弟也就是我的堂弟,等会儿哥会好好照顾你的。”

  “好好,哥你一瞧就特别靠谱。”

  阿阳立马接话,盛浔看了他一眼,默默地跟在阿夏后头沒做声,他可不想把這小子带在自己身边。

  一群人走到了明月河的岸口,只听三青一顿安排,晓椿和阿阳坐三青的船,山桃和山南坐小阿七的,只有阿夏被留给了盛浔。

  进了船舱后,阿夏就问,“你们都商量好去哪了,就不告诉我?”

  “今日你過生,我們当然有商量過了。”

  盛浔說完,撑着桨慢慢跟在他们后头划出去。

  “成吧,看看你们要带我去的地方是哪。”

  阿夏知道从他嘴裡问不出什么来,也就不打算问了,干脆坐稳,偶尔探出窗外看一眼。

  不知多久,原本宽阔的河道渐渐被荷叶挤占,从荷叶中生出一枝枝荷花,還有尚未长出花瓣的莲蓬,远远望去就是绿浮满池。

  阿夏伸出手,那荷叶从她指尖划過,积蓄的露珠便落了她满手。

  小船却沒有停,而是继续往前,停在一处十裡长廊边上,那是修建在荷花池中央的,每年夏日的时候都有不少人会在這裡待到天亮,還会做曲局,大家在這裡吹拉弹唱,所以這地方又叫消夏湾。

  盛浔停了船后,等阿夏出来,同她一起上去,两個人上去后,大家早就都站在那裡等他们。

  晓椿从篮子掏出一叠纸,递给阿夏,這纸是用糯米纸做的,涂了很多种颜色。

  原本阿夏以为是他们买的,但一看這色涂的又不少空缺,就知道应当是他们用什么东西染色自己涂的。

  “我們给备了很多纸,就是让你撒的,”晓椿揽着她的肩头,笑着說道:“你要是不好意思的话,那我們和你一起撒。盛浔哥說,這些纸是祭過海的,扔到水中,让鱼吃进肚子裡,那鱼游得越远,则福气也越远。”

  阿夏闻言侧头看盛浔,他也看過来,只不過今日不知道是碍着這么多人,還是在想其他的事情,倒是沒有怎么言语。

  “对呀,我們帮你一起撒。”山桃也抓了一把来,她赶紧拉過阿夏,在长廊上跑了起来,一边跑一边把這些纸往池子裡撒,那些纸一遇着风就飘扬,有的落到水中,有的飘到荷花上。

  阿夏也松开手中的纸,纸全都往后飘,她扭头往后看,大家都跑着扔纸,最后一同跑到十裡长廊的尽头,那裡有個亭子。

  众人瘫在那裡,却一個個笑得很高兴,也不知道是谁起了個头,那荷花池裡回响着,“阿夏,生辰吉乐。”

  一声接一声,還有回音从荷花池裡传回来。

  她捧着脸,笑窝陷在她的脸上,格外高兴,衬得人越发灵动。

  除此之外,大家都备了礼给她,三青的是一幅画,小阿七送了很多的小玩意,山南则是寿桃,晓椿和山桃则是合送了一副头面,盛浔藏着掖着,反正說后头送给她。

  那半日,除了在消夏湾奔跑撒纸以外,他们還蹲在那裡等鲤鱼游過来,一人顶着一头荷叶帽,在长廊从尽头唱到入口。

  又去玩了扑卖,听說书人說书,从明桥一路吃到尾,又闹着去灯笼街看灯。

  大家笑闹着,从一盏盏烛灯裡穿過去,跳着笑着,反正越玩越尽兴。

  這应当是阿夏玩得最高兴的一日,她也兴致冲冲的要去,却在大家往前走时,被盛浔拉住手腕。

  她转過头来,笑盈盈地道:“怎么了?”

  “我們不去,”盛浔拉着她穿過人潮往后面走,“去另外的地方。”

  “去哪?”

  “我們去海湾,”盛浔今日憋了一日,装作好哥哥都装了半日,现下他着实装不了。

  上船后就抱住阿夏,他哼道:“今日你跟他们都玩了這般久,总得留些時間给我才是。”

  “這不是你安排的?”阿夏反问,面上有散不开的笑意,“不過這是我過的最高兴的一個生辰了。”

  盛浔蹭了蹭她的脸,又說:“那就再加上一個,過的最难忘的生辰。”

  他在阿夏的眼神中松开手,划了一段船后又停在岸口,拉過她上了一艘海船,直接走到海船二楼的船头。

  阿夏撑着栏杆歪头问他,“为什么去海湾?”

  “因为我想在那裡和你度過這個生辰,”盛浔从后头抱住她,脸挨在她的耳边。

  一见面时他就想這般做了。

  “盛浔,你别蹭我的耳朵,”阿夏笑着躲开他的脑袋,不過稍后盛浔又靠上来,简直是沒完沒了,她干脆也就随他了。

  亏她還信了白日时,他那般正经的作态,以为是转性了,原来是在這裡等着她。

  从河道能看见波光粼粼的海面后,盛浔环抱着阿夏,从袖袋中取出一叠的纸,放到阿夏的手上。

  這些彩纸都是他从千光寺讨来的,自己在上面写上各种梵文,以此显得更加虔诚一些。

  他低声道:“我們一起放。”

  盛浔的手交叠在阿夏的手上,那叠纸碰着海风,就跟干柴碰到烈火一般,一张张全都放飞出去,飘得越来越远,像一只只海鸟从海面盘旋。

  他抱着阿夏,指着那一大片的海低语,“阿夏,我以后大半辈子的人生都会在海上度過。对于跟船的人来說,海是第二個家,一年见到亲人的次数,都不及海多。”

  “我有无数次看着這片海,它并非每时每刻都一样,风平浪静的时候,它只有波澜,但要是到了暴风雨,那這海面就不安宁。我见過海上初升的太阳,也见過落在海裡的月光。所以我想带着你来见见這片我看過那么多次的海。”

  “且我們這些在海上航行的人,都是信奉海神的,所以我今日带你過来,是想对着這片以后我会时时见到的海,对着我信奉的海神說。我很想娶一個人为妻,想让她能够将后半生托付于我,而我所能做的,就是爱她,敬她,日后她說东,便绝不会往西。若有违背,必——”

  他這话還沒說完,阿夏就伸手捂住他的嘴,她說:“你的话我都听见了,不必再发什么誓言。”

  那些誓言是說给天听的,而阿夏却能听见他内心最深处的声音,有的爱意是骗不了人的。

  无需起誓,无需承诺。

  “好,”盛浔反握她的手,低头注视着阿夏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那方知夏,能再答应盛浔一次嗎?”

  那是阿夏迄今为止的人生裡,听過最打动她的话语,所以她转過头,瞧着這片海,很郑重地道:“我答应。”

  她在盛浔的手掌上写了十遍好,来告诉盛浔,她很认真在回应他的感情。

  盛浔紧紧抱着她,在這一片他未来会一直航行的大海上。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的月光,盛浔牵着阿夏的手从旁边的楼梯下去,今晚他租了這個海船,自然连上头的房间也租了。

  那裡有個很大的厅堂,四周都是窗户,且有一排的凳子,都铺着软垫,连地上都铺了垫子,坐到凳上能看见夜裡的海景。

  阿夏选了個凳子上去,趴在窗户前看海景,而盛浔却沒去,而是走到一旁的桌子前,倒了点酒,一口闷。

  他此时手有点抖,耳朵发烫,等了会儿,从袖子摸出一粒粽子糖,含在嘴裡,时不时用舌尖抵着它。

  而后才慢慢踱步過去,阿夏還趴在那裡笑着跟他道:“盛浔,你快来看,這夜裡的海湾真好看。”

  “嗯,”他从喉间发出一声,而后大手伸出去握住阿夏的腰,用了点力气,阿夏从趴在那裡立马变成坐姿,她疑惑地看着盛浔。

  而盛浔的手一点点从椅背往上攀,背也弯下来,眼神直视阿夏,他声色沙哑地问:“我刚才吃了一颗糖,你要不要尝一尝?”

  阿夏被他這深邃的眼神弄得有点害怕,身子不自觉往后缩,但听他說糖,就问:“什么糖?”

  “是一颗很甜的粽子糖。”

  她還不明所以,就伸出自己的手来,“那来一颗。”

  “真的要嗎?”

  盛浔抵着糖,又问了一遍。

  “真的。”

  听见這话,他笑了声,很慢很慢地弯下腰,脸离阿夏很近,腿却紧挨着阿夏的腿,让她无法动弹。

  靠在椅子上的手从凳子上改为贴到阿夏的耳边,捧住她的脸往上抬,他的脸一点点压下来,从额头紧贴,到鼻子相互挨着,只有唇间還留有一点距离。

  他到這一步时,還是有点紧张,对上阿夏睁得很大的眼睛时,他伸出一只手,罩住她那明亮的眼神。

  而后狠了心,贴在她的唇上,轻轻地啄了一口,像小鸟似的,软软的触感。

  盛浔沒试過,但他曾听旁人說過一些,知道应当不仅仅是這般,不過就是這样,他从耳朵红到脖子根,烫得惊人。

  阿夏心跳的快要出来,她无意识地双手拉住盛浔的衣衫,而原本紧闭的嘴唇,也在她想說话时张开。

  也许是刚才喝的那口酒,酒意已经顶到了喉咙口,盛浔盯着那唇瓣,手指从唇边摩挲,而后他贴上去,舌尖上粽子糖的甜味传到了阿夏的嘴裡。

  他们在這片大海的夜风底下,交换了一個粽子糖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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